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是银行收回来的不良资产,工业区临街两栋商住两用居民楼,底层是商铺,楼上是住家,小区都谈不上,但比起那些村屋的出租房来说,条件又好了许多,九十年代有一定级别的干部才能有资格分到这里的房。有了商品房后,这里就陆续空出来作为单身员工的宿舍,都是两室一厅或三室一厅的住家房,要先走两层长楼梯,经过底层商铺的平台,才是宿舍单元楼的入口。 刘苗苗一边观察李含章的反应,一边掏钥匙开门:“和家里条件肯定是比不上,但也都是装修过的房子,我给你选了这间两室一厅的。”李含章嗯嗯地应着,一进门看到客厅阳光洒在老式花纹的瓷砖地面上,很有复古的腔调,房间虽然只有简单的餐桌和椅子,倒是干净,再进去看卧室,一大一小,不知道住哪间好。 刘苗苗说:“你住小的那间,一张床的那个。本来都是两个人一间的,分配给你和另一个深圳本地的女孩,我问过她了,她住家。” 李含章走近一看,房门贴着用打印纸裁好的入住人的名字,边看边念:“惠诗棋,这名字可真有文化啊,应该是个淑女”,她又跑到隔壁卧室盯着门上的纸条念道,“曾燕、尹一明……苗姐她们都是你招的吗……” “曾燕是中山大学的,湖南姑娘,家是农村的,看着朴实;那个尹一明,你不要惹她,她是前两天30楼……就是大领导,临时加进来的,新加坡留学回来的。” 李含章一听,又拖长声音弱弱地说:“啊……那要不还是她住单间吧……” “轮不到你操心!你就听安排!曾燕应该是下午到,尹一明后天到。你先好好收拾。”刘苗苗拉着李含章去厨房和厕所看了看,虽然老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又带她去其他宿舍转了回来,从包里取出粉饼和口红,一边补着妆,一边对李含章说:“你看看我对你多好,看出来这是采光最好的、最安静的没?” 李含章挽着刘苗苗的胳膊说:“谢谢苗苗姐!苗苗姐最好了!这周围有什么好吃的,我请你吃中午饭吧!” “你可拉倒吧,少来这一套,你干妈早就说了如果你要搞这套就好好骂你!你收拾一下,出门往右一直走有一个大超市,你也这么大人了自己去买吧,钱包放好。超市就有快餐,你就在那随便吃点。我还有好多事,先回行里,有事儿打电话。”刘苗苗对着粉饼的小镜子确认了一下妆容,把粉饼放回包里就准备走。 李含章也不敢和她磨叽,满口答应着,送她出门,刘苗苗又扭头说了句:“你现在出来参加工作了,说话别娇滴滴的,泼辣点,有人要欺负你你只管和我说。” 李含章是个眼泪窝特别浅的人,姥姥说女孩子眼泪多受折磨,让她凡事要坚强点才好,想到这她克制了一下情绪,把泪花儿憋了回去,用力点点头:“嗯,记住了,谢谢苗姐!” 给妈妈和肖鸿分别回了电话后,李含章就出门采购了。正是工业区下班的时间,看着穿厂服的工人陆续结伴往一个方向走,她顺着走果然有一个大的超市,但工人们也不并进超市,而是再往里面巷子走,原来这也是一个屋村,农民自建房一楼也都是各种小吃商铺,都是半大小子和年轻姑娘,“深圳果然是个年轻的城市啊”,她远远地朝巷子里望了一下,没敢走进去,扭头回超市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方便食品,在超市里吃了个快餐就往宿舍回了。 李含章有些吃力的左右手各提着满满的大袋子,走在这个陌生又新鲜的街道上,望着比重庆宽了许多的车道以及蓝天白云映衬着很远很远的城市街景。她并不像电视剧里的很多外来姑娘一样,暗暗地下决心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或者制定一个什么目标,更不曾因为刘苗苗犀利得有些不顾情面的快人快语而感到自尊受伤。 对于李含章来说,天下掉下来这样一份工作,并且是她有得选的里面最好的选择,按照从小她就被灌输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观念来说,这就可以了。比起自己的很多同学都选择回父母系统继续上班,“我可不想再在那样一个时不时会有人和我妈说,‘在哪看见你女儿和谁家孩子一起吃饭’的熟人社会里工作生活了。” 毕业的时候李含章只有这一个念头,跳出那个环境。现在她来到了深圳并且有熟人照应,李含章觉得毕业的第一步她就赢过很多人了。就这样,稚气未脱,头脑简单的李含章一路沉浸在学生思维的沾沾自得中。很多年后她回想起那个自己,才些许明白别人说她“傻人有傻福”背后的真正意思。 上楼时看见隔壁三室的女生宿舍门大开着,听到有女孩子在说话的声音,李含章猜到应该是同一批的学生到了。她立马低头避开视线,快步上楼,一转头发现自己宿舍门也是开着,就知道同住的曾燕到了。 李含章一进屋,看到曾燕手里拿着毛巾从厨房出来,两人一打照面,李含章一边笑着说:“你是曾燕吧?我是李含章!我也刚到。”一边把手上的东西往客厅的桌子上放。 曾燕愣了一下,挤出浅浅的笑:“嗯是的。你是住隔壁这间是吧,可是里面只有一张床,是不是搞错了?” “另外一个是深圳本地人,不住宿舍。”李含章笑着回道。曾燕一听,就知道接她们回来的贺颜说到的那位有一个女生是同事亲戚,就是她了。 曾燕老家在湖南农村,在湖南但凡有点想法的年轻人都对广东充满了向往,更何况是近年来比广州更热门的深圳。华兴银行从前年开始在他们学校招人,据说还是因为有一位学长在华兴银行发展得不错,才在他们学校开放了招聘。华兴银行这样的深圳本地的上市公司,深圳本地人都趋之若鹜,放到外省的招聘名额更是寥寥,竞争十分激烈。 曾燕父母务农,还有个弟弟,家里的地在都在山上,只能种些稻子土豆红薯玉米这些基础农作物。小时候家里的鸡蛋都是留给有客人来的时候炒青椒当盘菜,曾燕和弟弟是一块鸡蛋都不敢夹的,否则会被妈妈骂死。考上湖大的曾燕,不仅是他们村子里第一个女大学生,还是当年他们那所乡村中学的文科状元。 但曾燕母亲并不想她出来读书,一则曾燕出落得比别家姑娘都漂亮,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一点都不像农村人,肯吃苦干活,成绩又好,早有乡亲看上想说媒;二则多少年的重男轻女思想,在农村当姐姐的读个高中就可以了,出去打工还能帮衬弟弟。 一想着曾燕不仅不能像别家女孩子一样要么嫁人要么打工贴补家用,还得再供养她四年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曾燕母亲就天天指桑骂槐的骂自己生的是个讨债的。 曾燕父亲老实巴交,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干活儿,任凭自己老婆说得再难听他也从不还嘴。看到曾燕拿回来的录取通知书,他也没说什么,还是天蒙蒙亮就下地,吃完晚饭就在院子里抽旱烟。直到第三天晚上,他抽完烟,把烟杆在地上敲了敲,和曾燕说了句“去读书”,就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曾燕父亲没下地干活,一早就挑了些好的腊肉腊鱼,扛着一袋大米出门了,晚饭前回来和曾燕母亲说,过两天去县里一个工地打工,让给他拿点钱,和中间人说好了明天买两条白沙烟去工地,把这事敲定。 曾燕母亲见平时舍不得吃的好米好肉被搭出去了不说,还要出钱,一阵破口大骂,把灶上的锅铲一扔就跑到院子里边哭边骂说自己上辈子欠曾家的今生要这么辛苦她。曾燕见父亲第一次扯大嗓门冲着院子里吼了句:“燕子的书读定了,曾家也没出过一个大学生,这是我们祖先保佑的好事,砸锅卖铁也要供她读!拿钱!” 最终曾燕母亲给了烟钱,曾燕父亲开始跟人打工,弟弟本就无心读书,初中读完就也去了东莞厂子里,家境也比之前好了起来。曾燕虽生在农村,但自小要强,打小在村子里就是拔尖的,一心只想离开农村。即使去了长沙,曾燕也时时刻刻不敢松懈,生怕落后了人去,在学校里几乎每期都拿到级别不等的奖学金,也够补贴自己的零用花销,不至比城市的孩子差太多。 能得到华兴的工作,不仅因为曾燕有着优异的成绩单和各类奖状,刘苗苗看她性格沉稳不张扬,身高样貌都算好的,又了解到她家里条件不好,看她的奖学金记录和奖状证书,一看也是要强的性格,加上谈话沟通中对她的观察,本质还算不错,不像有些进到大学里想走捷径动歪心思的女孩子,刘苗苗想着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就在众人之中圈了曾燕,以曾燕的综合素质加上刘苗苗的推荐理由,曾燕顺利通过复试。 曾燕当然不知道其中关节,听到同学半羡慕半嫉妒地夸她运气好,她觉得很可笑,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凭实力被华兴选中,尽管她很清楚刘苗苗多少也算半个贵人,没她的推荐可能连复试都进不了,但虽然她并不欣赏刘苗苗这样的女人,因为刘苗苗的外形和性格确实太具有攻击性了。 曾燕在房间里整理床铺,她把学校那套生活用品全部打包带了过来,洗漱用品一应俱全,剩下的衣物也发了邮政包裹过来,几乎没什么要新添置的。方才来接他们的贺颜说上下班行里有班车,员工食堂早中晚餐都提供,每个月定额发钱到饭卡上,有节余的可以去行里的便利店和干洗店消费,宿舍里洗澡做饭的设备都有的,只需要平摊水电气,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燃气社也是现成的,只需要解决周末做饭和喝热水的问题就行了。 曾燕想着置办厨具炊具的费用也不少,最好是等人来齐了平摊,盘算着如何开口。只听有人在客厅大笑着说道:“你是李含章吧?你什么时候到的呀?”曾燕往外看了一眼,是贺颜,她也赶紧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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