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十分不合乎常理。 叶长岐忍不住想,会有师尊会对自己的弟子说,你是我的剑灵吗?可对方直白且坦荡,似乎别无他意。 他望向开枢星君,对方正静静地注视他,扶桑树形油灯的火光如皑皑雪光,投影到开枢星君冷峻漠然的脸庞上,薄唇抿成平直的一线,只在末端勾起浅浅的弧度。 “长岐,”开枢星君眸中带了些零星的笑意,那些疏离感便全然消逝,他的语调不急不缓,似乎在商讨一件严肃的事,“你在走神。” 望着自己的师尊,还会走神。 冷开枢问:“你在想什么?” 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提问,可叶长岐却不敢回答。毕竟这次他可是盯着开枢星君的脸走神的。 叶长岐垂下头,试图将那些古怪的想法抛出脑海:“师尊,弟子无意走神。” 冷开枢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首徒,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说:“长岐,和为师走吧。” 叶长岐问:“去哪?” 冷开枢目光落到了别处:“……去见见墓主。” 叶长岐一愣,在同开枢星君对视时,瞧见了那些莫名的情绪,他的师尊欲言又止,分明不是想说去见墓主,可最后又硬生生按捺住了,随后移开了目光,说出了去见墓主的决定。 开枢星君,似乎想对他说别的话。 鬼使神差的。 叶长岐立在原地,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师尊,略带疑惑地问:“师尊,你原本想说什么?” 开枢星君转身离开的身影停顿片刻,他回过身,温和地瞧着自己的首徒,见到对方一如当年般明朗清澈的目光,不由得回忆起拜师礼的那日。 他抬起怀中的将倾剑,用剑柄轻轻敲了敲叶长岐的额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合适?师尊又想说什么?什么话非要等到以后才说? 叶长岐便想起自己身死的秘密,追上开枢星君,问:“师尊,长岐想知道自己当年是如何身死的。” 两人缓慢地行进在古墓中,不知为何开枢星君十分熟悉墓中通道,只领着叶长岐朝前走去,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叶长岐还想再问,冷开枢偏过头,语气温和,意味却不明地说了句:“长岐,如今为剑灵,性子却越发活泼。” 叶长岐的步伐顿了顿,没思考出他用意,只得硬着头皮问:“师尊,是嫌徒弟聒噪了吗?” 开枢星君没有回答,等到两人走到另一座大门前,才说:“剑修定不会嫌弃自己的剑,长岐,为师不是教过你吗?” “剑,是剑修的命。” “你如今是剑灵,当深知此意。” 你是我的剑灵。 无法控制的,叶长岐又想起开枢星君对他说的那句话。如同一道带有魔力的言灵萦绕在他脑海中,只要稍加回想便会神思浮游。 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含义了吗? 他待你不同。 重生后的种种,都归于一句话。 叶长岐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这个想法太过水到渠成,仿佛乘着一条船从名为二十四年生死的渡河顺流而下,越过了光阴的鸿沟,自然而然地流淌进他的神识内。 他与开枢星君,是不是不止于师徒关系? 他们,会是何种关系? 无人解惑。 俩人面前的大门从正中缓缓推开。叶长岐才发现他们已经抵达另一个墓室。 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件墓室宽阔敞亮,比封印开枢星君心魔的主墓还要大上些许,且灯火通明,极其热闹。 叶长岐扫过墓室四周面壁思过的五花八门精怪,又望向主墓正中。 那里有四个人,准确来说两道鬼魂,一个妖怪,一个熟人。 四人正围坐在一张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四周。那铜方案面涂金漆,以四只侧卧四鹿为托底,弧面四条神龙龙首分别朝着东南西北,龙神伴飞凤,工艺精良,当为稀世珍宝。 叶长岐一眼认出那个活人,惊喜道:“和风!” 路和风面上贴着一张金箔,愤愤地抬起头,见到叶长岐,顿时双目一亮:“大师兄。” 无人理他,有一道年轻的鬼魂正在嘀咕:“嘿嘿,暗杠,家家两分!” 他杠完后摸了一张新的六博,又抽出一张放到方案中。 坐在主位上的鬼魂单挑眉梢,斜眼瞧了他一眼:“你打,我给你接住了。” 年轻鬼魂嚷嚷:“我不信。” “杠上炮!呼前转移,杠钱归我!”主位上的鬼魂笑眯眯的,把面前的玉牌推平,年轻鬼魂勾着头看了眼。主位的鬼魂双手往方案两端一摊,手勾了勾,“来,交钱。” 左侧的妖怪便盛上一顶名器。 叶长岐认出那是《杂闻名器谱》上数一数二的名器。 右侧的年轻鬼魂也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一把铲子。并不是什么名贵器物,但却是一把洛阳铲。收钱的鬼魂没有说什么,稳重地收下了。 轮到路和风上交抵钱了,两鬼一妖怪三脸瞅着他,路和风面色铁青,沉声说:“我已无名器可抵。” 主位上的鬼魂便懒洋洋地说:“你袖里乾坤里不是还有众多剑器吗?随便抽一把出来抵了吧。” 路和风坐着不动。 叶长岐便将那颗夜明珠丢给主位上的鬼魂:“我师弟无名器可抵,我是他大师兄,可否用这颗夜明珠帮他抵钱?” 那亡魂一吹面上的符咒,看也不看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叩了叩方案:“既然有人替你抵钱,便算你过吧,来,继续!” 两鬼一妖便伸手在方案上一通搅和。 叶长岐走近一观,原来他们正在搅和方案上玉刻的六博。 古墓中陪葬的玉器被切割成方块大小,方块上绘有形形色色的图案,有名器、剑器、精怪、名士名讳等等。搓起来时方形玉石玎玲碰撞,清音悦耳。 “李重渊。”开枢星君叫出他名字。 主位上的鬼魂一震,抬了一只手掀起自己面上的符咒瞧了他一眼,另一只手还不忘搓六博:“啊,开枢星君的心魔啊,来,坐坐,那小子。” 李重渊朝着路和风抬了抬下巴,说:“正巧你没抵钱的名器了,你让让座,让你师尊来。” 路和风面色一变,望向叶长岐身边的人。他刚刚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大师兄身边还立着一个人,此时李重渊说出的话无疑叫他身心俱颤! 一看竟然真是开枢星君的心魔,路和风当即紧抿着唇,不肯说话了。 什么叫给他的师尊让座! 他的师尊怎么可能打六博!他怎么能当着师尊的面打六博!他怎么当着师尊和大师兄的面打六博还输了! 他没有动,也不敢转头看开枢星君和叶长岐,只浑身僵硬地说:“我不。” 开枢星君倒是习以为常,问了李重渊一句:“和风可曾赢?” 李重渊头也不抬:“特能输!我都后悔没让那个漂亮修士来了,他看上去比这小子聪明。” 叶长岐抓到了重点:“漂亮修士?阁下说的我的五师弟许无涯吗?” 李重渊随意点头:“估计是吧。” “他人在哪?还有南桥居士。”叶长岐问。 李重渊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一眼了:“你们打了个洞下来,晚上睡觉漏风,我当然是叫他俩给我填洞去了。” 叶长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李重渊还要继续打六博,余光瞧见面沉如水的开枢星君,当即歇了手:“放心,我这就叫妖怪领他们过来。小北。” 刚刚交出洛阳铲的鬼魂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干嘛?” 李重渊撩起符咒,对小北说:“你不是想要那些个什么盗墓的工具么,我让罗桥生给你带了一套新的。还有新的玉石,记得给我刻一组新六博。” 小北一推玉制的六博,又想起自己已经摔坏了几百张玉牌,顿时神色一变,护住那些六博,垂头丧气地说:“知道了!” 南桥居士与许无涯姗姗来迟。 李重渊一招手,居士储物法器中的盗墓法宝通通掠出,飘到了名为小北的鬼魂面前。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小北,之前那个炸我家的盗墓贼,一不留神炸死了,现在留在我家陪我打六博。” 许无涯一脸古怪。 倒是南桥居士气得胡子一歪,想起自己两次辛苦的填洞经历,骂他:“李重渊你他娘是不是有病?天天在我脑子里喊要这个要那个,结果东西带来了,你是要送给盗你墓的小贼的!” 李重渊神色自若,又介绍和他们凑一桌的妖怪:“这是我的镇墓兽,貔貅。不太聪明,勉强能打打六博。” 输得精光的路和风脸色臭得很。 李重渊又介绍自己:“鄙人李重渊,已死。岩泉古墓的墓主。” 他懒懒地一抬眼皮,看了眼开枢星君:“你们师尊的心魔在我家睡了这么多年,记得交住墓钱。” 许无涯自然不觉得他差钱:“你缺钱?” 李重渊说:“不缺。但是听说你们罗浮山宗很穷,那我就缺了。” 南桥居士挽袖子就要去揍他。 李重渊凉凉地说:“罗桥生,我现在是鬼,你打不了我。” 许无涯便拉住了居士,随后几人进一步见识到了李重渊的奇葩。 “忘了告诉你们,你们师尊的心魔占着我的棺椁这么多年,我一靠近就会被万象回春冻住魂魄,无法将他挪出来,不过封印他那个万象回春倒是纳凉,往日墓里打六博总是三缺一,所以我便派妖怪把方案挪到封印他的主墓,就在他棺椁外边打六博,又凉爽又能扰他清净。” 李重渊吹了吹面上的符咒,面无表情,却极其“残忍”地说:“我知道你们在心里骂我缺德,我不在意,因为我就是缺德死的。” 许无涯松开了拉南桥居士的手,啧了一声,当即笑眯眯地抽出沧海:“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居然能有人比我还嘴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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