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纸窗中倾泻而入,屋内尘土如雾般飘洒,沈子扬抿了抿唇,用下巴轻轻碰了碰她的头顶,怀中的人懒散动了动,没有回应。
沈子扬就想试探一下她是不是还活着,见她动了动,才放下心来。
眸光扫过四周,陋室不小,窗子却极小,除了地面上筛进来的阳光之外,屋内有些昏暗。
沈子扬正逢思绪混乱之际,窗前落了一只苍鹰的影子,它扑着翅膀,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咕咕声,又朝天际飞去。
那声音,是阿灵。
沈子扬心思电转,阿灵不可能离开清灵山,而清灵山距离云承山只有一山之隔。
几人将他们塞进马车,送到阁中不是问题,加之他早些年服过解药,遂比她要清醒的快些。
晕倒之前,他便闻着那迷药甚是熟悉。
沈子扬猛然惊醒,那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是来月阁?
沈子扬在屋中吹了几声口哨,阿灵盘旋之际,听到这个声音便更是不消停了,婉转哀旋。
院中守着的小厮望着天穹处徘徊不歇的阿灵,更是不敢怠慢,忙差人去请二当家的和陈管家。
不多时,陈管家姗姗来迟:“二当家的傍晚才回来,如此匆忙,所谓何事?”
小厮指着盘旋不歇的阿灵道:“阿灵一直守着院子不肯离去,属下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昨日抓的那俩人呢?”
“尚在屋内。”
阿灵已经落到了屋檐的脊背之上,陈管家淡淡扫了几眼,一个畜生而已,大当家的当回事。
他并不放在眼里。
陈管家便是昨日的黑衣人首领,平日阁中也会劫富济贫,从中也会赚取一些银两维持阁中基本的开销,可如今大当家一走,消息链便彻底断了。
继而看着这波人声势浩大,衣衫华贵,想着定是能狠狠敲上一笔,这才将人抓到了阁中。
陈管家步如屋内,见小娘子还在昏睡,旁边的男子却是已经醒了,那双眸子如深潭般正一瞬不转的睁着眼盯着他。
那眼神总觉得有些熟悉,惹得他全身发毛。
可面上的陈管家却是一点也不触头,他看着被绑的动也不能动的人却是道:“昨日识时务,今日又怎么会沦落成这般?”
沈子扬不慌不忙,冷哼一声:“叫孙清白过来。”
陈管家听他能叫出二当家的名讳,便知道有些不简单了,心中马上没底起来。
随即想想又觉得不对,应当是不慎走露了风声,没什么可怕的,不行到时候抹脖子便是,他也笑了一声:“敢直呼二当家的名讳,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沈子扬低着头看着怀中的依旧沉睡的女子,声音也放软了些:“拿些迷药给她闻闻,莫要让她醒过来。”
陈管家:“????”
从未见过阶下囚还能吩咐他做事的,他觉得眼前的人虽长的聪明,可说气话来竟可笑至极,他拔剑出鞘,剑锋指着沈子扬:“你是认不清形式,还是傻?”
盘旋在天际苍鹰急据飞来,用力啄起陈管家的头,陈管家哎呀几声,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这畜生抓气人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眼看着陈管家的脸上头上,皆渗出了血迹。
阿灵不放弃,张开爪子直接抓到了他的头发,陈管家束发的木簪瞬间落地,发丝凌乱,眼睛闭着缩在一个角落里。
“还不快把这畜生弄走?”
小厮面面相觑,支支吾吾道:“陈管家,还是忍忍吧,这可是大当家的鹰,属下万万不敢动。”
这个畜生竟让他这么狼狈,。
刚觉得头上消停了些,陈管家从角落中瑟缩起来,麻蛋的,这玩意真是翻脸不认人。
阿灵此时异常的平静,它从塌边跳到了男子的肩上,威风凛凛的看着他。
陈掌柜便啐了它一嘴,一张皱皱巴巴的脸从角落里慢慢站起来。
不对,这畜生只认一个主人。
而这阿灵平日里虽都在阁中,可从未与二当家的如此亲近过。
也就是说
这人有可能是大当家的?!
陈管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大当家的平日里带着面具,并不露面,眼下阴差阳错,他竟然把大当家的给绑了?
他呆愣的看着沈子扬平静的面容,气的跺脚:“还不快给大当家的松绑?!”
“药。”
药?陈管家想了会方想起来他说的药是什么,赶紧从怀中掏出来递给他。
沈子扬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陈管家差点没有哭出来,他嗫嚅的跪在塌下:“大当家的饶命啊,小的真不是故意的。”
沈子扬轻蔑扫了他一眼:“回厅内说话。”
来月阁在山的半腰之上,整个阁楼被夜雾缭绕,沉浸在月色与山水之中,多了几分俱静 与神秘,一侧山上有瀑布直流而下,潺潺的溪水霎时水花不断四溅蹦出,飞溅在周围的岩石上,月色的笼罩下,多了几分阴森幽深。
沈子扬坐在前堂的圈椅之上,看着跪倒一地的人,目光冷凝。
后厅莺莺燕燕的歌舞与之相隔开,箜篌之声阵阵而入,温言软语,销魂夺命。
前厅后厅设计巧妙,坐在后厅能轻而易举的听到前厅的声音,可前厅之人却听不到后厅的动静。
他们就是再此探听机密的。
箜篌刚休,琴音便接踵而至,不似碧波轻漾,却弹出一种海波滔滔之感,骇浪不断涌来,琴音所到之处让人甘愿沉沦在那波涛之中,好似层层卷起,整个人甘于骇浪中沉醉,至死方休。
而半空中搭建着高台,如雾般的帷幔一锤而下,上面坐着的皆是男子,正在喝着酒,眯着眼看着楼下台上跳舞的女子。
十几个女子身着玄色轻纱附体,冰清玉洁的肌肤若隐若现,虽只随意随着琴声轻摆着舞姿,却足以让楼上众男子乱了心智。
一名穿着藕色纱衣的女子,半遮着面纱在十几位玄色女子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台,台上缥缈的雾气渐起,女子晃动着那仿若无骨的腰肢,蛇一般的扭动着。
半遮着面纱也能看到里面的倾城之姿,瞬间那十几位玄色女子便成了陪衬。
面纱下的女子眸光妩媚,柔美婀娜的腰肢随舞步扭动着,长发碧波般扬起,眼波微漾,似含了潋滟的秋水,嘴角似有若无的轻挑,似笑非笑。
整个纱衣便已经被汗浸透,贴到女子的冰清玉洁的肌肤之上,却一丝不觉狼狈,他嘴角轻含住飞舞的发丝,柔媚至极。
在氤氲的雾气中,似仙子更似妖精。
美的销魂入骨。
那些世家显赫虽隐藏的颇深,可美酒美人之下,没有不吹捧自己几分的,吹捧的多了,那话就多了。
继而什么话都往外冒。
诚如美人醉这个酒,就如同美人,能在人在不知不觉间醉倒一片。
来月阁能招揽达官贵人来此探究秘事,其一是香消软玉,其二便是美人醉,还有酒中凉意彻骨的冰。
谁能想到原来的匪窝,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销魂夺命之所?
沈子扬并不沉沦这些,只是冷冷瞥了陈管家一眼:“自己不交代??”
陈管家叹了口气,交代了前因后果,交代完又觉得有些生硬,怕惹得大当家的不悦,继而又一通解释:“大当家的,你这一走,我和二当家的也是没法子啊,总不能让众弟兄饿死吧。”
“你说的可是冠冕堂皇的很呢。”沈子扬慢慢从圈椅中站了起来,从石阶上便走边道:“来月阁剩余的经费来算,我再走几年,阁中的兄弟也不会饿死。”
陈管家哑声,垂下了头,谁能想到这越解释,还能越乱呢。
“你可知眼下入住庄内的那人是谁,就敢出去劫?”沈子扬望着他,敛容正色,端起一杯茶水润了润喉:“若今日不是你阴差阳错绑的是我,那你就把天捅下来了,况且,你可知因着你,我已暴露了武功?”
说到底这事也只有阁中的人知道,对了,那日还有个小娘子,陈管家想了想,最后抬起头,本就有些凶狠的眼杀意浓浓:“用不用在下帮大当家的解决麻烦?”
他手指微曲,攥茶杯的手用尽了力。
砰的一声,茶杯碎裂。
陈管家浑身又是一凝,看着在他手上炸裂的茶杯,俯身而跪。
不过是说一句罢了,可沈子扬听到别人不管因为何事要伤害她的时候,心头没来由的戾气凛然。
可毕竟陈管家也是阴差阳错的帮了他,正好寻了可靠的借口,又能让姜玉蓉配合他。
况且陈管家还是孙清白的表哥,算了,教训他一番便好了。
沈子扬没有再看他,望向阁中的众人:“兄弟们,来月阁的初衷又是什么?”
众人齐声道:“弘扬正气,贪官可欺,富贵不移,贫贱不屈,威而不畏,行而不欺民,违而可诛心。”
“单单是这个违而可诛心”沈子扬笑意更甚:“你的心,在哪呢?是红烧,还是清炖?”
陈管家自是知道大当家是豆腐嘴,刀子心,眼下只能尽量拖到二当家的回来,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厅外想起脚步声,孙清白步如厅内,边走边褪下外衣:“沈子扬,你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