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墨云浓稠,狂风四起,狂颤的古树轮廓模糊,暴雨接踵而至,院中原本葳蕤盛放的栀子花,凌乱萎败了一地,随着雨流漂浮着。
经历一夜瓢泼大雨,姜府眼下冲刷的焕然一新,天光昏暗,院落中,府上仆人开始忙活起来,清扫昨夜的狼藉,燃红灯,铺红毯
姜玉蓉坐在镜前,望着外面忙的不可开交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姜氏卷帘步如屋内,笑意盈盈打量了一番坐圈椅上的姜玉蓉,面容莹白如清雪,唇似点朱,一张鹅蛋面容上又生得一双桃花眸,顾盼神离间青丝垂落,媚而不妖,颜若舜华。
虽没有养尊处优的命,可却生得一张优雅高贵的脸。
从前她脸上总是脏兮兮的,姜氏并未如此端详看过她,眼下一看,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却看出几分她父亲的影子。
方才进来时那张春光满面的脸,瞬间有些僵住了。
姜玉蓉察觉出了她的异样,问道:“女儿可是有什么异样?”
姜氏苦了很多年,最近也觉得恍然在梦中一般,她喟叹一声道:“娘是高兴的,苦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熬到头了,今日当好新娘子便好。”
姜玉蓉眉宇间虽有些疏不开的阴郁,她抿紧了唇:“若那沈家二公子真要是如外界传言般荒唐呢?”
“那就忍着。”
姜玉蓉呆了呆,续到:“若是他真是个怪物呢?”
“那便受着。”
姜氏想了想又说:“你自小寺院长大,有佛光蔽体,妖魔鬼怪见了你也得逃。”
姜玉蓉没话说了。
屋中有几个大箱子,是沈家送过来的,就连这个富丽堂皇的宅子,也是沈家馈赠的,自从接受馈赠开始,她便等同于接受了沈家的安排。
姜氏有些寡淡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这些年她都不怎么笑,甚至于她以为姜氏根本不会笑:“蓉儿,你要知道,沈家现下的身份和地位,若二少爷还是原来的摸样,眼前的这些馈赠,包括沈府的门槛,与咱们便再无干系了,既然上天让沈家少爷摔坏了脑子,才给了咱娘倆空子,否则,你以为那个十年都不提的口头婚书还能被提及吗?”
姜玉蓉只是笑着颔首。
眼下时间紧迫,姜氏开始给她梳头,透过铜镜,姜玉蓉看到了姜氏那双因着常年刺绣而千疮百孔的手,缓缓划过她的头发的时候,心中有着莫名的酸胀感。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
默念着梳完之后,姜氏喉咙有些发哽:“玉蓉啊,你可不要怪娘啊。”
姜玉蓉抬抬眼看着姜氏哭了,鼻尖酸涩难耐,眼泪顺着粉颊扑簌簌滑落:“女儿没理由怪娘,怪就怪命吧”
姜氏瞧了一眼翠喜,还未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你比娘的命要好,去名门望族别说去做妻,哪怕是为妾,娘当年都想都不敢想啊。”
翠喜开始给她上妆挽发髻,听到这话,更是低垂着眸子,手都没敢停。
挽了发髻之后,姜氏吩咐道:“给娘子绣的团扇在我房内,翠喜帮我拿一下吧。”
翠喜福礼应是。
待房内只剩下二人,姜氏半伏着身子,看着铜镜中的姜玉蓉却是眯起了眼,目光也变得有些阴沉,声音也放低了不少:“你也不必感谢沈家,这些东西本便是咱们应得的,如今你给沈府铮了个不嫌贫爱富的名声,顺带把那沈家二公子的婚事解决了,你嫁过去后,能过便过,绝不拘泥于他们的脸色。”
姜氏说完这句话轻声又道:“怕你去沈府吃不惯那的饭菜,小厨之内有娘的本家姐姐,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和她讲。”
沈府之内竟有姜家的人?
姜玉蓉眼皮一跳,正要开口,门口有个仆人匆忙匆而来:“夫人,沈家来个嬷嬷,怕府上人手不够,前来帮忙。”
姜氏脸上堆满笑意,姜玉蓉从未见过姜氏如同今日这般笑过,可总觉笑的有些僵硬,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眼下的嬷嬷姓周,是沈氏的近身嬷嬷,沈氏派她过来一是怕人手不够,二是又怕这场婚事有其他变故,周嬷嬷朝二人素完身子,便与翠喜开始忙活了。
发髻已挽成,眼下就差细节之处了,周嬷嬷先将金丝凤冠给她放在了头顶之处,手指继续在她头上来回穿梭,一番行云流水之后,她望着铜镜还是摇头,从饰盒中又拿了一对金镶宝累丝凤簪在她头上比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的别再了她的发间。
“娘子,看看可还行?”
这一打扮,新娘子更加雍容高贵,姜玉蓉左看看又看看,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她回头看看姜氏:“娘,好看吗?”
有些东西却是能让人拂去心中的愁云,更何况头上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金,姜氏也没理由不喜欢,她点头道:“好看。”
周嬷嬷看着眼前的新娘子,也是由衷的夸赞:“新娘子真是极美的,这番一打扮,谁见了不喜欢。”
不知怎的,姜氏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她拿起手中的团上递给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娘没有什么东西给你,这个团扇是熬了几个日夜才绣好的,还有这个香囊,有安神之效,离了娘怕你睡不好,只是沈府东西定会比娘给的好,玉蓉莫嫌弃才是。”
姜玉蓉接过团扇和香囊,团扇竹柄纱地绣花蝶扇,扇上的对蝶,在姜氏的巧手之下惟妙惟肖,而香囊上则是绣的一对鸳鸯,颇有合欢团圆之意。
而姜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又多了几个针眼,心中更是心疼,她只有姜氏这一个亲人了,眼下又要离别。
婚嫁之日多愁忧,喜泪交替,依依不舍,毕竟迈出了这个门,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日后,诺达的府邸便只剩下姜氏一个人了。
刚画好的妆容,她不敢落泪,生生的吞了回去:“玉蓉不嫌弃,只盼着这一去,娘自己要珍重啊。”
姜氏别过身垂眸拭泪,周嬷嬷看着时辰,琢磨着快到了,为她盖上了红盖头。
红盖头一盖,姜玉蓉只能看到脚边的方寸之地,其他视线便彻底被遮住了,接亲的时辰到了,新郎官迈进小院,看不清喜乐,但剑眉星目,薄唇轻抿,孤傲中带着点放浪,放浪中又华贵天成。
姜氏挽着她来到了门外,姜玉蓉明显觉得姜氏手微微用力,似是有些不舍,接着便传来姜氏有些啜涕的声音:“娘方才教予你的话,玉蓉时刻要谨记。”
听到姜氏的啜涕声,她的心还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女儿知晓。”
周嬷嬷不疑有他,笑容满面对姜氏道:“姜夫人便放心吧,少夫人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姜玉蓉虽努力控制,可口鼻之中一阵酸涩难掩,被人接过牵引着慢慢迈出门去,然后上了轿。
轿中一片晦暗,姜玉蓉手持团扇 ,只能看到嫁衣一偶,不知什么时候,她竟哭了出来,滴滴濡湿了大红喜袍,红的越发分明。
到了沈府的时候,周围炸起了振聋发聩的鞭炮声,手中便被塞了一个大红绸缎,被新郎官一路牵引着迈了火盆,动作轻柔,还用手扶了她一下,那双骨节修长的手指便落在了她眼前。
二人在礼官的唱合下拜了天地,成了亲,姜玉蓉便由丫环翠喜搀扶着回了洞房,而沈子扬则留下招待宾客。
洞房之中的姜玉蓉,不知等了多久,她现在是又饿又渴又困又乏力,头上的凤冠压得她脖子有些直不起来,姜玉蓉捏了捏脖子,撩开红盖头一角。
姜玉蓉与翠喜相处几日,发觉这小姑娘性子纯良,做事也勤快,虽她原先是沈家的人,可她对这丫头没有什么芥蒂。
她将红盖头撩开一偶,问翠喜:“能帮我倒杯水吗?”
翠喜应了声,自知她是渴极了便端了一个壶走过来,倒了一杯递给她:“少夫人慢用。”
水温正好,姜玉蓉抿了几口,觉得这水甜中带辛,果然这有钱人的府邸之中,就连水也是分外好喝。
一杯下肚,可又觉得觉得还是远远不够,从早晨开始她便没有再喝过水了,饮下之后更加口干舌燥。
这甜酒是沈氏差沈嬷嬷带过来的,也是怕二人放不下身段,喝喝酒助助兴,可眼前的少夫人却直接当水引用了,不过也好,翠喜笑道:“夫人若是渴了便多喝些,沈府没有那么多规矩。”
姜玉蓉咽了咽口水:“真的?”
翠喜又给她倒了一杯:“何况眼下就你我二人,自是真的。”
这一下,姜玉蓉彻底没了犹豫,看了看那盏盈盈的小杯子,舔了舔干渴无比的嘴唇,半撩开了红盖头,提起了茶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舒坦。
外面蝉鸣嘈杂,人声鼎沸,整个沈府热闹非凡,公主身怀有孕,怕两个喜事冲撞,只准备了贺礼,由驸马沈子鸿将贺礼带入了沈家。
堂院中觥筹交错,举杯接踵,周遭全是趋炎附势之人,都争相讨好这个当朝驸马爷。
自从他穿越之后,原来讨好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少了一堆又一堆了,这也算的上是日久见人心了吧。
他刚起了身,堂外拱门之外有给人影划过,哪怕闪的极快,他还是看到了那个人的袍子一偶。
他轻声唤道:“阿苍。”
院外的梧桐之上,有人一跃而下,朝他拱手道:“二少爷,方才是姜氏的的一个远房姐姐,当时姜氏费尽心机将少夫人送到沈府的时候,少不了她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不过这人并不隐瞒,逢人便说会照顾少夫人,心机都在表面上,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