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岐是听见一阵喧闹声才醒的。 四周寒冷的冰水消失,就连两位师弟也不见踪影,只是周围多了几位身穿观星法袍的阵修,见他仍旧发神,围拢过来,关心他:“叶柒,你可学会了如何晨见?” 晨见,是指黎明前夜幕将落时,观测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群星。 叶长岐抬头,见诸位弟子掌中亮起一个阵法,在黎明之前的昏暗世界中如同指路明灯,在阵修们身后一个巨大的浑天仪正在缓慢转动,观星仪器旁边还摆放着一个小巧古朴的香炉,一丝白烟袅袅上升,沉稳纯净,闻着像是松柏的香气。 阵修催促道:“将要日出,若你还有不懂,快去问老师吧,不然错过了今日日出,又要等上几日才能天晴了。” 叶长岐似懂非懂,向着阵修们所说的老师走过去,手掌却在腰间摩挲,直到握住了熟悉的剑柄,才松开手,走向观星台边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繁复的观星法袍,五色石散发着柔光,叶长岐犹豫着唤了一声:“老师?” 对方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是开枢星君。 叶长岐率先愣住,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师尊?你怎么在这?” 冷开枢像是没认出他,只淡淡地说:“你有什么疑惑?” 叶长岐终于回想起来,自己方才听见瞻星鱼琴音,迷失了心神,所以陷入幻境中,可眼前的开枢星君根本不像是幻境,他默不作声地伸手抚摸了腰间的佩剑,却发现不是将倾剑,而是饮风剑。 把柄早就断裂的本命剑,如今完好无损地悬挂在腰间。 原来这段幻境,是他还未自刎之前的事,是他潜意识里觉得最温馨的一段记忆。 眼下他还没找到破除幻境的办法,只能按照记忆同开枢星君说:“老师,弟子对于晨见还不太明白,虽说是黎明前夜幕将落时,观测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群星。可弟子不明白,到底该如何观测,观测了又有何意义?” 冷开枢说:“你伸出左手来。” 叶长岐按照他说的话伸出左手,手掌上戴着黑金色的手套,七颗米粒大小的五色石排列成北斗七星,横亘在掌中。 冷开枢抬起自己的右手,手掌上戴着一双银白色手套,覆盖在叶长岐掌上。 一股暖意从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流进叶长岐的四肢百骸。 “所谓观星,是指天宫院弟子辨识星辰、观测天象,以此预知吉凶。”随着开枢星君冷淡的声音传来,叶长岐的眼前一暗,一个星宿逐渐浮现,“这是北斗七星,世人最常观测到的星宿,但世间有二十八星宿,并不是每个星宿都如同北斗七星那般容易观测,他们有些渺茫黯淡,有些百年难得一遇,因此需要仪器辅助观星。” “幽清玄静,寂漠冥默,不可为象,厥中惟虚,厥外惟无。” 冷开枢收回了手,叶长岐便从他说的“溟涬”状态中脱离,垂下手,若有所思,说出的话却是:“老师,弟子愚钝,还是不懂如何观星。” 冷开枢便从观星台边上走开,来到他身边,同他并排而立,两人一同望向远方:“长岐,对于观星,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东方天边一线既白,有几颗寥寥的星宿从天边爬上来,顺着时辰缓慢轮转。从观星台望出去,天宫院的冰原一马平川,好似一块白玉落在大地上。 冷开枢微微垂头,轻声同他说:“观星,最重要的是用心去看。” 天地之间,唯有流星犹如暗中火焰。 冰原之上,天宫垂星。 “长岐,你看见什么?” 叶长岐的目光落到那璀璨的银河中,仿佛灯影扑入河流中转瞬即逝,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叫人心神动摇。 他看向冷开枢,却在一时间,忘记了回答,只凝视对方,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带着灿烂的笑。叶长岐听见自己心如擂鼓,如同一颗尾翼带火的流星猛然坠落。 “什、什么?” 冷开枢便不再追问,只点了点他的眉心:“慢慢来。” 黎明来临,晨见宣告结束,诸位弟子在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观星感悟,任凭风雪扫尽雪上字迹,随后前往虚宿行宫进行阵法学习,只有叶长岐面对空白的雪地苦恼,余光瞥见开枢星君要离开,他也顾不得去写心得感悟,只跟上去,拖长语调唤开枢星君。 “老师,老师……老师!” 冷开枢虽然没停下来,前行的步伐却似乎缓慢了一些,等叶长岐追上去,便投来意有所指的眼神。 叶长岐想起来,这个时候正是自己同冷开枢闹脾气的时候,于是独自前来天宫院学习阵法,却不想冷开枢也瞒着他回到天宫院,来亲自教授他,便凑过去:“师尊,别生气了好吗?” 冷开枢的目光淡淡的,从叶长岐身上掠过,仿佛一块冰贴着他脊骨滑下去,叶长岐被冻得浑身一抖,搓了一下自己冰冷的脸,直接厚着脸皮上手拉着冷开枢的衣袖,兴致勃勃地说:“师尊,你跟我来!” 他初来乍到,阵修弟子们给他介绍了不少有趣的玩意,两人乘坐白鹿行车前进到一处淞雾林,林间有一条平静的河流,水中雾气腾腾,如同仙境。 叶长岐左右张望了一下,寻到阵修弟子们藏起来的那张飞鱼小舟,除掉覆盖在上面的积雪,推入水中,拉着开枢星君登上船。 飞鱼舟顺着河流缓慢漂流,日出在林间穿梭,叶长岐翻到甲板下的茶叶,但没有万象回春术保存,渗透进了许多雪水,此刻已经结冰。 开枢星君端坐在飞鱼舟另一端,静静地看着他折腾。 两人漂流了大约半个时辰,叶长岐被冷得鼻尖通红,上岸时还打着喷嚏,他走到一棵庞大的淞雾旁,见冷开枢立在树下身姿挺拔,越看越欢喜,于是笑着说:“师尊,你先别动,别动啊……” 话是这么说的,他却一脚踹在了淞雾枝干上,堆积在淞雾上的蓬松积雪倾泻而下,一股脑全盖在剑尊身上。 开枢星君心念一动,身体微微往左一偏,在眨眼间便从淞雾下闪身到了空地上,衣襟上更是片雪未沾。 叶长岐奇道:“师尊,你这是什么招?” 冷开枢说:“移山填海阵。” “我还以为移山填海阵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移山填海,原来还可以瞬移吗?”叶长岐绕着他走了一圈,跃跃欲试,“师尊,我可以学吗?教我好不好?” “移山填海,其实也能看作将阵法在瞬息之间移去百里之外,但可惜的是,这个阵法只能去自己到过的地方,并且只容施法者本人通行,若是携带了旁人,除非是同水准的阵修可能通过,其余人只会内阵法碾碎。” 冷开枢伸手在虚空划了一道口,阵法逐渐扩大,与他一般,叶长岐探头看了眼阵法,只见一道冰瀑出现在阵法另一端,下一刻,冷开枢将阵法合上了。 “你若想学,可以,但必须弄明白晨见观星,并写下令为师满意的体悟。” 叶长岐垂头丧气:“师尊,阵法好难学啊。” 冷开枢见他真的难过,沉吟片刻:“你与本座来。” 两人穿过淞雾林,来到一面冰瀑前,冷开枢抽出将倾剑:“这里是冰夷河的发源地,河中有一种鱼,名为瞻星鱼,鱼声似琴音,只要听见一声便会迷失心神,落入幻境,为师要你,不使剑取来一条。” 叶长岐作势挽起衣袖裤子,就要涉水:“师尊,这有何难?” 冷开枢却说:“长岐,话说得太早,瞻星鱼生长的河流中无法使用灵力,你一进入水中,便同凡人一般,既要耐住河水寒冷,还要在水中捉住会让人陷入幻境的瞻星鱼,你该怎么办?” 没了灵力,修士与凡人无异,还要防止陷入幻境,实在难上加难。叶长岐尝试了下水,可冰水没过全身,很快就被冻得毫无知觉,他还没来得及找到瞻星鱼,便被冷开枢拉出水。 他冻得结巴:“师、师尊,我还没找到瞻星鱼……嘶好冷。” 冷开枢为他施展了一个净身法术:“这便是你要学的,用移山填海取瞻星鱼。” 叶长岐同他学了移山填海术的口诀,反复念了几遍,念通顺了,才开始用五色石摆阵,但尝试了十来次,仍旧无法窥到门径。 叶长岐扭头,却瞥见一条瞻星鱼在河边游摆,似乎正在“欣赏”他绘阵抓鱼,他同瞻星鱼对视片刻,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当场召来饮风剑。 刹那间,剑光如闪,饮风剑被他狠狠一掷,插中了一条瞻星鱼。 叶长岐提起剑,还不理直气壮地同冷开枢说:“师尊,这不怪我,是他先挑衅我!” 瞻星鱼离了冰很快死去,僵硬的鱼身融化成冰水,顺着饮风剑身流淌下来,在雪地上长为一朵被绿叶包裹的仙草。 叶长岐微微惊诧,望向冷开枢:“师尊,这是什么仙草?” “优钵华罗。它与瞻星鱼是共生关系,一条瞻星鱼一生只会守护一株优钵华罗,它能治疗修士与凡人的伤势。但数量稀少。”冷开枢双手凝冰,捡起优钵华罗,“伸手。” 叶长岐不疑有他,伸出手,冷开枢在叶长岐指腹上开了一条细小的口,血珠滴落在花叶上,露出里面的金佛。 冷开枢便将优钵华罗略微举高,示意叶长岐:“仰起头来,将汁液咽下去。” 叶长岐依他所言照做,优钵华罗的汁液入腹,他顿觉寒意褪去,一股燥热感从腹部传来。 “还冷吗?” 叶长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雀跃道:“师尊,不冷了。就是我现在好热,”他用手指探了探自己的脸颊,滚烫的温度立即引起了叶长岐注意,眼前景象逐渐出现重影,他晕头转向,一把抓住冷开枢手腕:“欸,师尊,怎么有两个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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