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生的话总是半真半假,慕长玉一个字也不信。
“长玉,你就安心在我这山庄住下,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百晓生说见太奶是假,拖延时间让属下去查是真。
“至于金大小姐……”他看向抱猫的少女:“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这边请——”他伸手相邀,转身时还不忘回眸跟慕长玉道:“你不许跟来。”
少年偏过头:哦,谁稀罕?
金絮被带到了藏书阁,眼前的宝塔是四方塔,檐角微翘,从下至上共有八层,取意为“四海八荒”。
塔中灯火通明,四海八荒囊括天下,聚于这一处,金絮抬眼,无数飞鹤从窗中飞进飞出,消失在暮色中。
“我知天下,全源于此。”百晓生主动引路,塔内又是另一番天地,远比金絮看上去大得多。
书卷随处可见,分门别类,由专门的小童看管,负责查阅和更新,小童们指尖的飞鹤则用于传信。
金絮:这比我写的壮观多了。
“不过,百先生……”金絮心疼那些搭着梯子来来回回的小童:“你连童工也雇啊?还上夜班?”
忒黑心了吧。
百晓生反而笑道:“若我不雇他们,他们只会饿死在饥l荒里。”
金絮:草率了。
她弯起眼睛:“我就知道百先生是大善人,视金钱如粪土。”
百晓生眉梢微挑:有趣。
他扬手招来一个小童,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摆摆手道:“去查吧,加急。”
小童拱手离去,训练有素。
金絮:好了,废物如我,连小的都比不过了。
“金大小姐,坐下喝杯茶吧。”百晓生走到窗边,抬手抓住了一只飞鹤,飞鹤化作一团灵力,在空中显出字迹——
“金月生下落,未知。”
金絮收回目光:你们当然不知道了,因为我写的时候就设定为悬崖下有结界,外人无法探知。
她眨眨眼睛,哪敢说话。
百晓生推了杯茶过来,盯着她额心道:“月生给你下的封印还在,这证明他还活着。”
金絮下意识伸手去摸:“什么封印?我怎么看不见?”
百晓生竖指从自己眼前划过:“在下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能看到更多东西,不会骗你的。”
金絮:姑且相信你的鬼话。
她也记得某次小叔叔回金家,点了点她的额心,后来就找了慕长玉这个大冤种给她当护卫。
“那你能看出我有什么特别的吗?”需要用封印来压制?
百晓生摇头:“暂时没有。”
金絮:“……”
大意了,差点以为我是绝世天才。
她饮了口茶,品出滋味后笑道:“是雾山雀舌?”
百晓生目露欣赏:“金大小姐果然比只懂牛饮的人可爱多了。”
“狗贼,你是在说我吗?”窗外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慕长玉御剑而来,翻窗而进,抓了个现形。
百晓生道:“野蛮。”
慕长玉抢过他手里的茶:“我的钱都存在你那里,收点利息怎么了?”
百晓生看着他,又看看金絮,忽然笑道:“慕长玉,你倒是把她养的很好。”
这一路颠沛流离,金絮还是衣不染尘,眉不染霜,天真不谙世事。
反观这竖子,脸上都带伤。
慕长玉被说的有些不自在,抬手捂住了青年的嘴:“别听他的。”
金絮弯唇笑了笑,在她的设定里,慕长玉和百晓生就是“狐朋狗友”,一个狡诈,一个狠戾。
有点友情,但是不多。
至于是怎么认识的,也很有意思,大概就是慕长玉接了一个赏金任务,要取人脑袋。
那个人就是百晓生。
等慕长玉杀过来,百晓生这只狐狸笑道:“自己人,别动手。”
——原来,悬赏令是百晓生自己发的,他大费周折,就是想知道:号称傀儡城第一的剑客,是何模样?
“……”
慕长玉:我的剑已经收不回去了。
百晓生:我出双倍。
慕长玉:晚了。
百晓生:等等,十倍!
少年挑唇一笑:成交!
说起来,他的第一桶金还是从百晓生身上赚来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很合理。
金絮看了眼他们,忽然有些惋惜,在她书里,这样鲜活,年少成名惊才绝艳的两个人,都是短命鬼。
谁都没有活过二十。
一想到这里,她又难免想到逝去的将军爹和二娘,为此彻夜难眠。
金絮闭了闭眼睛:我真该死啊。
可百晓生和慕长玉终究还是不一样的,百晓生是被金絮主动下狠手写死的,他其实很想活,慕长玉则是自己想死。
她控制不了他,只能按他的心意送上他想要的结局。
翌日,金絮下定决心。
她随意挽了个发髻,也不管凌乱不凌乱,就去见百晓生表达歉意。
于是慕长玉有幸看见一个炸毛的金大小姐,百晓生嘴里的茶水也喷了出来:“你是一点也不把我们当外人啊?”
金絮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什么破发髻,还要本大小姐亲自来梳?
她在百晓生对面坐下,认真道:“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慕长玉不经意看了过来。
“我不能听?”
金絮点头。
少年转了转手里的剑,挽着剑花走了,他一点也不想听。
金絮深吸口气:“百先生,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相信,但未来的一年里,你尽可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吧,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不要留有遗憾。”
“这像是医嘱。”百晓生漫不经心的笑容收敛,“好像我活不长久一般。”
金絮低垂着头:“对不住。”
身为作者,她最阎王的地方就是给了百晓生泼天富贵,万般潇洒,却没有给他一具长寿的体魄。
更残忍的是,直到他毒发身亡那天之前,他的身体状态都是健康的,风华正茂却又戛然而止,是金絮给他选的be美学。
她就是个千古罪人。
百晓生不懂她为什么道歉,却安慰道:“我从来行止由心,绝不亏待自己,金姑娘不必介怀。”
“寿数一事,自有天定。”
金絮:“……”
他如此豁达,她更难过了。
百晓生又道:“金姑娘容易共情,心性柔软自然是好,但一个人很难担负起旁人的命运,若溺于其中,怕难脱身。”
他朝她温柔笑了笑:“你也只是一个小姑娘,不用想着拯救世界。”
金絮:负罪感更强烈了。
这么好的人,是她写死的。
百晓生看着她:“我教姑娘绾发吧。本来,我是想请人伺候你,但某人说,没有谁能照顾谁一辈子,要让你学会自力更生。”
金絮:“慕长玉说的?”
他就见不得我躺平当咸鱼。
百晓生轻笑出声:“在某些方面,你们还是挺有默契的。”
……
夕阳西下,金絮终于学会绾这一头青丝,少女和妇人的发髻也是有区别的,要更轻巧灵动,她问百晓生:“你也才十九岁,怎么就束冠了?”
青年的眸光有一瞬黯淡。
“我是商人,外表成熟一点才更可信,早早及冠又有什么不好?”
金絮点头,眼看暮色四合,百晓生望向城门边高耸的观景台,问她:“要不要登高楼,去摘星揽月?”
金絮摇头,我们咸鱼爱宅。
百晓生又道:“待会儿整个镇子会有百盏烟花齐放,亮彻一夜,这盛景难得啊。”
金絮纳闷:“今日是过节吗?”
百晓生低头笑了:“金姑娘,我过十九岁生辰算不算?”
金絮:“!”
我还是低估了你的财力,高估了你的良心,铺张浪费的奸商。
百晓生道:“盛景如美人,看一眼少一眼,走吧。”
金絮跟着他爬上了观景楼,放烟花嘛,一眼万元不看白不看。
这座楼里很清净,没有旁人,应该是他的私产。
金絮走上最后的台阶,眼前是开阔的平台,檐角挂着惊鸟铃,在猎猎风声中清响。
平台前的护栏低矮,木质的让人没什么安全感,却已有人曲膝坐在上面,手握着剑鞘,高束的马尾在风中微晃。
“嘘。”百晓生让金絮不要惊扰他。
金絮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慕长玉,他离下坠只有一线,好像半点不在乎性命。
月光下,又凶又野的小狼崽收起爪子,除了狠戾之外,更多的是孤傲和清绝。
“砰”的一声,头顶有烟花绽放。
那些五颜六色,细碎的光影落在少年侧脸上,他微微仰头,比烟花还寂寞。
“好看吗?”百晓生突然出声。
慕长玉回眸,长睫轻动,视线从他身边精心打扮的少女身上掠过,又很快收回。
“凑合。”他说。
百晓生急了:“竖子,我一掷千金,造这盛景是为了谁啊?”
慕长玉不语,用剑柄勾起搁在一旁的酒坛,淡声道:“寿星大人过来喝两杯?”
金絮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过生日的是百晓生,喜欢看烟花的却是慕长玉,不愧是“狐朋狗友”。
她转身想走,却被慕长玉叫住:“大小姐,烟花转瞬即逝,看完再走。”
金絮: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们三个人应该也可以相处的很融洽的。
她走过去,百晓生递来一个酒杯:“千里醉,有市无价,狗东西从我那偷的,来点儿?”
金絮捧住酒杯:“一点点。”
她试着饮了一口,辣得皱起了脸,微弯的眼睛含着水光:“喝猛了,等我重新来过。”
百晓生忍着笑,想去看慕长玉,却发现,他唇边噙着一抹笑。
百晓生好像明白了。
后来回想,那一天夜里,半醉半清醒的金大小姐在数烟花有几朵,而慕长玉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