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大公子还不察,苏莺珠已经先听见了动静,她抬眼望过去。
她望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午后洒下的灿灿日光下,英姿挺拔的少年郎满身披着金光,玄色锦袍随意一撩,坚硬长靴踩在倒地黑衣人的胸膛上,朝她散漫一笑,目光却写尽温柔。
他手里轻轻松松拎着柄长剑,显然是从黑衣人身后佩的剑鞘中随手拔出来的。
“云公子,你说要捆谁?”步宴彻一字一顿,周身气息随着这句话出口越发暴烈不稳,他掂了掂手上的长剑,冷冷笑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身边已经倒了两个,少年剑风所至,看起来不过一划,却能飞溅出一圈鲜血弧线来。云家大公子转头看他的工夫,就又陆续倒了四五个黑衣人。
云公子本就扭曲的脸此时表情越发失控,他浑身抖如筛糠,近乎癫狂地崩溃大喊:“上啊!都给我上!把他也杀了!全杀个干净!”
“培养的死士就用来做这事?我都替他们不值。”步宴彻漫不经心弯了下唇角,眼底也没什么笑意。
他突然侧身,避开了朝自己冲上来的黑衣人,尖锐的剑直直捅进那人胸膛,抬腿利落踹向那人腹部,将人踹倒在地,抽回剑,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如果步无事说得足够准确无误,那就是这人刚才欺负了苏莺珠。
他回手一扳,折断了偷袭之人的手腕,将那黑衣人简单几下撂倒在地,在那人的惨叫中扬了下眉:“下次再敢用迷药,另一只手也给你废了。”
十几个黑衣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本还压着苏莺珠的黑衣人吓得一松手,转身不要命地向巷子里逃窜而去,下一秒,“嗤”的一声,长剑自背后刺穿了他整个身体,待剑尖拔出来后,又在脖颈处补了深深一道,血如泉注。
“还真有北戎人混入京城的。”步宴彻拎着剑,盯着那人脖子上醒目的黑色藤蔓图案,感慨一句。
待他再回过头时,死士已经解决了个干净,还留在原地的只有惊慌失措的云公子和揉着手腕往旁边躲了几步的苏莺珠。
云公子眼神都变了,他本来也没有武器,此时又疼得站都站不起来,表情格外扭曲,惊惧慌乱地连滚带爬往远处逃。
少年拖着剑,慵懒散漫地往云公子面前走。他长靴踩在地面上,一步一步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砸在云家大公子心上似的,他极度惊吓间,鲜血淌了一地,越发胡言乱语起来:“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我可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步宴彻挑眉,慢慢重复了一遍。他咬字很轻,笑容却冷得近乎残忍,骤然声线一沉,厉声质问,“什么都没做,那她的伤哪来的?”
“跟我无关,跟我无关!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想过真动她啊!”云家大公子还嚷嚷着,下一秒,就被绣着云纹金边的靴尖踹中了腿弯,这下连爬都爬不了,猛地栽倒在地,啃了一嘴沙尘。
“这是花天酒地几夜未眠啊?轻轻一踢就倒,废物。”步宴彻笑了声,剑尖抵着地面,长靴压在云大公子背上,拽着那人领子迫使他把脸抬起来。
眼底青黑脸色灰白,甚至侧脸还蹭着一点胭脂的云公子在步宴彻手里,简直像只鹌鹑般畏畏缩缩瑟瑟发抖,始终不敢直视步宴彻。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小爷是谁!”
步宴彻咬着牙,越说碾得越深,云公子被迫昂着头,后背却被往下踩,疼得整个人绷成一道弧线,哀嚎出声:“小将军!小将军饶命!求小将军高抬贵手,饶了草民这条贱命,小的跟您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刚才你说要把谁捆了,带到京郊去,一刀一刀了结了?”步宴彻眉眼冷得快要凝成冰,手上一个用力,随着尖锐的惨叫声,云公子的下巴硬生生被卸下,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无声地张着嘴直喘气,如同濒死的鱼。
“我夫人,你也敢动?”步宴彻居高临下地睥着他,是看蝼蚁般轻蔑的眼神,他一字一句慢慢说完,云公子的脸色越发惨白得像是撒了层粉,呜呜咽咽地叫起来。
苏莺珠隐约听得出,他好像在认错求饶,但因为动不了嘴,声音完全模糊不清:“草民不知,草民不知啊!”
云公子跪伏在地,涕泗横流,满脸写着悔意,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面朝向苏莺珠,连续不断地磕着头,鲜血流个不住,迫切地希望眼前这个杀神般狠戾的小将军能饶了他一命。
步宴彻持剑的手攥得青筋显露无遗,指尖微微动了动,显然是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暴怒。
苏莺珠却在这时走上前来,站到了步宴彻身边。步宴彻随着她的站定,整个人蓦地僵了一下,侧过脸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
“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她以同样真切的目光仰头与步宴彻对视,才惊觉他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轮廓锋利硬朗,也许早就从少年蜕变成一个年轻男人了。
步宴彻因为她这句话,慢慢地平复下来,提着剑的手稍微放松了些。
步无事终于带着侍卫气喘吁吁赶到,来到步宴彻面前:“九少爷!小的我带着人来了——哎哟,您都处理好啦?”
步宴彻瞥了他一眼。
步小将军如今心情明朗了些,也就没同步无事计较,把剑往旁边一丢。
步无事殷勤地赶上去,他看了眼倒在地上血流不止、又呜呜咽咽什么也说不清的云公子,随即毫不惊讶地转过脸来,从怀里取出个干净锦帕来,递过去问步宴彻:“九少爷,这人怎么处置?”
“扭送官府。”步宴彻接过帕子不轻不重地擦了两下手,把血迹尽数擦干净了,神色淡淡,“云家大公子私自豢养死士,意图对卫国公府嫡女不轨,再加上他身上那两条人命,够他定个死罪。”
步无事愣了下,讷讷道:“可是云大公子先前的事早已经压下去了啊?”
步宴彻本没在看他,听见这话,不禁长眉一挑,抬眼盯着步无事:“他能把从前的案子压下去,我就不能翻上来?让大理寺重审。”
“是!”
步无事领命而去,步宴彻这才转过身,一眼看见俏生生站在一旁的苏莺珠,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做的不错。”在他赶到之前拖住了时间,至少不是完全被动。
“他这样的人,早该被废了,省得祸害清白女子。”苏莺珠神色带了点小小的骄矜,似乎在同他炫耀,“我出手,一击即中。”
“嗯。”步宴彻目光也柔软了几分,他蓦然笑了一下,和苏莺珠面对面站着,“走,送你回去。”
苏莺珠摇头:“卫国公府的马车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步宴彻随着她的话望向街角,果然一辆马车正急急朝两人这边赶来。
“……”
两人顿时相视无言。
就这么僵了几秒,苏莺珠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他:“那,你现在去哪?”
“我现在去哪,取决于苏姑娘愿不愿意让我上马车。”步宴彻闲闲散散倚着廊下朱漆的雕栏,脸色有点苍白,唇畔却止不住地绽开笑意。
刚才打斗太激烈,背后的伤口好像再次被撕裂了,只是他没注意,如今放松下来,才感觉到几分疼。
他本意只是逗逗苏莺珠,毕竟以她平日里对他的冷淡模样,步宴彻完全不觉得苏莺珠会同意他陪她回去。
他见苏莺珠沉默不语,也知道他的珠珠怕是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拒绝他。步宴彻无奈地轻轻笑了一声,正要开口解释,却听见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那行,你送我到国公府门口好了。”
步宴彻意识空白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苏莺珠在说什么,他惊得险些站不稳,清俊的眉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呆滞的表情落在苏莺珠眼里,惹得她弯了下眼,不知为何有些好笑。
“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她转身欲走,“反正是卫国公府的马车,本来也只是来接我的。”
“愿意!愿意!”少年顿时跳起来朝她的背影追去。步宴彻人高腿长,抢先一步到了马车边,伸臂给苏莺珠掀开车帘,抬得高过了车顶:“你家金崔不在,今日没人扶你,自己慢些,别摔着。”
苏莺珠本想说她又不傻,怎么可能摔着,但此时她跟步宴彻距离极近,近得几乎要贴上,少年干净凛冽的气息就这么笼罩着她,哪怕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搏斗,他却好像轻轻松松从哪里游玩回来,锦袍也明明朗朗,不见半分污迹。
苏莺珠难得害羞了两分,但是她素来冷静,脸上什么也不显,唯一的表现是不再吭声。
步宴彻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苏莺珠嫌弃自己,赶紧自觉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坚决不讨未来夫人的嫌。
苏莺珠的满腔羞涩就这么被步宴彻的闪躲扑灭了,她想起从前步宴彻对闻云瑶的倾慕,心上刚生出的几分亲近瞬间冷却。
是她忘了,步宴彻本来也不是自己心甘情愿接了这门婚事的,不过圣旨难违罢了。
那为什么要来救她呢?是怕她出了什么事,会毁了步家的名声吗?
苏莺珠暗暗松了口气。她向来最在意卫国公府的名声,这么一想步宴彻的行为倒也可以理解了。
步宴彻若是知道自己的一个侧身被苏莺珠解读出了这么多意思,只怕早就后悔得肝肠寸断。
但他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苏莺珠坐好了,就也利落地跳上车来,放下帘子。
车夫重新赶起车,昏暗的车厢里,苏莺珠与步宴彻相对而坐,两人都没有说话。
车厢里毕竟空间密闭,没过多久,苏莺珠鼻尖就隐隐闻见了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她心里咯噔一下,抬眼并不清晰地看向对面的步宴彻:“你受伤了?”
一片昏暗中,她听见步宴彻笑了声:“没事儿,我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苏莺珠有些过意不去,她垂下眼,轻声说:“今日的事,多谢。”
“你跟我客气什么。”步宴彻往后蜷了蜷,直觉事情不妙。他的伤口也不知怎么,此时好像更加严重了。整个背部像被炙烤着似的,火烧火燎地疼。
马车一晃一晃地走着,车厢昏暗,周身环绕着自苏莺珠那边传来的浅淡香气,步宴彻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下竟越发涌上倦意,他强撑着不睡过去,却只觉得浑身忽冷忽热,难受地皱起眉。
苏莺珠察觉到步宴彻的气息变化,他呼吸有些急,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步小将军?”她试着唤了一声,有些焦灼。这趟路未免也太长了,怎么还没到卫国公府?
对面的人却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