贺勘冲回西餐馆的时候,寻遍了上下三层。孟元元曾经接过电话的办公室,他反复进了几次,希冀着她可能躲在哪里。
可是无果,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只一会儿的功夫,督军府的兵就封锁了整条街,西餐馆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贺勘紧拧着眉,站在自己和孟元元用餐的桌前,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对面洋服店的二层橱窗,那件漂亮的白色婚纱已经被取走,是他准备让她过去试穿的。桌上的高脚玻璃杯中,残留着一点儿葡萄酒,很快就被韩副官收走,交给人去化验。
那个传过话的服务生此时瑟瑟发抖,一张脸像苍白的窗纸,一遍遍说着自己知道的,生怕漏过一个字。
从人口中,贺勘知道孟元元最后是下了楼梯,就是接了电话去对面洋服店找他。可是一楼的门童确认,孟元元没有从大门出去。所以,他从三层的楼梯往下走,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低着头一点点的寻找。在楼梯二楼的拐角处,贺勘看了眼上了锁的一道小门。
一直谨慎陪同的经理赶紧说,这里是运送物资和垃圾的一条通道,平时都会锁着,只有需要运送东西时才会打开。并保证,今晚没有打开。
“打开。”贺勘看去门上的锁眼儿。
经理不敢说什么,赶紧掏出钥匙开了小门。
吱呀,门板发出轻轻地声响,一条昏暗的通道出现在面前。经理合了墙上的电闸,几盏昏黄的灯亮起,好歹给了些照明。贺勘走进通道,皮鞋踩在地上,声响被墙壁返回,而更加明显。
头顶上的电灯闪了两下,带着轻微的滋啦声。忽然,地上墙边有一个微小的反光。
贺勘蹲下去,手指从地上捏起一只戒指,那反光正是来自上面镶嵌的钻石。他怎么会不认识?这就是在影院的时候,他为她套去无名指上的钻戒。
蓦的,他抬头望去走道的尽头,双眼眯起,却难掩内里的冰冷。
孟元元是被人从这里带走的,她故意留下了戒指做线索。
是谁?居然敢动他的人。
经理一看,知道大祸临头,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来。做了这几年西餐厅,他怎会不知道钻石戒指代表什么?
今晚失踪的女孩,是督军少爷的未婚妻。
出大事了。
潮湿,阴冷。
这是孟元元想过来,首先感觉到的。
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她动了动身子,发觉手脚已经被绑住。脑中顿时想起了西餐厅时,有人用毛巾捂晕了她。她深吸几口气,让自己稍稍缓了缓,并打量着自己所在的环境。漆黑一片,混在一起的气味儿,发腥的、潮湿的、微微腐烂的……
孟元元从地上坐起,倚上一个旧箱子,抬头就看见一扇小窗,同时耳边听见了哗哗的水声。
这里是一处仓库,她再次仔细观察着四周,确定应该在洛江边。
现在,她并不知道是谁绑了自己,对方要做什么。只知道不能慌,要想办法,可手脚被敷,她终究是一个没怎么经历过险恶的姑娘家,恐惧与害怕犹然的滋生着。双手被绑在后面,粗糙的绳子勒着孟元元纤细的手腕,根本无法动弹。她不想坐以待毙,在地上移动着身子,随后靠上了箱子的边角,想利用这里来磨断绳子。双手往外分着,将绳子来回在箱角上下的磨着。
这时,响起暗哑的开门声。
孟元元赶紧停止动作,顺势躺回地上,装作还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脚步声的走近,最后停在她的身旁,身子不禁开始发僵,心中的惊恐愈发扩大,只能强逼着自己不要慌。
“别怪我,谁叫你做错了事。”
声音传进耳朵的时候,孟元元吃了一惊。这个声音她怎么会不记得?是莫浩初。
绑了她的居然是莫浩初。
她仍旧一动不动,好似还在昏迷之中。可是接下来听到的话,让她更为震惊。莫浩初划了一根火柴,攸地一亮,短暂映照出这间破烂的仓库。
“你们都瞧不起我,一个个的欺负我,”他嘿嘿笑了声,扔掉燃尽的火柴, “贺勘就是仗着家里,他有什么?我如今就让他看看,他是怎么死在我手里的。”孟元元听得不寒而栗,紧紧咬着牙。
接着,她察觉莫浩初站了起来,然后脚步从她这边离开。她偷偷睁开了眼睛,看去男人的身影。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孟元元可以隐约辨认出一些东西,比如现在莫浩初所站的墙边,有一口木箱。她看见他掀开了箱盖,站在那儿,又划了一根火柴。
这次,孟元元看了个清清楚楚,包括莫浩初脸上癫狂的笑。不过也只是一会儿,他就仔细的吹熄了火柴,然后重新盖好箱子。孟元元闭上眼睛,保持着那个姿势躺在那儿。
脚步声再次停在自己身旁,只是这次莫浩初没有蹲下来。
“元元,我也不想这样,”他开口,像是普通聊话那样,“可你不听我的,执意退婚。不就是苏又菱吗?一直以为你是个大度的女人,能容得下她。我没想不对你负责,将来我们三个一起组成家庭,你在红河
镇掌管家里,我在外面打拼。瞧,那不是很好吗?”
他兀自说着,孟元元一阵阵的犯恶心。所以,这才是莫浩初的真是想法,是他口中所谓的自由。
既要她做妻子,维持着他与家里的联系,又要身边带着苏又菱。这人怎会这么的无耻?
“就算后来,是你对不起我,我也想不计前嫌,和你回家结婚的,可你……”莫浩初语气中有些伤痛,又有咽不下的一口气, “你这样睡着什么也不知道,挺好,到时候就不会觉得疼。等贺勘来了,我送他和
你一起上路。瞧,他那么喜欢你,一定回来送死的。”
“现在我什么也没了,苏又菱那个贱.人也想跑,还说我就是的软骨头。我不是软骨头,我要你们都给我看着!”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最后坐在地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孟元元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以及他那些可怕的话语,都让人胆战心惊。
这是外面有人敲了下仓库的门,莫浩初终于站起来离开,走出去几步,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女孩。稍愣了下,但很快就阴沉了脸色,离开了仓库。重新安静了下来,孟元元睁开眼睛,趴在地上太久,身体已经变得麻木。
刚才莫浩初说得那些话还在耳边,让她毛骨悚然,他居然抓住她来当饵,引贺勘前来,还要将他们给害死。
她一个激灵,不敢耽误下去,继续靠着箱角磨着绳索,只是并不容易。箱子是木头,绳索又结实,手臂几乎没了力气,也不见磨断。孟元元没想到莫浩初心里如此狭隘,将所有的过错往她身上推,可她什么也没做错,直到现在也觉得问心无愧。再抬眼看那扇小窗的时候,已经有朦胧的光线,是不是快要天亮了?
她一边磨着绳子,一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在莫浩初没有再来,而她也凭着一股韧劲儿,终于磨断了绳索。
丝毫不耽误功夫,孟元元快速解开绑住双腿的绳子,粗略揉了两把小腿后站起来,轻着脚步走去仓库门那儿。先是往外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
孟元元试着拉了拉门,果不其然从外面锁住了。她没有再用力,也不敢大声呼救,那样反而会坏事,倒不如赶紧想别的办法。
视线一移,她看见了墙边的那口箱子,遂跑过去掀开了箱盖。下一刻,整个人愣住了。里面竟是整整一箱的炸.药。果然,莫浩初刚才那句让她和贺勘去死,是真的。
孟元元心跳得厉害,她知道,莫浩初肯定就在外面的某处,等着贺勘前来。这整整的一箱,定然会将这码头夷为平地……“不对,不对。”她小声嘀咕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低头时,脚边是半截火柴梗。蓦的,她记了起来,是有炸.药没错,但是没有引线。莫浩初肯定不会直接冲进来往这上面点火,那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凌晨三点,洛江上生出的雾气慢慢笼置了省城,一辆汽车从街道上飞驰而过,最后停在一条旧街前。
贺勘坐在后排车座,手里摸着戒指,面色清冷。
“少督军,找到那孩子了,他说跟着一辆马车捡糖果,最后到了旧码头。”韩副官,手往贺勘面前一送。
贺勘垂眸,看着对方手里,是一把糖果,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孟元元的那些。
另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让他自己一个人去旧码头,不准带任何人。
“旧码头?”他念着这个地方。
自从建了新码头之后,旧码头几乎荒废,只有些零散的船只停靠,现在大部分是渔民在用。
贺勘收回视线,看去前面: “去旧码头。”
“少督军,”韩副官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这一看就是个陷阱。”“我知道。”贺勘淡淡应了声。
他当然知道是个陷阱,可他不能不去救她。好不容易与她的一点点靠近,他不想让她受到丁点儿的伤害。晨雾浓重,驻扎在省城外的军营,接到了上头的命令,紧急调拨,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离开了军营。
孟元元再次把着门缝往外看得时候,终于看到了莫浩初,他和一个匆匆跑来的男人说了什么,两人随即往仓库这边走来。她往后退了几步,知道现在装晕已经不能,怕是莫浩初要对她动手了。
正想着,仓库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莫浩初踏步走进仓库,第一眼就往孟元元躺着的地方看去。还不等看清楚,头上蓦然挨了狠狠一击。
“啊!”他惨叫一声,捂着嗡嗡欲炸的头颅,身形摇摇欲坠,指缝中更是流淌出猩红的鲜血。
是孟元元,她双手摸着一截棍子,狠狠敲上莫浩初。用足了力气,震得手臂发麻。
在准备再敲下的时候,跟着来的男人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扭了她的手臂。她毕竟是个女孩,经不住别人使力,吃疼的手臂扭曲,迫不得已松开了手。木棍掉在地上,她也被人甩在地上,漂亮的裙子现在满是灰尘。
“你,你居然打我?”莫浩初踉跄着,满身的血好不恐怖。
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小被家里人宠上天,不曾被这样打过,当即摇晃着捡起方才的木棍,自己晃了晃发晕的脑袋。
此时的孟元元也不再憋忍,大声喊着: “你不是也要害死我?”
莫浩初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你装晕,还解开了绳子,我之前怎么就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他大声吼着,脑子里全部是贺勘牵着她手的画面,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失败者,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想着,莫浩初抡起了木棍,朝着孟元元走去。
“何必,”男人拦了一把,“你把她打死,后面可就坏事了。”
莫浩初呼吸急促,满腔的怒火: “好,孟元元,我就让你看看贺勘是怎么死的。”
“莫浩初你疯了!”孟元元喊着。
莫浩初好像没听见般,把棍子一扔,上前抓起孟元元,同男人一起把她再次绑了起来。这一回,她被绑在仓库的柱子上,结结实实的捆着,再没有挣脱绳索的可能。
“他就要来了,看来他还真的喜欢你啊!”莫浩初发出让人恐惧的桀桀笑声,同时又难掩其中的悲哀。说完,他和那男人一同离开了仓库,留着大敞的库门。东方现了鱼肚白,薄薄的雾气笼置下来,周遭景物变得朦胧。
孟元元已经精疲力尽,头垂下去,想着自己的一生是不是只能走到十八岁?好像有许多事情都没有做,不能看着弟弟出人头地,父亲才从母亲去世的伤痛中走出,难道再让他面对失去女儿?还有,她都没结过婚……
突然,耳边听见了汽车的声音,她原本麻木的眼睛瞬间焦急起来,抬头看着外面。
一辆黑色汽车开到了仓库外面,尖锐的刹车声,轮胎摩擦起的沙尘。
下一刻,车门被迅速打开,高大的身影从里面下来,简洁的西式打扮,晨雾微湿了他的发丝。
“贺勘,快走!”孟元元声嘶力竭的喊着,绳索捆绑着她纤细的身躯,无法动弹。
她知道莫浩初就藏在某处,这是给贺勘设的陷阱。
贺勘闻声,看到了绑在仓库里的孟元元,完全不听她如何呼喊,不顾一切的朝着她冲过去。
他就是来找她的,又怎么可能自己离去?
脚步飞快的跑进仓库,贺勘看到了女孩狼狈的脸,心中愧疚: “元元……”
孟元元摇头,看着想给自己松绑的男人,着急得挤出了眼泪: “这里有炸.药,他想杀你,你该知道这是个陷阱。”
她知道他一定能看出来,却还是来了。
“没事的,我带你一起回去,”贺勘手里继续解着绳子, “我说过,今天带你见我娘的。还说,她一定会喜欢你。”
绳子打了很多繁琐的结,一看就是莫浩初故意为之。
贺勘手里一停,掏出了总是带在身上的打火机:“烧断绳子,你别怕。”
他打了两下,火焰燃起。
与此同时,江边。
莫浩初站在雾气里,划了根火柴,然后蹲下,点了地上的引线。引线埋在草丛中,一直延伸到仓库。
眼看的火星子滋啦啦的冒着,引线快速的前行,他嘴角裂开奇怪的弧度,笑着。
“快上船,走了。”一起的男人大声喊着。
莫浩初仍旧不动,眼看着引线到了一半,这才抬脚跳上船。自然省城是待不了了,但是江南岸就是外省,他们跑去那里,贺家便无计可施。
才到船上,男人便摇船往江心走。
莫浩初一直在寻找那条引线,也想听那剧烈的爆.炸声。可是船已经走出一段,那仓库仍旧没有动静。
忽然,他从船上跳了下去,扑通着水就往岸上跑。
“你做什么?快回来!”摇船的男人大喊,同时往岸上看去。
他明白,贺勘这样的人物绝对不会乖乖的坐以待毙,一定是部署了后手。可是莫浩初像是没听见,硬是跑回了岸上。
莫浩初湿透了衣裳,踉跄着沿着引线跑着,地上留下了一条燃烧过的痕迹,很明显……
在跑过一片灌木的时候,他停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蹲在仓库外墙下的孟元元,而那燃烧过的引线痕迹,正好断在她脚边。
孟元元也发现了莫浩初,忙站起身,清凌眼中多了恨意: “莫浩初,你忘了,我家是开石材厂的,见过炸.药。甚至,你下引线都是跟着我爹学的。”
她被贺勘松了绑之后,知道莫浩初肯定不会明显的把引线接到整箱炸.药上,这样太容易让人破坏。引线一定是连着别处,先由一次小爆炸,然后带动这一整箱炸开。
当初她听孟越说过引线怎么下,是以也就找到了莫浩初下的这条,当时火星子几乎烧到了墙边,眼看就要穿进仓库里去,她想也没想的,拔下了引线。
幸好,只差那么一点儿。可她没想到,莫浩初居然又跑了回来。
“孟元元,”莫浩初撕破嗓子般吼着,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孟元元瞅准机会,当即转身跑来,身形一闪灵活的过了拐角。她往前跑了两步,正好汇合了去另一侧找引线的贺勘。
贺勘一看便明白怎么回事,两步上去,将女孩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他则站在墙拐角那儿,将追过来的莫浩初一脚踹翻在地。
后者毫无防备,被重重的脚劲儿踢得七荤八素,身子在乱草丛中翻了好几翻,后来佝偻在那儿,痛苦的呻.吟。
“还真是没用,”贺勘冷哼一声,眼中满是轻蔑, “居然利用女人?”
躺在草丛中的莫浩初蓦地睁大眼,一句他没用,使得眼珠几乎鼓胀出来。他没想到自己筹谋几天,最后还是功亏一簧,不甘心。
尤其是当着贺勘与孟元元的面,他更不想这样无能的瘫在这儿。
这时,那边有卡车开过来,大批的士兵满副武装,跑来了这片旧码头。
“表哥,表哥我错了。”莫浩初蠕动着身体,跪在那儿, “你饶了我罢!”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莫浩初的脸陡然变得狰狞,从腰间快速抽出一把手枪,举起来对准。
“元元蹲下!”贺勘大喊,同时迅速朝莫浩初扑过去。
清晨的码头,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