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竟然有人认出许无涯背后的琴,孙凌风美目从那盏琴端扫过,思量道:“道友的琴倒是眼熟,我瞧着与夜见城的那盏涎玉风雷琴十分相似。” 许无涯不卑不亢:“在下仰慕夜见城已久,所以特意制作了一盏相似的琴。” 孙凌风还想提问,司空远却宣布开宴,她便不再多言。 行宫外等候多时的阵修们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冰碟摆放在桌面,又把瞻星鱼平放在碎冰上,随着阵法的亮光闪烁,瞻星鱼被切割成小片,整齐地码放在冰碟中。 叶长岐取用了一小片奶白色的鱼肉,宴会中的诸位也用筷子夹起一片透薄的鱼肉送入口中。 被仙草滋养的鱼肉肉质细腻,一入口,瞻星鱼的滋味匆匆从舌尖滑过,就算这样,可他却获得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体验。 仿佛在无垠的雪域中,忽然见到一株树木,让他有了继续前行的动力,那一刹那,四肢百骸都充溢着灵力,他竟然触摸到了未知的境界。 叶长岐停了筷,望向冷开枢,对方没用动筷,说起来,从进入天宫院开始,开枢星君便更加沉默冷峻,联想到他的身世,叶长岐心中有些酸涩,忍不住握住对方桌下的手。 一顿宴会主客尽欢,司空长卿放下酒杯,对着罗浮山宗方向说:“合籍大典将在三日后的夜晚举行。这几日,诸位可自行在虚宿行宫游玩。” 虽说是自行游玩,可叶长岐觉得对方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在虚宿行宫找良云生,有一种可能,就是良云生不在虚宿行宫。 除了虚宿行宫,还有一种可能,良云生被关在司空长卿居住的天宫院正殿。 晚宴结束后,司空远领着罗浮山宗的各位去文星苑,一进入房间,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许无涯拉开毛领斗篷,呼出一口热气:“怎么会这么热?” 路和风抱着剑从他身边走过,将房间逐个检查后,喊他们:“大师兄,许无涯来这边。” 叶长岐与许无涯走进房间,这间房间十分宽敞明亮,房间的另一端两扇房门被路和风推开,屋外落雪飘了进来。 许无涯走到门边,探头往外看:“和风?” 路和风站在文星苑的露天院子里,院子里白雪皑皑,温泉热气缭绕,涌泉似是龙喷水。泉水边生长着一株高大的桦树,树枝上挂满了淞雾。 许无涯难得笑起来:“看来天宫院的人也挺会享受。” 话音落下,几人忽然失去了笑意,只见文星苑周围一道屏障升起。路和风第一时间察觉到:“是阵法!” 他拔出流光,朝着屏障升起的方向砍去,却被反弹回来,虎口震得生疼。 叶长岐上前,用手掌轻轻地试探了一下,感受到一股灵力,立即正色道:“走,去行宫大门看看!” 三人立即前往虚宿行宫的大门。 “司空长卿将我们关在这里,怎么去找二师兄?也不知道那混蛋有没有欺负云生师兄……”许无涯正拧头和叶长岐说话,没注意前方路和风已经停下脚步,于是整个人撞上去,路和风转过身横了他一眼。 “怎么不走了?” 叶长岐接过话:“下雪了。” 路和风停下步伐的原因,只因虚宿行宫外飘起了鹅毛大雪,纷乱的雪花吹到了他的面上。漆黑的夜空下,星辰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偶尔闪烁的五色石光芒,彰显着雪域深处危机四伏。 叶长岐伸出手,接住了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他双眸中亮起光芒,头也不回地朝文星苑跑去,甚至不惜用上一层灵力,留下两位师弟疑惑地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去。 “师尊,我想到如何出虚宿行宫找云生了!”叶长岐冲到冷开枢前,对方早已习惯首徒风风火火地冲向自己,示意他缓一口气慢慢说,叶长岐喘了一口气,欣喜地握住冷开枢的手,“师尊!司空……师叔不准我们离开虚宿行宫,可雪可以!你用傀儡术制造一个雪人,将我的神识弄进去,我就可以离开虚宿行宫去天宫院正殿寻找云生了!” “那你出了虚宿行宫,如何寻找天宫院正殿的方位?”路和风追上来,听见了他的提议。 叶长岐取出传音司南,在虚宿行宫中传音司南的指针俨然指着一个方向,无论他怎么样拨动指针与黑白棋,指针最后都会回到相同的位置。 “用这个,我带上传音司南去找正殿。” 冷开枢并未拒绝,几人来到文兴苑的院中,寂夜风雪中,雪地上一个阵法被绘制而出,叶长岐站在阵法边缘,察觉到雪地四周轻轻颤动起来,雾凇上的冰雪被逐渐聚拢在阵法中心,白雪堆出一个瘦高的人型,四肢纤长,五官端正,雪人与叶长岐面对面,呆呆地立在原地。 叶长岐取下耳垂上的悬清法器,用指腹血液沾湿耳坠。雪人没有耳洞,他将染血的耳坠镶在雪人的眉心。 下一刻,叶长岐察觉到自己的神识挤进了一个冰冷狭窄的空间,当他睁开眼,意外看见冷开枢抱着自己昏迷的身体。 许无涯站在一侧,担忧地看着他。路和风并没有什么表情,熟悉自己师弟的叶长岐却知晓他此刻十分紧张。 冷开枢将传音司南放入悬清法器,似乎叹息了一声,对他说:“若迷失方向,就用神识查看司南。长岐,日出前回来,那时温度回升,雪人会融化。” 距离日出还有三个时辰,时间紧迫。 叶长岐只点点头,操纵着雪堆的身体从文兴苑飘了出去,等离开虚宿行宫,他觉察到自己穿越了一道无色无味的透明屏障。这道屏障隔绝了行宫外呼啸的风雪,以至于雪人叶长岐一出来就被吹得更加“壮实”。 叶长岐用神识扫过悬清法器中的司南,确定了正殿方向,朝着风雪深处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转小,雪地上积雪逐渐没过雪人膝盖,叶长岐朝四周打量,只有不知从何飘来的雪花冰冷地扑打在他的脸上与身体上。 雪人无法感知温度,只能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重,迈出的腿似乎重达千斤,叶长岐晃了晃脑袋,将自己身上的雪敲掉一大堆,顿时感觉身轻如燕,神识扫过司南,他发现自己竟然偏离了原定方向。 正殿还有多远?还有多久才能到? 雪原上白茫茫一片,连一个皱褶都找不到,当风雪来临,视线变得更加模糊,有时走上许久都见不到新的东西,叶长岐只能期待地想,若是前方有一棵雾凇或者一块石头也行。 但是什么也没有,仰起头看天时,风雪如同一个罩子将四方遮盖得严严实实,走投无路,他索性闭上双眼,只靠着司南指引的方向走。 半晌,雪人走不动了,叶长岐疑惑地睁开眼,却见身前是一整块冰,在风雪中望不见冰雪有多高,被雪掩埋的下半截也不知多深。 他伸手摸了摸突然出现的冰块,冰面凹凸不平,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但司南仍旧指着前方。 往上飘可能遇见阵法,冰块左右不知多宽,叶长岐只能暂时顺着冰块一端前行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嘶鸣,叶长岐猛地清醒,这是,马声? 坚冰陡然开裂! 叶长岐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那面不知宽高的冰墙竟然就这么裂开,随后在骤雪中轰然倾塌。当冰墙倒塌后,风雪竟然停止,一座巨大的宫殿出现在叶长岐眼前。 叶长岐心底有道声音催促他,这一定就是天宫院正殿!快去找云生! 他又想起了那突然出现的马声,天宫院为什么会出现马?并且那匹马似乎帮助了他。 “那位又同尊上吵架了吗?马上就要合籍大典了,那位还不愿意……” 天宫院正殿中又传出了几道人声。正殿大门徐徐推开,司空远与几位阵修从里面走出来。 话音匆匆结束,司空远呵斥了几声,一行人便越行越远,在他们身后,天宫院大门逐渐关闭,一个雪人轻悄悄地溜了进去。 天宫院正殿比虚宿行宫更加宽大,正殿的地面竟然全用凿碎的五色石铺地,在夜晚中也散发着荧光,但最令人意外的是,整座宫殿内部呈圆形,一个九州沙盘平摊在中心,沙盘上山川河海清晰可见,竟然是一张详细的九州地图。 天宫院的顶部则是二十八星宿,名为九野列图。上下相对,谓之天分九野,地有九州。每一任天宫院主人都是在这座宫殿观星推演九州浩劫。 “嘭——” 殿内似乎有什么被砸毁,叶长岐找了一个隐蔽的阴影,等待着对方出现。 两息过后,从偏殿突然狂奔出一匹高大的白马! 马匹通体雪白,油光放亮,马眼明亮如星,马背上绘有一个夸张的星辰,形状如同朱雀的眼睛,叶长岐辨认出那是星日马星宿,等他细看时,忽然觉得这匹白马有些眼熟。 随后,他看见星日马受伤的前肢,原来这就是参宿在冰夷河救的那匹马。 星日马在殿中狂奔,强健的前肢将沙盘踩毁,它似乎发了狂,撞坏了无数观星仪器,眼见着冲向叶长岐躲避的方向。 就在距离叶长岐三米的距离,星日马突然调转马头,朝着紧闭的正殿大门冲去! 叶长岐心生不忍,正想制止,却见大门上出现了一个星日马星宿,在白马将要撞上去时竟,大门竟然自己打开,星日马义无反顾地冲向冰原。 在正殿中,司空长卿缓步走出来,只凝视着星日马逃走的方向片刻,似乎没有前去追马的打算,而是转过头,意味不明地说。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 叶长岐按兵不动,却忽然瞥见脚下出现了一个阵法,他来不及跑出阵法的边缘,一股沉重的压力降临到他身上,雪人被小山似的重量逼地单膝跪地,因为身体是雪堆成的,膝盖瞬间碾碎,化成雪水在殿中流开。 眼前出现了观星法袍的下摆,叶长岐抬起头,司空长卿站在他身前,平直的嘴角掀不起一丝波澜。 “你是什么?一个雪人?”他揭下面具。 叶长岐来不及闭上双眼,立即和他的一双赤金色的双瞳对视上。 从对方面上的星宿纹开始,叶长岐在瞬息间被卷入一个涡旋,头顶与脚下都是瀚海星河,星海之外是浓稠的黑夜,在黑夜中,一双庞大的金色缓缓睁开,审视着在涡旋中沉浮的他。 叶长岐看见自己从罗浮山的剑海中重生,看见自己在岩泉古墓唤醒开枢星君的心魔,过去的记忆被读取,来到现在,他注视着冷开枢用傀儡术将他放在雪人中来到天宫院正殿。 他头昏脑胀,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看见自己经历过的过去。 随后,竟然是天倾地陷,山崩海裂! 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在九州上方,猩红的血雨浇灌着大地,干涸的河床如同枯树枝桠横亘在土地上。 人间弥漫着死气,老人惨死在街头巷尾,孩童在掩面哭泣,到处是奔走逃亡的男女,到处都是尸体,仿佛是随处可见的垃圾,血肉汇成的河流奔涌前去! 哭泣、争吵、求救……那些绝望的声音如同无数把利刃插进他的大脑。 他看见罗浮山巅咆哮的雷霆,仿佛千军万马踏过梁州群山。云湖天池台被惊雷击毁,一分为二,一半沉入天池。邪恶的火焰从瞻九重燃起,好似身体中的血管一般强劲。 一股恐慌涌上心头,叶长岐听见自己声嘶力竭地喊声,一遍又一遍传来,充斥着惧怕,又痛苦,好似一座将要摇摇欲坠的大厦。 罗浮山宗的其他人呢? 叶长岐拨开迷雾,无措地寻找着,身边跑过无数人,他一一找过去,都不是自己熟悉的面孔。 终于,他停止寻找了,就站在雨中,如同一个失去家园的孩子失声痛哭。 他听见良云生带着笑意地说:“大师兄,别担心。” 吴栖山沉稳地呼唤,似是认同:“大师兄。” 路和风坚定的声音:“大师兄,我去去就回。” 许无涯抱着风雷琴,回过头:“大师兄,我去找和风。” 还有燕似虞,他说:“大师兄,回不去了。” …… 随后,他看见了冷开枢。 剑尊站在血雨中提起了将倾剑,冰冷的剑身流淌着鲜血,他坚定地注视着远方,全然一副无惧生死的决然模样。 不要…… 不要!! 有人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猛地提出涡旋,黑暗的一切在眼前远去,叶长岐在一刹那穿越过亘古星辰,从遥远的九州回到了天宫院正殿。 他看见一柄散发着清光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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