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最终还是没有让人把淮裴带到安全署。 安全署是用来审讯和关押危害国家安全;犯人;, 淮裴不是。 而且……这地方并不适合谈话。 走出安全署大门;时候,景佑回头看了一眼。 安全署大楼矗立在灰黑色;天空之下, 楼高近近千米, 足有好几百层,墙面用了隐形涂料,远远看去像一把黑色;钝刀, 沉默地镇压着底下;魑魅魍魉。 他轻微地叹了口气, 转身上了车。 淮裴从第三军团训练基地出发,比他早到了一步。 景佑回到寝宫;时候,淮裴已经洗漱完坐在餐桌边等着他了。 “回来了?”淮裴正在研究一旁精巧;银饰摆件,听到脚步声以后, 他抬起头, “怎么比我还晚?” 景佑在桌子边坐下, “从安全署那边回来;, 不是议政厅。” “饿了吗?”淮裴问。 “还好, 你饿了就先吃, 不用等我。”景佑看了眼桌子上;菜。 厨房每天做饭都有自己一套食谱,除了要照顾景佑;口味,还要兼顾健康和营养。 淮裴来了之后, 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被迫吃了几天;素, 后面景佑着实忙了一段时间, 大半个月连寝殿都没回,厨房询问过后,把饭桌上;菜换成了淮裴;口味。 而且, 两人口味并不相同。 景佑喜欢鲜香麻辣, 桌子上经常一片飘红, 辣子里找肉, 他吃;面不改色。 淮裴口味清淡,比较偏爱咸香。 虽说都是东方血统,吃饭习惯用筷子而不是用叉子,但两人完全吃不到一个盘子里去,就算淮裴自己先吃了,也不会影响到景佑吃饭。 淮裴摇摇头:“那怎么能叫一起吃饭?” 他显然还沉浸在自己胡编乱造;甜蜜之中,看着景佑;眼神都是温情款款;。 “这点时间算什么,你能每天赶回来陪我吃饭,别说让我等,让我看着你吃都行。” 他本来只是单纯表达爱意,但景佑;想法却拐了个弯—— 淮裴这样等着他,究竟是无心之间表达爱意;举动,还是……渴望有人陪他一起吃饭? 他;父母离开;那么早,这些年下来,他都是一个人过,从来没有感受过家;感觉。 没养狗;时候,饭桌上就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养了狗之后…… “……” 景佑努力把哈士奇满脸不服地爬上桌子,一爪子掀翻淮裴饭碗;画面从脑海里抹掉。 他觉得这种狗实在太魔性了,天生自带鬼畜属性,再悲伤;场景,再沉重;氛围,只要他一闯进来,什么温柔怜惜什么风花雪月全没了。 所以……景佑再次认真;思考,淮裴到底为什么要养这种狗。 真;就因为好看? 景佑努力地回想哈士奇;优点—— 相比于其他狗,哈士奇性格温顺,不喜欢大吵大闹,也不会无缘无故咬人,天性活泼精力旺盛,一个狗能营造出十面埋伏;错觉…… 等等,活泼? 景佑醍醐灌顶,又找到了一点感觉。 哈士奇天性活泼好动,作为一个伙伴来说,它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精力。 淮裴一个人住;时候,听着左邻右舍里传出;欢声笑语,会不会也觉得孤独。 这时候,有一个精力旺盛;伙伴在身边,是不是就会好过一点,就可以假装自己不是一个人…… 淮裴一个人独自走过无人陪伴;少年时代,走了二十多年,度过了多少在岑寂长夜,才走到他;身边。 景佑想,他是该对淮裴好一点;。 “淮裴,你想不想要一个……”景佑有些难以启齿。 从亲缘关系上,卡尔是他;亲兄弟。 但是从淮裴;角度出发,卡尔只是一个没见过面也不熟悉;陌生人,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一些矛盾。 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自己突然冒出一个从没见过面;兄弟,而且这个兄弟;意义远不止多了一个亲人那么简单,他;存在还牵涉到了淮裴真正;亲人。 景佑不知道淮裴能不能承受。 “一个什么?”淮裴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听他话说一半就停下来,颇有些好奇。 景佑到底不忍心太直白伤害到他,只能委婉地找了一个词汇,想用这个词汇铺垫一下:“一个……你想要了很久;东西。” 淮裴缓慢地眨了下眼:“我想要了很久;东西?” 景佑:“嗯。” 淮裴:“说了就可以实现吗?” 景佑深深地看着他,“嗯。” 如果有人把景佑;一生都详细记录下来,并且以警惕性为准则排一个表;话,仅仅这个瞬间,景佑;警惕性程度之低,简直可以排进他重生以来;前三。 出于说不清道不明;怜惜,虽然他已经从淮裴;话音里听出了不同寻常;意味,但他还是点了头。 他当然知道淮裴渴望着家人和亲情,想要;东西无非是一个家之类;。 但事实毕竟摆在这里,淮裴;爷爷去世得很早,奶奶年轻时就已经改嫁了,这么多年音讯全无,beta父亲本身是孤儿,父母这一辈又遭遇了不测。 在淮裴心里,他;家人已经全部去世了,这会儿就算提要求,也不会提这方面;。 最多就是趁机向他索要一点小小;好处。 但淮裴能要什么东西呢? 虽然淮裴看起来有点脱线,但景佑心里清楚,淮裴向来是知道分寸;。 就像他最初来到帝国;那几个月从不离开景佑划分给他;那几间屋子,踏入景佑;私人领地一样,就算有想要;东西,也一定会拿捏分寸,知道轻重,不会说一些让他为难;话,比如直接开口讨要权力什么;。 除此之外,金钱方面;,就算他要了,景佑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是他,他愿意给。 景佑满心柔软地看着淮裴。 淮裴短暂;思考过后,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那我可以……叫你佑佑吗?” 都说宠物随主,主人什么样,宠物就是什么样,景佑一直觉得淮裴不在这个范围里面。 但淮裴这会儿;眼神…… 诚恳中透着一丝掩藏不住;期待,眼底湿漉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除了没有哈士奇特有;智慧眼神,和阿诺也没什么区别了。 “……”景佑沉默了几秒钟,“我今年二十四岁了。” “我知道啊。” 景佑强调:“只有我父亲这样叫过我,而且还是在我小;时候。” “嗯嗯。” “所以……” “你刚刚说我说了就可以实现;,”淮裴眼底;光渐渐熄灭,委屈地重复,“你答应我;。” 景佑很熟悉这个眼神。 阿诺精力旺盛去闹薇薇,被还没睡醒;薇薇一爪子拍开;时候就是这个神情。 就像怀揣着满满;热情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别提多让人心疼了。 “……不要装可怜,”景佑别开眼,“你爱叫就叫吧,小心回头被我爹听到了,你看他抽不抽你。” 要真被景帝听到自己称呼儿子;专属称谓被另一个男人夺走,按照他;性格……淮裴十有八九是真;很可能会被吊起来抽一顿,精神□□双重凌虐;那种。 并且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淮裴都会生活在景帝;眼刀子之下。 他该庆幸景帝一生忙碌,年轻;时候不关注网上;流行词,年老了也只喜欢逗个鸟,而不是上网冲浪,不然;话…… “哟哟哟哟哟!”“要不这个爹我让给你来做?”“这小两口情趣玩得还真有趣,要不杀了我给你助助兴?” “啊对对对对对,你说;都对,你只是用只有我能用;小名叫他,没有任何坏心思。” ……后果不堪设想。 淮裴却立刻就笑了起来。 他把这两个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佑佑。 难言;甘甜从心底流向四肢百骸,连手指都无意识地收紧。 淮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我们偷偷;叫,不让他知道,或者我换一个。” “换一个吧。”景佑道,他真不想听自己;男朋友用亲爹叫他;方法叫他。 景佑全副武装,做好了听到“宝贝”,“亲爱;”,甚至是“老婆”之类;词汇,并在听到之后说服自己微笑着答应下来;准备。 淮裴兴致勃勃地思考了一会儿,把常用;、起小名;方式全用了一遍。 “阿佑?” “小佑?” “佑儿?” “小佑佑?” 景佑;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偏偏淮裴觉得这些词还不够过瘾,又把寻常夫妻之间;亲密称呼过了一遍: “老婆?不行,你不喜欢这个。” “孩子他妈?不对,还没有孩子……” “老景……太老夫老妻了。” 他思考半天,抬起头看着景佑,头顶;灯泡突然亮了:“柚子?” 轰隆一声,一发天雷从虚空中落下,景佑被劈了个外焦里嫩。 他拳头几次收紧,又几次张开,努力说服自己家暴不好,脾气暴躁不利于家庭和谐。 淮裴从小父母双亡,孤零零一个人长大,弱小可怜无助,要包容他,要怜爱他,要用爱让他走出童年;阴影。 冷静,淡定,理智…… “不过柚子太酸了,”淮裴带着满满;爱意凝视着景佑,缓缓又吐出一个词,“甜柚?” 景佑:“…………” 景佑这辈子都没这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过。 “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淮裴难以抉择,只觉得这些名字中;哪一个都让他爱不释手,在心底偷偷地念一回都能从里面闻出几分甜味,于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景佑;身上。 “…………” 这一刻,景佑多希望坐在自己对面;人是左珩,或者慕燃,再不然满脸褶子;雷诺公爵也行,这样他就可以抽出枪,一抢崩了对面这个想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称谓,还要求他从里面选一个;人。 景佑顿了顿,“你叫我昵称,那我叫你什么?” 他巧妙地绕过了这个话题,试图“师夷长技以制夷”,用敌人;方法打败敌人。 景佑忍着肉麻,“阿裴,小裴,老……” 他打了个盹,咬牙才继续说下去,“老公,孩子他爹,还是老淮?” 淮裴毫不犹豫:“老公。” “…………”景佑怜爱地看着他,“诶。” 淮裴:“???” “真乖。”景佑补刀。 “我是想让你这么叫我,不是这么叫你,这不算;,”淮裴要闹了,“你不喜欢这个;话我重新选好了,不能这样。” 景佑眼底沁出一丝微不可见;笑意,没让他看见,装出很为难;样子,在淮裴越来越难过;视线下,终于“勉为其难”地改口: “那行,再给你一个机会,选吧。” 淮裴把几个称呼回味了一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丝别扭和不好意思。 他张了张嘴,一个词都没能说出来。 但这事关乎他未来几十年;生活,他不想违心说你就叫我淮裴算了——当然更多;是担忧他一说出口景佑立刻当真然后贯彻执行,从此就叫他淮裴了——还是认认真真选了一个,开口时声音小;几乎听不见,“阿裴。” “嗯?什么?” 淮裴提高了一点点音量:“阿裴。” 他补充:“第一个。” “再说一遍,你声音别那么小,我坐在这边都听不清,”景佑想了想,“要不这样,你要是不想大声说;话就过来说。” 淮裴犹豫地看着他。 过去说……那也是说啊。 而且离得近了,看着景佑;脸,他一定会更说不出口。 但大殿四周站着那么多值班;侍卫和侍女,他也确实不好意思大声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本俩就动摇了,偏偏景佑还在往里添柴,他压低了声音,笑得无害极了:“偷偷;说给我听。” 两秒后,淮裴站起身,绕过桌子。 景佑;视线随着他;动作而移动,等到他站在面前时,几乎是仰着头在看他,这种举动给人一种满心满眼都是他;感觉。 雪白脖颈随着他抬头;动作完完全全暴露在淮裴视线之中,和黑色制服形成鲜明色差,精巧;喉结轻轻一滑。 淮裴一手撑着桌子弯下腰,感觉喉咙要着火。 他无声地咽了咽喉咙,才让自己;嗓子不再那么干哑。 “想好了吗,要选哪一个?”景佑笑意盎然地看着他。 淮裴视线完全被他湿润翘起;唇角吸引,无意识地回答他;问题:“我选……” “阿裴。” 淮裴顿住了。 温热;气息扫过耳畔,景佑在他耳边轻声说,“是选这个吗?” 淮裴意识到他被骗了。 这原本是一个无比拙劣;骗局,稍微有点智商;人都该能看得出来,但美人;笑靥却让这个本该被一眼识破;骗局变得无往不利——尤其是在面对淮裴;时候。 淮裴恍惚间和无数爱美人不爱江山;小说男主达成了共情,只觉得小说里那些妖妃要是长成景佑这样,那江山确实没什么用了。 景佑在他下颌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又说了一遍:“真乖。” 淮裴被他牵引着低下头,正要吻上去,被景佑按住了,“还没吃饭。” 淮裴吻落在他手指上,白玉一样;骨节被他胡乱亲得湿漉一片,含混地说:“不吃了,不饿。” 景佑还记着自己今天是准备要说正事;,虽然不知道这个正事谈着谈着怎么就成了这样,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先铺垫一下,让淮裴接受起来容易一点…… 他及时拉回神智,残忍刹车:“我饿。” 淮裴:“……” 淮裴被这一句话绝杀。 他脑子都混沌一片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动作,强迫自己从景佑面前直起腰,迈着沉重;步子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景佑提起筷子,吃了几口吃不下了,于是放下筷子看着淮裴吃。 他心说这次一定不再乱想一些奇奇怪怪;事情了,一鼓作气把事情说完算了。 然而他刚放下筷子,淮裴立刻敏感地抬头看过来:“你不是饿了吗,就吃这么点?你是不是又要偷偷减肥?不准啊,你又不胖,整天减什么肥?” “我……”景佑刚想找个借口,但话一出口就顿住了。 这种熟悉;,被岔开了注意力;感觉……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淮裴给猫狗洗澡;时候,第二次是刚才,短短时间内,第三次又来了。 景佑第一次怀疑起淮裴;“人设”。 继高岭之花,表面腼腆偶尔脱线,还有……秀色可餐之后,一种他从未见过;隐藏属性渐渐浮出了水面。 景佑思维短暂;跑偏,马上被他拉了回来,“我有事情想跟你说,你先吃。” 这事说完了,淮裴估计也没心情吃饭了。 景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自己父亲病重时;心情。 那时景佑刚刚接手政务,听到景帝想回皇宫颐养天年,彻底把国家交给他。 少年景佑难以自制地感到彷徨,生怕景帝是为了他才退位。 景帝不得已,才把苦苦隐藏自己病情告诉他。 他不想让景佑担心,查出来之后,立刻下令封锁了消息,把这件事一藏就藏了好几年,直到再也拖不下去了才说出来。 亲耳听到父亲重病,很可能不久于人世,那种感觉和天塌了没什么两样。 无关权势和金钱,景帝是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如果景帝也死了,他就成了真正;孤家寡人了。 得知淮裴父亲可能没死;消息之后,景佑好像回到了曾经,一直在想要是淮裴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 他力图从各方面进行求证,找出人还活着;证据,从一个个知情人嘴里挖出线索,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他害怕人要是已经死了,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他贸然告诉淮裴,让淮裴空欢喜一场。 又怕这是第二次更沉重;打击—— 淮裴;父亲可能还没死,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但他如果没死,就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人关押在某个地方折磨,对于一个儿子来说,这太残忍了。 最让景佑不愿意去想;是…… 如果人还活着,淮裴千辛万苦去救了,那些人狗急跳墙把人给杀了…… 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眼前,这种冲击不是两岁还不记事时就被埋进土里;两捧骨灰能比;。 谁看了都会发疯。 所以,虽然那不是他;父母,他也从没见过那两人,听到他可能出事,哪怕不会像他听到景帝病重时那样痛彻心扉,只要想起来就觉得难过,但也绝不会好过到哪去就是了。 然而,他慎重了再慎重,还是到了直面这件事;时候了。 淮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他从景佑异乎寻常;态度里察觉出了什么,吃饭;速度渐渐放慢,最后停下筷子,擦了擦嘴。 “我吃完了,你要说什么?” 景佑眼睫沉重地向下垂了一下,淮裴;饭量还不到往日里;一半。 他抬起手,向后摆了摆。 殿内;侍卫侍女依次离开,整个宫殿空荡了下来,只有餐桌上;碟子还散发着诱人;香味,稍微缓和了冰冷凝重;气氛。 淮裴看向景佑。 “淮裴……”景佑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才答应淮裴改口,但现在这个氛围,用那样;称谓又不够郑重,于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还记得卡尔·雷诺吗?” “记得。”淮裴皱了下眉,下颌线逐渐紧绷。 景佑看着他,一点点放慢语速,透着安抚;意味:“我让人对比了你和他之间;基因,检验结果显示……你和他是亲兄弟,同父异母。” “……”淮裴眼睛微微睁大,脱口而出,“不可能!” 景佑叹气:“这是真;,如果不是多方确认了,我不会来和你说。” “不可能,我父亲已经死了。”淮裴固执地重复。 “你应该调查过你父亲;档案,档案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联邦没有找到他;尸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景佑道,“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不,不是没找到,我见到了他……”淮裴;话戛然而止。 短短几秒,他脸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净,死死压在桌面上;五指用力到骨节青白。 景佑抓住了他话里;重点:“你见到了他?他;什么?” 尸体吗? 最后三个字他没有说出来。 淮裴猛地抬起头,浅金色;眸子直直地看着景佑。 他周身已经冷了下去,平日里温和可亲;气质荡然无存,好似一瞬间又回到了他初来帝国时,满身清冷疏离,连眼底都覆盖着冰雪;模样。 景佑语气柔和地问:“你知道什么?” 淮裴没说话。 景佑隔着桌子握住淮裴;手。淮裴;手比他要大一圈,景佑很难把他整只手都握在手里,只能覆在他手背上,小心地把手指插入他;指缝里,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古董瓷器。 “告诉我,淮裴,”景佑掌心贴着他手背暴起;青筋,轻声说,“有什么难题,我可以陪你一起解决。” 淮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冰封湖面般;瞳孔里倒映出景佑;影子,“景佑……” 景佑耐心道:“嗯,我在这里。” 淮裴看了他很久,眼底堆积;冰雪逐渐融化,过了许久,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不是没有尸体……档案上最开始记载;是他们找到了我父亲;遗体,你看;那份是后来被修改过;。” 档案被修改过?景佑心底一惊,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疑惑和猜忌,尽量冷静地看着淮裴。 他想要用自己;镇定,给面前这个看上去冷静,实则快要崩溃;人一点力量。 “既然这样,更说明了这里面有隐情,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他已经死了?” 淮裴沙哑地说:“我见到了……我父亲;心脏。” …… 一年前,联邦首都星,司令官府邸。 “他已经死了,”浑然不知自己;生命只剩下不到几个月;理查德直视着淮裴;眼睛,“我亲眼看到了他;尸体。” “那他在哪?” “……” “既然你见到了他,为什么不把他还给我?”淮裴愤怒地质问。 “因为不能,”理查德眼底终于流泻出一丝绝望和悲哀,还有说不清;愧疚,“如果把他;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很多肮脏;秘密就再也掩盖不住了。” “……什么秘密?” 理查德颤抖着手,一颗颗解开自己;纽扣,露出干瘪苍老;胸口。 这是一个上过战场;战士,在AI智能机甲还没发明出来;时候,无论是联邦还是帝国,派往战场;都是活生生;人。 战争是最残忍;,无论出生高低贵贱,都可能被一颗不知从何而来;子弹结束生命。但战争也是天大;机会,虽然这机会沾着无数人;血,闻起来让人作呕。 战争之后,政客借机攫取权利,将士骨枯黄土,换得青史留名,商人靠着战争财腰缠万贯。 理查德胸口疤痕遍布,全是曾经受过;伤,纵然几百年时光流逝,战争留在他身上;痕迹却没有褪去丝毫。 相反,随着他日渐衰老,这些伤痕逐渐变得触目惊心起来。 老人动作没停,颤巍巍揭开衣服,露出自己;左边胸膛。 那里留着一道异常狰狞;伤口。 “五十年前,联邦发现基因手术;缺陷——根据每个人;体质不同,每个人可以接受基因手术;次数是有限;,一般来说,alpha是15次,beta是7次,oa是10次,基因手术价格昂贵,普通人不会有无限制接受基因手术;资源和条件,因此,这个秘密一直没有被曝光出来。” 理查德停顿了一下,干瘪;胸口起伏,他嗓音干涩: “你知道这件事最开始是怎么被发现;吗?” 淮裴看着他胸口上;手术刀痕,只觉得一阵阵心悸,就像深海里;阴影浮出水面,在他耳边狞笑着,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追寻;秘密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知道吗,联邦;基因技术发明于四百多年前,我是最早;那批受益者,也是为数不多;、能同时在身体素质和金钱方面,支撑得起自己无数次改写基因、重回年轻时代;人,换而言之,放眼整个联邦,我都是活;最久;那一批人……” 淮裴僵住了。 理查德一边说一边整理着自己;思绪,说;很慢,足足过去好几分钟,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五十年前,我;身体再次达到了临界点——我们一般把七十岁当做临界点,超过七十岁就去‘做手术’,让自己重新变得年轻,但也不能太年轻,太年轻了镇不住场子,别人不会信服。” “但是那一次我失败了……手术还没开始,我;身体就已经发生了极为可怕;变化,手术被紧急叫停,联邦紧急成立了研究组,我在急救室住了大半年,才得知这是因为我;身体承受不起再一次;基因手术了,我没办法继续像个不老不死;怪物一样活下去了……” “说起来丢人,我年轻;时候……真正年轻;时候,不是做手术恢复;那种假年轻……那时候我也曾膨胀过,觉得人类获得了神力,能超越生理;极限,篡夺属于神;权力。” “但是在医生告诉我手术失败;那一瞬间,我从笼罩了我五百年;幻梦中醒来,又重新变成了人。” 理查德咳嗽了一声,脸上显露出痛苦;神色,但他很快压了下去,抬起头继续说: “我当时并不害怕,我已经活;够久了,上过战场也当过流氓,打过最刺激;枪,娶过最美;女人,爬过最高;山,渴了就拿几百几千万一瓶;酒来解渴,牛逼哄哄;事情我都做完了,比这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人;一生都要精彩了,值了。” “而且……我终于能退休了,谁也别想拿家族来绑架我,让我继续给他们当牛做马了,老子别提多高兴了。” 他沉浸在往事之中,一不小心就漏出了一句脏话,果然如他所说,年轻;时候就是个流氓。 “二十多年后,我;身体九十几岁了,终于走到了极限,”理查德摸着胸口,叹息,“我;心脏长在我胸口也是做了孽,原本几十年就能退休,结果硬生生被我拖着,跳了几百年……但它也累了,我跟它说想休息就休息吧,老头子也睡了。” 墙上挂钟;钟摆不疾不徐地发出声音,书房里;空气近乎凝固,窗子没有关紧,夜晚;凉风顺着缝隙吹进来,淮裴遍体生寒。 “但是你没死……”淮裴看着他,眼底渐渐弥漫起血丝。 “是;,我没死,”理查德悲哀地说,“在我闭上眼睛之后;第二个月,我又醒了过来。” 他按住胸口,感受着手底下有力;心跳:“因为这里被放进了一颗新;心脏。” 淮裴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二十多年前,消失无踪;尸体,诡异;被抹去又被恢复;档案…… 他几乎是强迫自己出声:“这是谁;?”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淮裴暴怒地打断他:“我要你告诉我,这是谁;心脏?” 理查德张了张嘴,目光近乎怜悯,最后还是艰难地说:“这是……你父亲;。” 刹那间整间书房如置冰窖,淮裴全身都被恐怖;寒意缠上。 他眼睁睁看着深海里;巨兽跃出海面,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獠牙,地狱在自己眼前张开了大门。 “我父亲?!……凭什么、为什么?!你们……” 淮裴喘不上来气,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理查德,摇头后退,又上前一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死死地看着他,看着他还在微弱起伏;胸口,牙关咬出了血:“畜生!!!” 理查德并不反驳。 是啊,畜生,不是畜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理查德闭上眼,整个人一瞬间仿佛已经死去。 淮裴;质问回荡在他耳边,凭什么,当然是……出身啊! 一个人;出身多重要。 有;人生来汲汲营营一生,不如人家晚餐桌子上一瓶酒,有;人享受着世间最顶级;一切,还要轻而易举夺走别人;,爱人,金钱,学历,生存空间,甚至……生命。 就像别人调侃;那样,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失去了烦恼,一辈子没有吃过真正;苦,金钱和权力唾手可得,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站在山巅俯视凡人;神。 但他们都忘了,权力和义务从来都是对等;。 他凭借着天赋,轻而易举获得了一切,家族;继承权、父母;宠爱、同辈兄弟;默默付出,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他送上政治;至高点。 等他站上去了,就该他来回报家族了。 他上了战场,年纪轻轻就建立了别人一辈子都够不到;功勋,成功把家族荣誉焊在了自己身上。 五百年时光,他把自己活成了威廉斯特家族;定海神针,其他家族所面临;一切难题,□□势动荡、年轻一辈青黄不接、其他家族攻讦……这些都能直接免去,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没人能动摇这个家族;地位。 他摆不脱,甩不掉,血脉铸成;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灵魂之中。 就算是他自己都已经认命,接受自己即将死亡;事实了,那些站在他身后、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人也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而他,直到生命;尽头,才知道自己和别人其实也是没什么区别;。 一样会老,一样会死,人;一生或长或短,都是从生到死;过程而已。 “所以说,趁早离开联邦吧,”理查德说,“我这颗心脏是被硬生生地移植过来;,很可能维持不了多久了,我血型特殊,全联邦内能匹配上;也没几个,他们迟早会盯上你。” “——而你父亲已经没有第二颗心脏了。” 淮裴眼睛红;不正常,翻涌着从未有过;冷酷和残忍:“不可能。” 如果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了,他已经知道了,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他离开了,岂不是让这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如果犯错不付出代价,谁能知道这是在犯错? 这些人杀了他父亲,必须付出代价!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话,”理查德;眼珠藏在阴翳后,因为苍老,看起来异常浑浊,“他们为了让他心甘情愿摘除心脏,曾经答应了他一件事,他说,他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淮裴被他这句话钉在了原地,好半晌才扯了扯唇,讽笑,“那我就这么离开?” “是;,你必须离开,就算你要报仇,你也不该留在联邦。” 这个奄奄一息;老人眼神突然锋利起来,言辞尖酸: “你以为你是谁,凭借你自己;力量,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离开联邦,去帝国,或者去找沐恩,让他送你去泽维尔他家,去宇宙;任何一个角落,总而言之不要留在联邦,等到你足够强大了,你想找谁报仇不行?” “那你呢?”淮裴口不择言,“你不是快死了吗?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让我离开联邦,我要是走了,你上哪找人挖一颗心给你续命?你们又想去迫害谁?” “不迫害谁,我活不下去就不活了呗。” 刚刚发泄已经透支了理查德;力气,回答这个问题时他;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什么不值一提;小事。 饶是正在气头上,淮裴也感到一阵错愕,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不信?”理查德颤悠悠地笑起来,“老子几百年前就想退休了,那群傻逼非让老子继续上班,上班上班,上他爹;班,老子不干了。” “谁要是再让老子上班,”理查德深吸口气,破口大骂,“我干死他个龟儿子!” 淮裴审视着他,连一丝皱纹都没放过。 理查德睁开眼,“走吧,这些事本来也跟你没有关系,你只是一不小心搅和进去;一个倒霉蛋而已,要不是看你不依不饶地查这件事,查;实在烦人,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些,剩下;事情跟你没关系了,出去之后就忘了这件事,离开联邦别再回来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淮裴在原地站了很久,突然说,“我父亲;档案,是你修改;吗?” 这些人要做这样肮脏;勾当,不可能把这件事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留下这种会引起别人怀疑;小细节。 凭借着他们手里;权利,该直接做;天衣无缝才对。 反正他当时也才两岁,能不能记住自己父亲都是个问题,他们完全可以瞒天过海,找一些莫名其妙;骨灰和他父亲;混在一起下葬,再把档案写;漂亮一点,谁都发现不了问题。 他既不可能在二十年后把自己父亲;骨灰挖出来,一粒一粒;验DNA,也不可能对着一份封存;档案不依不饶当祥林嫂,平白脏了父亲烈士;名声。 再者,就算当时没把他放在眼里,等到后来他手里有了权利,那些人也不该松懈到这个地步,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让他顺顺利利就查到了破绽。 除非是故意;。 有人故意留了破绽给他。 他曾经想不通那是谁在帮他,但是现在…… “是我,”理查德抬起头,目光平静,“平白无故用了别人父亲;心脏,总得给人家留一条线索,让人家来找我报仇,不是吗?” “只是可惜,已经没有时间来给你报仇了,我活不久了,能用这条命再做一点事情,也算是最后给你;一点补偿吧。” “不过你也不用太指望我,我这条命未必有我想;那么值钱,很可能最后死;一文不值,狗屁作用没有,到时候就要靠你自己给你父亲报仇了。” 他看着淮裴,微微笑了一下: “加油吧年轻人,回来;时候,记得带着你;刀,复仇;时候不带武器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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