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金家大喜。
护卫们住的院子里也张灯结彩,摆上了婚宴佳肴。
年轻人喜欢凑在一团,喝酒吃肉,唯独慕十七曲膝坐在窗台上,遥望远处的群山。
他修长的指尖正握着三个铜板,随意地轻拋,像在算命。
“我说,你真的很装。”看不惯慕长玉的十一啃了口肘子,不屑道。
“何止是装,瞧他那架势,真以为自己是中州谢氏的传人,也能一卦知未来,定天下吗?”
“你开什么玩笑,谢氏是仙门之首,他也配?”
熟悉的尖酸刻薄的话语传过来,慕长玉抬眼,手指动了动,一枚铜钱就被钉到了桌面上,像把利刃,劈开了吃席的长桌。
一众护卫吓得僵在原地。
慕长玉把余下的铜板塞进腰间,跃出窗台,回眸道:
“一群蠢货。”
死期将至尤不知,若他们待他客气些,他还会考虑救不救。
现在的话,统统都去死吧。
少年走出庭院,高马尾扬起的弧度利落潇洒,像准备远行的侠客。
余下的护卫交头接耳,正一同声讨他时,空中忽传来一声惊雷。
雷声过来,几乎是瞬间,金府上方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乌浓的云下压,让人喘不过气。
护卫们只是厉害一点的剑客,并不知晓,这竟是修士的威压。
与此同时,整座金家府邸都被修士的结界囊括其中,哪怕内里已腥风血雨,从外面看也是风平浪静。
喜宴上,金永年正与徐素对拜,管家福伯念着祝词。
“结此同心,白首不离……”
金絮则抱着狸花猫在门口收礼金,再送上自己精挑细选的一袋喜糖,她笑意盈盈,像个喜庆的年画娃娃。
突然,怀中的猫窜了出去。
“阿银,你去哪里?”
只见狸花猫踩着廊柱,一跃而起,消失在屋脊深处。
金絮抬眼,天色一瞬间漆黑。
她心中莫名涌出不好的预感,连礼金也顾不得,让红包散乱了一地。
金絮强撑着心绪,蹲下身去捡,一只肤色惨白的手比她更快。
“金家小姐?”来人嗓音低沉,透着股冷,还有上位者的威严。
她抬眼看去,面前的青年斯文秀气,骨骼单薄,白得像久病之人。
金絮吓了一跳,往后躲,摔在了地上:“你们是谁?”
闻言,金永年和徐素也赶了出来,要结婚的新人手提刀剑,挡在了女儿面前。
那苍白的青年直起腰,身后是一众修士,或苍老或年轻,霁色袍服上都用红线绣了个“虞”字。
青年手握折扇,抱拳道:“在下虞兮辰,西南虞家少主……”他眼尾一弯,笑了起来:“不巧,我与金月生是死敌,特来斩草除根。”
金永年一听,急道:“月生他怎么了?”
虞兮辰似乎觉得区区凡人不足为惧,耐心道:“金将军,你那大逆不道的弟弟,在三日前玄剑宗的大典上,亲手弑师,被众仙门围剿,坠入万丈深渊。”
“他死定了。”
“不可能!”金絮从地上爬起来,压抑着恐惧道:“我小叔叔不会死,他也不会杀自己的师父!”
虞兮辰甩开折扇,打量着她:“金家小姐还真是天真可爱啊。”
他苍白的指尖动了动,下一刻,无形的丝线就牵扯住金絮的手脚,让她如傀儡一般飞了过来,被虞兮辰抓住脖颈。
“这么看,和金月生长的也不像啊。”虞兮辰目光阴狠:“但挺漂亮的。”
“少主,该动手了。”他身后有一名老者催促道。
虞兮辰摆摆手:“去吧。”
“一个不留。”
“至于你……”他冰冷如毒蛇的指尖从金絮面颊上滑过:“生的这么好看,就做我的傀儡好了。”
“直到我玩腻为止。”
“阿宝!”金永年一边挥剑御敌,一边叫着女儿的名字,痛彻心扉。
徐素在他身后,与他并肩作战,就像还在沙场上一样。
他们金家的人,宁可战死,也绝不后退。
……
濒死的感觉传来,金絮面色涨红,双手用力想掰开虞兮辰扣在她脖颈上的指尖。
但没有用。
凡人和修士天壤之别。
她根本说不出话来,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家的亲人、朋友、护卫,一个接一个被修士抹杀。
这群高高在上的闯入者,只用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夺去一条性命。
漫天的血染红了窗纸,红灯笼被他们踩在脚下,碾碎。
金絮的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模糊不清地看见,福伯被人折断了手脚,扔到水缸里。
护卫们也是死状凄惨。
爹,二娘……
金絮已经看不见了,她被虞兮辰甩在地上,生生吐出一口鲜血,糊住了眼睛,但不觉得疼。
疼的应该是慕十七。
这是反吞蛊对她的保护。
可她宁愿不要这保护,宁愿和金家的人一起疼的死过去。
“你杀了我吧!”她朝虞兮辰嘶喊,后者仿佛觉得有趣,又想用无形的细线把她拎回来。
“呲”的一声,四面八方突然飞出几张黄色的符箓。
符箓无火自燃,似乎把细线烧断了,还烫到了虞兮辰的指尖。
青年垂眼,恼道:“慕长玉,是不是你?别装神弄鬼了。”
普天之下,符箓一道上,他自认第一,却还是败给了姓慕的。
在傀儡城历练时,慕长玉就总是压他一头,谁曾想会在这里重逢。
虞兮辰甩出折扇,朝着金絮飞去,纸质的扇面滑出清刃,下一刻就能割破她的喉咙。
然而,有人瞬移到了她身前。
少年身披玄色斗篷,背后帽檐里还兜了只猫,正是她的阿银。
一人一猫,都有股亡命天涯的气质,大敌当前也眉目不惊。
慕长玉竖指捏诀,金色光芒定住折扇后,他曲指轻弹,把这不见血不罢休的扇子又逼退回去。
虞兮辰接住折扇,心有不服:“呦,两年没见,你好像更厉害了,不错嘛。”
他自己的失败固然可耻,但宿敌的进步更让他心寒。
“谁能想到,当初傀儡城里的狼崽子,如今也学着做了别人的看门狗,慕长玉,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虞兮辰指着金絮:“我留她做傀儡已是网开一面。”
“少废话。”慕长玉甩开斗篷,无数符箓化作金色蝴蝶飞出,朝虞兮辰和他的走狗扑去。
“你听好了,金家小姐是我要保的人。”少年话落,抱起地上的女孩,御剑而起,撞开了头顶半透明的结界,消失在云雾里。
“慕长玉!”
“你又违逆我!”
虞兮辰挥开眼前的金蝶,金蝶变回碎纸,坠落在地,他狠狠碾压,道:“总有一日,我要把你炼做我的傀儡。”
山林深处,有间破旧竹屋。
慕长玉把怀中悲恸过度,昏迷过去的少女放到床榻上,又抬手把身后帽子里的猫抓出来。
“告诉我,反吞蛊的解药。”他捏了捏狸花猫的胡须,“别装,我知道你会说话。”
“喵喵喵。”阿银嗷了几声,意思是我会说话,你能听懂吗?
“说人话!”慕长玉拍了拍小猫的脑门,一点也不惯着它。
阿银抬起小爪子护头,不满道:“死小子你轻点,有没有爱心啊?”
慕长玉冷笑,仿佛在说:小爷我只有杀心,不高兴就弄死你。
阿银缩作一团:“我是听金月生说了,解药在金絮身上。”
可具体在哪里,金月生也没明说啊,它一只灵宠,这不归它管吧。
金絮还没醒,慕长玉深深看了她一眼,“难道我注定要跟这个小废物绑在一起吗?”
阿银:那也不是不行。
“或者等她醒来,你再问问她?”
慕长玉忍着喉间的腥甜,走到床边想搜金絮的身,又实在下不了手,他虽然无恶不作,但也没毁过姑娘家的名节。
可要他受制于她,被迫做她的护卫,他又心有不甘。
思来想去,一口鲜血从唇边涌出,是反吞蛊生效,把金大小姐受的伤转移到他身上了。
慕长玉用手背抹去血迹,他到底造了什么孽,要多负担一个累赘?
若只有他自己,去哪里都是乱杀,大不了就死,他又不怕死。
可多了这样一个软肋,不仅让他束手束脚,还要提防被有心之人发现,拿来对付他。
就等于他给自己找了个弱点,多了个破绽,真的烦。
慕长玉越想越生气,突然伸出手去掐金絮的脖颈,然而感受到痛苦的却是他,他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气血。
“算了。”
“先凑合过吧。”
夜半时分,山林中下起了雨,拍打枝叶的声音唤醒了金絮。
她睁开眼睛,漫无边际的黑,只有时不时闪电带来的光亮,映在白墙上,照出她苍白的面容。
眼泪早就流干了。
金絮红着眼眶,麻木地抱住膝盖,一动也不动。
金家被灭门了,小叔叔金月生也自身难保、生死未卜,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
是她亲手写出来的。
穿越过来的这四年里,金絮过得太顺遂了,以至于她根本就没多想,自己不是穿越而是穿书。
在《剑仙逍遥》这本书里,男主随月生最初姓金,在他逆袭的路上,有一个被炮灰的金家,这也是随月生复仇的初心。
现在,她就是那个炮灰。
是她笔下毫不起眼,寥寥数语就写完一生的炮灰配角。
若非听到虞家少主喊慕十七叫慕长玉,金絮恐怕还没反应过来,她所在的世界,是她书中的世界。
金絮看了眼鲜血淋漓的掌心,她后悔了,即便是不起眼的配角,也该被好好对待,而不是作为附属的工具人,为了服务主角而死。
金絮把头埋在臂弯。
想回到现实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她握拢指尖,暗暗发誓:要回到现实,要改写金家灭门的结局。
要让爹和二娘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