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不同颜族长的激动, 颜瀚海却十分淡定、平静,甚至是波澜不惊。 “爹,我曾经查过族谱, 我与她并非同宗,又何必照着什么辈分去算。而所谓的同姓不婚, 其实早已名存实亡,只要出了五服,我都可以娶她。” 颜族长气得扔了手里的蒲扇, 不住地拍着椅子扶手。 “那你还做不做人了?你不怕族里人笑话你?她那样的女子,你娶她回来做什么?你若是因为之前的事对她心存愧疚, 从别处弥补就是了, 何必要娶她回来做妻!” “我并非对她愧疚……” 说到这里, 颜瀚海却不愿再多说,站了起来。 “总之,此事已定, 爹你勿要再多说。” “那我若是不同意?” “那爹你就把我逐出族,权当没我这个儿子, 颜氏没我这个人。” 他说得平静至极, 仿佛是早已想好的决定。 可颜族长却受不了这个刺激,手指直抖地指着他, 一口气喘不上来, 眼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颜翰河忙上前来, 不停地给他顺气, 又道:“老四, 你在说什么,你别把爹气坏了……” 颜瀚海叹了一声,一掀袍摆, 跪了下来。 “爹,我意已决。” . 因为颜族长要吃药,颜翰河叫了下人进来,一同把他扶去了里屋。 下人来来去去,不敢瞧跪在那的四老爷一眼。 夜色已深。 颜翰河看了看榻上的颜族长,小声道:“爹,老四还跪着呢。” “让他跪,他疯魔了!”颜族长恨恨地说。 “其实爹你换念想想,说不定老四是为了大事,是为了颜家的家业呢?他和那颜青棠又没见过几面,怎可能突然就想娶人家?” “那也不行,传出去,族里人要笑话死。” “也许族里人不会笑话?爹你想想,族里靠着颜家吃饭的人那么多,说到底,人家跟我们算不得同宗,早分出八代了,只是同姓颜,才并为盛泽颜氏一族。人家愿意给你几分颜面,说你是同族,不愿给你颜面,那就不是。” 颜翰河说得也是实情,只是颜世川为人厚道,对族人颇多照顾。 且当下宗族观念重,若背后没有宗族,你一个外乡人想在本地做生意,恐怕是痴人说梦,所以双方也算互相成就。 “本来族里就因咱家把颜家得罪死了,颇多非议,一个个心生忐忑,生怕受了牵连,若是老四真娶了她,两家不就是一家了,以后名正言顺此颜家就是彼颜家。” 说到底,在外面提起颜家,别人绝对不会想到颜氏一族,只会想到颜氏商行的那个颜家。 要说主枝这儿不恼,自然不可能。 可没办法啊,谁叫人家名头太响了,没见着京里的大官都惦上了,要不他们何必挖空心思夺人家家业? 若是不考虑外面人的看法,其实颜瀚海娶颜青棠,反倒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官和商的结合,权和利的结合,是时必然无往不利。也许这么发展下去,颜氏一族也能成为世家名门那样的存在。 见颜族长已现动容之色,颜翰河又加了一把劲儿。 “爹,老四一向倔,你忘了当初他为了要去洪山书院,而你不想让他离家那么远……” 才十岁大的孩子,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两天。 颜瀚海是颜族长和过世老妻的幼子,也是兄弟几个中最小的一个,哪怕是老三颜翰江都比他大了十几岁。说是弟弟,其实更像看儿子,只是这些年随着颜瀚海威严渐长,兄弟才像了兄弟。 颜族长没说话。 半晌,他恨恨地翻了个身,给了儿子一个脊梁。 “你去让他起来,我不管了,管不了了!” 颜翰河如释重负,忙给老爹掖了掖被子,出了外面。 “老四,你快起来,爹让你起来了。” “谢谢你,三哥。” 颜瀚海清楚他爹的性子,若没有人劝,他是不会这么快就拉下脸原谅他的。 “都是弟兄,说这些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咱们也不懂,只望你做事前能想好,不要一时冲动。” “三哥,我想得很清楚。” 见此,颜翰河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叹一口气道:“行吧,你回屋吧,时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 “三哥,我就不歇息了,还要回苏州。” 颜翰河诧异道:“这么着急?” “布政使司那我未告假,明日还要去点卯。三哥你别担心我,我在船上休息便是。” “那行吧。” . 对这一切,颜青棠并不知晓。 关于府里第二天就传出颜瀚海要娶她的消息,她确实有点难以适从,但想着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帮她,也只能克制这种不自在。 “颜姐姐,爹真要娶你了?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娘了?”睿哥儿好奇问。 颜青棠闹个大红脸,可其中细节又不好跟一个孩子说,只能支支吾吾说了一句,“你也可以不叫。” “我想叫的,我想叫的,我叫你娘了,你以后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了?” 颜青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忙给素云递眼色。 素云赶紧转身去端了盘糕点来,道:“睿哥儿,你吃不吃糕点?” “我不吃糕点……”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请安声,是颜瀚海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绯色官袍,好像是从官署里刚回来,似乎有些疲倦,但眼神很清亮。惹人瞩目的并非是他,而是他身后跟着一个仆人。 那仆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套主色为红的凤冠霞帔。 按大梁制,民间女子在成婚当日,可越制着凤冠霞帔,是为喜庆。而这所谓的凤冠霞帔,其实就是命妇的命妇服。 颜瀚海为四品官衔,按制他的夫人可请封四品恭人。 “赶得急了些,也不知适不适合你?” 他望着颜青棠,含笑地指了指托盘。 明明是来送嫁服,但由于他的官袍是绯色,这场景倒像是他来接亲了。 颜青棠莫名有些慌张,也十分局促。 “这么快?会不会有些急了?” 颜瀚海示意仆人将托盘放下,又挥退众人,连同睿哥儿也一并领下去了。 “急吗?若不赶得急些,我就怕他反应过来,继续纠缠你。” 颜青棠并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深意,想想也确实,说不定再拖一阵子,她这肚子就遮掩不住了。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优柔寡断,索性便快刀斩乱丝,把事情办成事实,让一切成定局。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要办一件事。 她让颜瀚海稍侯,亲自去里屋取了个匣子出来。 里面放着一卷纸,正是一份她考虑过后连夜写出来的契书。 “你知道我做商人久了,做什么都喜欢立契,总觉得立了契,心中才安稳。”在扫除最初的那点赧然后,她的态度很平静,也很坦荡。 “你看看,要是愿意的话,就把契签了。” 颜瀚海接过契,认真详看。 颜青棠做好他会提出异议或者可能会不愿的准备,因为这份契写得太详细,也太过…现实了一些。 在这份契里,颜家所有家业都将作为她的嫁妆。 按大梁律,女子嫁妆归属本身所有,夫家不得有任何侵占,若女子不幸亡故,嫁妆则归子女所有,若无子女,则发回娘家。 为了防止意外,颜青棠特意在契书里注明了一条,若她有意外不幸身故,嫁妆归她所出的孩子所有,在孩子成年之前,则归她两个舅舅代管,夫家不得插手。 这份契是一式两份,另一份则会不日送到扬州宋家。 且契上还写明了二人议定婚嫁,只是权宜之计,她不用履行任何夫妻义务。 不管家,不同房,各随其便。 最重要的一条,她写明了若她想和离,男方不能有任何阻挠行为。 而随这份契一同的,还有一份早就写好的和离书,等待颜瀚海签字画押,这才是颜青棠最终的后手。 与其说这是一份契书,倒不如说这是一份列下了各种限制的婚书。 “你可真是想得周全。” 看完,颜瀚海不禁摇头失笑。 “我不是说了,商人做久了,做什么都喜欢立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说着,她顿了顿,“当然,你要是觉得这样做过分了,或者侮辱了你什么的,不签也可以,那之前我所说的话,就当我是冒失之言吧。” “去拿笔墨来。” 呃? 她一愣。 “你不是让我签字画押?” 见他这般态度,颜青棠反倒有些心情复杂了,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拿来了笔墨和印泥。 接过笔墨,颜瀚海未多加思索,在契上和和离书上,都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手印。 将东西收回盒子,这时的颜青棠也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婚期定在何日?我可需要做什么准备?” 颜瀚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道:“你看三日后可好,日子赶得急,大概婚礼会很简陋。若是你觉得可行,我这便着手命人准备给各官署衙门相熟的官员发请帖。” 给相熟官员发请帖,是昭告天下。 如此一来,就算作为端王世子的他知晓了,应该也会顾忌皇家体面,不会做出违背世俗伦常的事。 至于婚礼隆不隆重,本来就是假的,她倒不在意。 “简陋就简陋吧,反正又不是真成亲。这样吧,你让谁帮着筹备婚礼?我让李贵去帮他,若是有什么缺的,让李贵帮着补就是。” 颜青棠想的是,本就是帮她,哪能让他破费,毕竟他也不宽裕不是?有李贵的帮忙,事情会办得更快,也会更尽善尽美。 颜瀚海没有反对。 “是颜忠。” 竟是个老熟人。 颜青棠一愣,道:“那我让李贵去找他。” . 此时的颜忠只差忙得脚打后脑勺。 谁能想到前些日子还恨不得对方死,现在竟要成自家的夫人了? 李贵这会儿也懵得很,不知为何姑娘突然就决定要嫁给那个颜大人,不过既然是姑娘决定的,他们也只能听着。 这二人早就对对方有所耳闻,心里估计也骂了对方无数遍,谁知现在闹个这样的事。 “颜管事,多多指教。” “不敢指教,只要能把老爷和未来夫人的事办成就行。” 一番互相客套,两人只谈差事,不谈旧怨,有商有量地就把事情分工了。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颜府这里也开始张灯结彩扎红贴喜,忙得是不亦乐乎,很快整个府邸就被一片喜庆的红色笼罩。 目睹这一切,韩娘的心似被蛇鼠啃食,时时刻刻都充斥着痛苦。 “四爷,我想过你娶任何人,唯独没想到竟然是她……” 韩娘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窗外安静的院子。 平时这院里总有几分热闹,毕竟有个孩子在,丫鬟、奶娘、老妈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如今倒好,也不知那女人给四爷吃了什么蒙汗药,四爷将睿哥儿从她这挪走了。 也许现在是从她这儿挪走,再过两天就是挪到那女人屋里了,她看得出对方十分喜欢睿哥儿,四爷大概也会投其所好。 瞧瞧,男人并不是不会讨好女人,只看你是不是他想讨好的那一个。 “要我说,这个即将进门的新夫人真不错,人是真大方,你见着有哪家办婚事,女方包揽一半的?那个李管事也出手大方,老李、陈妈、川儿、小蝶他们,因为这两天跟着忙前忙后,每天都能拿一份赏钱,据说有这个数……” 两个婆子一边从屋侧的角门往里走,一边小声说着话,声音顺着蒙着窗纱的槅窗,就钻进屋里韩娘的耳里。 “真的?” “可不是,倒累得咱们这些人,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得赏。” “你小声点儿,小心被里面听见,又生气了……” “要我说,她也长久不了,以前没有正经夫人,由得她成日里养嫡子充大头。如今的这位,打从她住进来时,我就看出来了,老爷就喜欢这样的!你以为老爷成日清淡寡素,不近女色?这世上哪儿有不近女色的男人,不近只是不喜欢罢了,你看这不是日日往人家那儿跑,以后啊还不定……” “行了,别胡扯了,小心真被听见……” 两个婆子前推后搡,离开了这里,声音渐不可闻。 屋里,韩娘露出苍凉一笑。 须臾,一丝丝阴影攀上了她眼角,越来越多,直到汇集成海。 “四爷,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w21格格党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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