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墓里寒气透骨,万籁俱寂。 陡然间,四壁响起滴滴答答的水声,并且越来越密集、连贯,呵呲呵呲地喉鸣声如影随形。 三柄飞剑朝前方掠去—— 但见飞剑正下方蠕蠕伏行着古怪小鬼,面如老瓜皮色,肉红色的大嘴,嘴角两端高开到颧骨,尖锐黑黄的牙齿长得密密匝匝,黏稠的液体从口齿间流出来,随后滴落到地面。 且不只有一个小鬼! 飞剑已经探明四周,他们周围竟然全是这种小鬼,密密麻麻,如同数百颗攒动的肉瘤! 许无涯皱着眉戴上了面巾,又封住了自己的嗅觉,顺便又递给了路和风一张:“别闻,很臭。” 南桥居士已认出这丑陋的小鬼:“是咬鬼!” 话音刚落,一只咬鬼流着口液扑来! 叶长岐眉目一凝,手持将倾剑侧身一劈,将咬鬼从头颅与身躯一分为二,那颗肉瘤般的大嘴头颅便滚入了咬鬼堆里。他厉声问:“如何破?” “咬鬼只会越来越多,难以杀尽!”南桥居士说。 叶长岐了然。 猛然间,他脚下寒气退散,灵力化成的长剑数量激增,以四人为中心剑雨组成一堵厚厚的墙,朝着周围平推过去!剑气之下,咬鬼全身被捅出密密麻麻的裂口,随后层层叠叠倒下。 一时间,墓中腥臭至极。 叶长岐拎着将倾从容不迫对三人说:“咬鬼已退。” 南桥居士似乎有些惊讶。 说实话,他虽然知晓叶长岐如今是剑灵重生,却不知对方实力如此优异。 那日在东厨被天雷劈完后叶长岐能全身而退,居士原本以为对方是运气尚可,又或是那天雷本就是虚张声势的雷霆。没想到叶长岐居然能剑气外放,杀数百咬鬼如切菜般轻松。 他还以为需要一番折腾才能抵达主墓的。 许无涯与路和风对此习以为常,很冷静地等着居士指示——他们大师兄如今可是剑灵,能号令诸多剑器的那种。 “计划有变。”南桥居士把一枝春放回储物法器中,一指地下,“不去通道了,长岐,你直接用你的剑气把这地打穿,我们直接去第三层主墓。” 这下不光叶长岐愣了一下,就连许无涯与路和风也疑惑不解。 许无涯问:“怎么突然改变计划?” 南桥居士说:“进墓前我原本想一路打到通道,就算慢了些,却能绝对保证安全。结果你们大师兄那个剑雨这么厉害,就算墓中还有什么怪力乱神,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不如直接打穿古墓。” 说白了他觉得叶长岐能单方面碾压墓中妖怪,无需再浪费时间。 叶长岐无奈失笑,金光巨剑凭空而显,还不忘对三人说:“动静会有点大,无涯、和风,记得护好居士。” 数个时辰后剑雨终于停歇。 叶长岐面前多了巨大的深坑,深坑周围细碎的沙石如瀑布往坑中滑落。以防万一,他挑了一具咬鬼的尸身丢下去。 出乎意料,并没有什么怪异之事发生。 叶长岐对三人说:“我先下去,你们隔片刻再下。” 叶长岐先跳下去,不多时似乎穿过了一层阵法,最后平稳落到地上。 第三层古墓的地面十分平整,一条宽阔的主道,主道两侧内凿佛像,宝相庄严。倒不像是在墓中,更像是在古刹悠悠的佛堂。 墓主似乎是位佛修。 叶长岐顺着佛像往前走,不多时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却迟迟不见另外三人落地。他便想起那降落过程中穿过的古怪法阵,心中一紧,匆忙回到坑底:“和风?无涯?居士!” 无人回应。 叶长岐终于知晓,那古怪阵法居然让他们分开了,现在也不知两位师弟带着居士落到了哪里。 叶长岐不能坐以待毙,立刻朝前行进。有居士在,他并不担心另外二人会迷路,只需要找到墓主等候三人抵达即可。 顺着主道走过去,沿途察看了那些佛像,数量繁多的佛像似乎在讲述一桩桩故事,叶长岐无心知晓,只加快速度。 终于他来到一处紧闭的大门前,正是主墓的大门。叶长岐面朝正面,不见背后有一道黑影匆匆掠过。 主墓正中有一口棺椁,由金丝楠木制成,四面雕缠花金莲。棺椁四周各点了一盏长明灯,扶桑树形,灯油为人鱼膏。 叶长岐推开那口棺椁。 里面躺着一个人。 一身玄黑法袍,其上的星宿暗纹隐隐流荧。雪发冷颜,漆眉狭目,悬鼻棱唇,居然同开枢星君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却有股说不出的邪气。 对方闭着眼,似在梦中。 叶长岐瞧见他左胸插着一截断剑。剑身斑驳,却依稀能见其上的青黛色,有一层肉眼可见的乳白光晕从剑身上流淌出来。 叶长岐将夜明珠送进棺椁中,阴暗的棺椁里有一角寒光闪闪,他望过去,见棺中人的手紧握着另一截断剑,剑锋深深嵌入掌心,深可见骨。 两截断剑出自同一把剑。 正是二十四年前断裂的饮风剑。 叶长岐正欲伸手去拔下对方胸口的断剑,忽然棺椁中人抬手捁住了他的手腕,力道极重,且体温低寒,如同一块融不化的玄冰。 棺椁中沉睡的人睁开了眼。 那是怎么一双眼? 凌然无波,似终年凝望着千山暮雪。 叶长岐与他短暂对视,脑中不由自主冒出对方的名字:冷开枢。 虽然与南桥居士画卷上温和的模样略有出入,不过却更符合开枢星君在叶长岐心目中的形象。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仙尊,如同罗浮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如同一柄奇古的长剑,刚毅笔直,无情无声。 花海下开枢星君转身望来的画面在叶长岐眼前闪过,喉间的疤痕又在烧灼,叶长岐能感受到那些细长的黑纹逐渐生长出来,肌肤一片刺痛,可还是抿了抿唇,恭敬地说:“师尊,是我。” 虽然来之前便听闻古墓中封印的是开枢星君的心魔,可望见对方的眼睛,他唤的却是一句师尊。 开枢星君只静静地凝视他,手上的力道未撤去。 叶长岐看了一眼手里握的半截饮风剑,只得沐浴着对方的目光说:”师尊,徒弟将为你解开封印,以下犯上,望……“ 话音未落,开枢星君却松开了手中的另外半截断剑,带血的手触碰到叶长岐面上的黑纹,并用指腹轻轻地触了一下。叶长岐顿觉喉间的伤痕不再作痛。 叶长岐心头一暖,说:“多谢师尊。” 拔剑十分顺利,当那斑驳的断剑抽离身体,开枢星君痛苦地闭上眼,再一睁眼,双目中却是通红一片,他一把将叶长岐拽入棺椁中,将人按在绘有七星纹路的棺椁底,整个人覆在叶长岐身上。 叶长岐手中的夜明珠滚到棺椁角落,被石枕撞得有些两眼发懵,紧接着察觉开枢星君俯身下来,那些长长的发丝如同牢笼一般垂在他周围,对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声音唤他。 “你是……长岐?” 叶长岐云里雾里地回答:“是我,我是叶长岐。” 开枢星君抚摸他面上的纹路,这是十分暧昧的举动,叶长岐察觉到了,正想避开,忽然又听到对方不可置信地说:“你还活着。” 叶长岐虽然困惑,却还是耐心地同他解释:“师尊,我重生为剑灵。” 他并没有说完,开枢星君捂住了他的双眼,或许是那双手有些颤抖,叫叶长岐没有立即反抗,有冰凉的水滴滴到了他的面颊上。 他待你不同。 “我就知道。他说,你死了。我偏偏不信。” 博山炉中青烟袅袅,瞻九重的主室有一个人。 其实是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活人是九州闻名的开枢星君,死人是开枢星君的首徒叶长岐。 开枢星君一手捏着悬清法器,这是他送给叶长岐的第一样拜师礼,现在里面盛有叶长岐的肉身。另一手捧着叶长岐的断剑,借着那带着血迹的长剑发动闻人之术。 过往一幕幕在冷开枢眼前掠过。 他看见叶长岐同自己在迷雾航船上初遇,岁月如梭,又见叶长岐及冠之时与自己行了拜师典礼。随后知晓了那枚插入他云冠的长簪,名为鹤庐秋汀,是由首徒亲手打造…… 在闻人术的梦境中冷开枢以叶长岐的身份生活了二十余年,最后他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终止于一把熟悉的剑器。 将、倾、剑! 燕似虞居然召唤了冷开枢的将倾剑,捅了叶长岐!而且放任叶长岐误会,就是他的师尊要诛杀自己! 随后他目睹了叶长岐自刎—— 梦境片片碎裂,冷开枢的双目流下血泪。与此同时,体内的心魔逐渐冲破封印,叫嚣着,将要脱离自己的掌控! 冷开枢视线逐渐模糊,眼眶剧恸,那一瞬间如是有人将他的眼睛生生挖了出去。心魔顺势从他身体中冲出。玄黑的衣袍,鸦青乌发,容颜与他如出一辙。 冷开枢的视野被浓黑包裹,而心魔通红一片的双目中多出了一双活人的眼。 冷开枢嘴角挂着血痕,问:“你怎么出来了?” 对方用同样平直的语调回答:“这要问你自己。” 他是冷开枢的心魔。 因为爱上了自己首徒产生的心魔。 冷开枢过去将他封印得完美无缺,如今因爱徒身死,哀恸不已,又被剑光刺瞎双目,实力折损,所以心魔得以冲破封印。 心魔见他着实狼狈,便问:“怎么这副鬼样子?长岐呢?” “长岐。”冷开枢彻底看不见了,便闭上了眼,放任鸦青的长发悉数花白,“已身死。” 心魔沉默地凝视他,那头黑发也随着冷开枢逐渐转白,眸中涌上一片猩红,阴沉地说:“冷开枢,你骗我。” 瞻九重燃起熊熊烈火。 两人在瞻九重中大打出手。 过去冷开枢总能克制住心魔,可如今他眼盲、心口血吐出,逐渐稍显颓势。 心魔瞧见叶长岐的断剑,当即要从冷开枢手中抢过来! 冷开枢察觉到他的想法,将倾剑顿时嗡鸣出剑! “你敢!” 心魔怎么可能不敢! 当即迎着将倾剑冲来,他不管不顾,就任凭那剑势惊人的将倾剑捅过自己的身体,随后一把握住断剑的一端,被捅的地方化为黑色的碎片,很快又恢复如初。 冷开枢冷冷地说:“滚!” 下一刻,冷开枢的身后凭空涌出满天剑意,唰地穿过自己心魔的身体。对方在烈火中碎成一块块黑色的残片,随即纵掠出瞻九重。 冷开枢见他逃走,正欲去追,忽然喉中腥甜,一口心头血就这么吐了出来,他的身形微晃,手中的将倾剑哐的一声落到地上。 “师尊。” 有人唤他。 冷开枢转头朝向那人。 他面上挂着两道血泪,在火光中凄惨异常。可却平静地念出对方的名字:“燕似虞。” 燕似虞半分不惧,只说:“师尊,请将大师兄的剑骨借我。” “借?” 冷开枢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借字,冠冕堂皇,借去了难道真的会还?原来不光叶长岐活着的时候有人觊觎他,还有人在其身死后也惦记着那副剑骨。 开枢星君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位徒弟,沉声说,“燕似虞,你师兄,从未亏待你,你为何要杀他?” 燕似虞轻描淡写地反问他:“师尊,难道不是你杀了大师兄吗?” 开枢星君不为所动,只问出心中疑惑:“你为何能驱动将倾?” 燕似虞十分厌倦这种你问我答,不耐烦地走近他:“与师尊无关!师尊,把大师兄的剑骨给我。反正他已死,留着剑骨岂不是白白浪费!” “啪——” 开枢星君居然用灵力打了他一巴掌。 “燕似虞,”冷开枢闭着眼,有些痛心,“本座为何会教出你这么个徒弟?” 燕似虞偏过头,眼中晦暗不明:“冷开枢,你何曾认过我这个徒弟?” 他还欲再言,忽然感受到一阵灵力波动。是路和风匆匆赶来。燕似虞拧着眉,啧了一声,又见开枢星君的佩剑落在一侧,而他手里似乎握着什么。 燕似虞知晓开枢星君曾送过叶长岐一样收徒礼,模样近似耳坠,他曾一度恶心得紧,只觉这对师徒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龌龊不堪。 对方一手持断剑,另一只手里捏的肯定是悬清法器! 在场不见叶长岐尸身,那一定被开枢星君盛放在悬清法器中,只有这样开枢星君才能带着叶长岐穿过移山填海术! 燕似虞突然说:“冷开枢!除了叶长岐,你的三弟子吴栖山也是我杀的!” 吴栖山作为妖族的凤凰,数月前被紧急唤回妖族,说是族中有大事商议。冷开枢原本未多想,未曾想,燕似虞竟然连吴栖山也杀了。 冷开枢一怔,一道凛冽的剑气劈向他的手掌,竟然硬生生砍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剑痕! 燕似虞不知他与心魔交过手,只觉今日的开枢星君十分虚弱,他大喜过望,当即趁着冷开枢心神恍惚夺走那枚悬清法器!又开了移山填海术迅速逃走! “长岐!”开枢星君心神激荡,顿时追他而去。 数息后路和风匆匆赶来。 瞻九重内空无一人,烈火熊熊,屋檐倾塌,路和风惊惶地大喊:“师尊!” 可他的师尊不知去向。 路和风在主室找到那把无主将倾。火舌舔舐着房梁,瞻九重岌岌可危。他一把抱起将倾,从火海中冲了出去。 路和风跑出很远,转过身回看那花海之上的瞻九重。 热浪滔天,翻涌的炽火将檐牙高啄的瞻九重吞噬,一时间,也不知燃烧的是浓烈的火海还是绚烂的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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