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等人走出了酒楼,但未急着离开,而是躲在暗处。 “师兄,我们躲在这里干嘛?”槐序不解道。 “嘘,别出声!”明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细语:“小声点,别打草惊蛇,注意看那儿!” 明哲指着酒楼门口,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庭风冷哼一声,不屑一顾,“装神弄鬼!” 明哲没有解释什么,说的再多,不如亲眼所见。 过了一会儿,酒楼门口出现一个身影,他头戴斗笠、身着青衣,赫然便是坐在窗旁的那个人。他小心翼翼,观望四周,确认无人,压低帽檐,鬼鬼祟祟朝着东边走去。 相隔甚远,槐序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师兄为何等他?”槐序眉头紧锁。 明哲摇摇头,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别急,继续看!” 在槐序的印象里,酒楼里除了他们,只剩下掌柜和几个伙计,还有那个鬼鬼祟祟的人。而今青衣已经离去,明哲不跟上去,反倒留在这里,槐序着实不解明哲的做法。 过去许久,酒楼里迟迟没有动静,槐序和庭风都有些坐不住了。人都已经走远了,明哲还在坚持什么? “你到底在等什么?”庭风不耐烦道。 “等一个人!”明哲没有过多解释。 “人都已经走远了,你还要等谁?” 明哲忽然睁开眼睛,望向酒楼门口,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来啦!” 此时此刻,酒楼门口出现了一个倩影,她身着白衣,腰佩长剑,如瀑的青丝上绑着一条发带,一双水灵的眸子清澈透明,修长的身躯契合这一身衣装,腰间那块白玉令牌上刻着一幅梨花带雨图,背面是一句诗:若云缭绕薄似纱,暮门玉雪静幽芳。 她便是洛氏弟子洛凝语,也是洛氏弟子中悟性最好的一位,十三岁筑基,十五岁金丹,也是门中最有希望步入化神的弟子。 此次下山历练,是为了完成洛尘交代的任务,弄清张氏灭门一案,查明真相,还百姓一个安宁。 门中金丹弟子不止她一位,别的弟子亦可执行任务,洛尘偏偏选中了她,不是故意刁难她,而是此案与她的劫数有关,换言之,此案她避不开。 洛尘善于卜算,他算出凝语命中应有此劫,索性派她下山,一是查明真相,二是渡过此劫,她便有机缘,碎丹化婴,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大好机遇。 凝语不知这些,一心只想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张氏的惨案,或多或少,有所了解,但不是很透彻,其中有诸多疑点,她一时也想不明白。她也来到了酒楼,不过是在楼上,她向掌柜打听了一点消息,但不是很有用。 期间一位青衣男子也来到了酒楼,他不知凝语在楼上,坐在窗旁,点了一些酒菜,伺机向伙计打听了一点消息,和凝语一样,他得到的消息同样不是很有用。 两人正要离去,这时明哲等人也来到了酒楼,也向掌柜打听了一点消息。不过他们偷听的消息,与之前打听的消息大相径庭、云泥之别,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看见凝语,槐序心中一怔,她不知凝语也在酒楼,更不知明哲等的人是凝语。姐妹相隔不过咫尺,却似天涯,她不知如何开口。此时的凝语还不认识她,即便站在凝语面前,两人也不过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师兄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明哲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这里是她的梦境,也是一段过往。昔时神农曾言,过去之事皆为既定,必将发生,无法改变。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她的回忆罢,她出现在哪儿,遇见什么,经历什么,这都是注定好的,我们只是旁观者。我们的出现,不会影响结局,好比历史不会为某一个人而停下。已经发生的,纵使千般悔恨,也不会更改,这便是道!” “那你带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眼睁睁看着她重蹈覆辙,却无动于衷!”槐序朝着明哲怒吼,宣泄心中的悲愤。 凝语是她妹妹,她身为姐姐,不能为妹妹分忧,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往火坑里跳,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她也明白明哲的意思,命运已经注定,纵使她千挠百阻,也无济于事,凝语还是会遇见他,还是会重蹈覆辙。 “梦境是假的,但人是真的,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梦里,难你希望看见她整日醉生梦死,活在现实与虚幻之间?难你希望看见她浑浑噩噩,了此残生?我们必须叫醒她,不然她一辈子都会活在过去,活在那段回忆。我不信你这个做姐姐的希望看见自己的妹妹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我带你来此,只因你是她唯一的希望,能不能叫醒她,全靠你了!” 明哲该说的都说了,至于槐序能想通多少,那是她自己的事,明哲爱莫能助。 张氏的府宅坐落于行云镇的东边,临近方亭湖,占地广袤,纵横十里,称得上是方圆数里最奢华的府宅。 张氏建宅于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张氏更是为了一己私欲,重金利诱,伙同当地官府,驱逐附近的百姓,将他们的房子夷为平地,在这片土地上盖起了张府。 张府看上去辉煌磅礴,可在百姓心中,这座府宅无疑千疮百孔、丑陋不堪。 张府的庭院阁楼也很秀美,选用的木料皆为上乘,雕刻出的图案也各式各样,美不胜收。院内种植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每日都会有人精心打理,让偌大的张府时时刻刻充满生机。 后院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时值夏末,池塘中的荷花也都凋谢了,原本清澈见底的池水,因许久无人打理,逐渐浑浊不堪,再也无往昔之光景。 后厨的炉灶里,还残留着未燃尽的木柴,灶台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这里原本是最忙碌的地方,而今死气沉沉,再也不见生机。 后花园里,满地落黄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雾气弥漫,心生寒凉,踏入园中,一股窒息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哭泣声在园中回荡,那是亡灵的乐章,是逝者的哀嚎——生者念去去,死者不归来,一念之间,阴阳两隔。 如今的张府再也不见昔日的辉煌,府中各物也都蒙上了尘土,或许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一缕阳光照进张府,散去这股死亡的气息。 明哲三人走在去往张府的路上。一路上,雾气遮眼,阴气抑心,每走一步都是对勇气的考验。明哲和庭风倒无所畏惧,可槐序不一样,嘴上说着不害怕,心里却害怕得要死。 原本热闹非凡的大街,如今不见任何人影,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不敢踏出家门一步。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阴风大作,门前的白绫飘来飘去,纸钱漫天飞舞,看到这一幕,槐序不寒而栗,不自觉挽住明哲的胳膊,贴在他身侧。 “叫你待在酒楼,不听,而今出来了,却害怕成这个样子。槐序,你好歹也是儒圣的弟子,什么鬼怪传闻,你应不惧啊!” “师兄,你就别拿槐序说笑了!”槐序挽住明哲的胳膊,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明哲拿她没办法,人是他带出来的,出了事,儒圣非得跟他拼命不可,这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惨的差事了!所幸清寒不在这儿,不然少不了一场闹腾。 “那你就好好跟着,千万别松手!” 三人继续赶路,走着走着,明哲总觉得有问题,时不时往身后一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师兄,你怎么了?” 明哲压低声音,“槐序,你觉不觉得咱们身后有人?” “有人?”槐序回头看了一眼,同样什么也没看见,“师兄,你确定咱们身后有人?为何我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庭风不屑一顾道:“大惊小怪!这里是梦境,哪来的鬼?” “不!正因为这里是梦境,才会有鬼!”明哲不以为然道。 这里是凝语的梦境,一草一木,皆由凝语的意识所化,现实中不存在的,不代表梦里没有,这也是明哲担心的地方。虽然他们的意识在梦境,本体在外面,但若意识死了,本体也会死去。好比一个人的灵魂死了,肉体也就丧失了生机。 凝语主宰梦境的一切,换句话说,他们的生死掌握在凝语手中,只要凝语一个念头,他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明哲不敢贸然打断故事的发展,也是害怕刺激凝语,一旦她惊醒,梦境就会崩塌,若不及时出梦,他们便会连同梦境一起化为泡影。 “这么说,你明知她会经历什么,却不愿插手,是害怕惊醒她。你我不过是外人,一旦正面撞上凝语,必会排异,所以你才要带上槐序,她是凝语的姐姐,有她在,哪怕与凝语争锋相对,也有一线生机。” 庭风说的不错,这便是为何明哲不顾大伙反对,偏要带上槐序。在凝语的梦境,哪怕他的本领再大,也无济于事,只要凝语一个念头,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槐序是他的底牌,他也不知在梦境里会遇见什么,也不知一切是否会按照既定而行,留一个后手,终归没错! 槐序波澜不惊望着明哲,“如此说来,师兄是在利用槐序。” “怎能说得上利用,顶多算是互利互助嘛!”明哲尴尬一笑。 “互利互助,槐序看不出。师兄城府颇深,每一次算计师兄,反被师兄算计。同样是师妹,差距为何这么大?”槐序调侃道。 明哲腆着脸,强颜欢笑,“别那么计较嘛!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明哲拉着槐序往前走,不过这次他加快了脚步。 “二位听我说话,千万别回头!”明哲一边赶路,一边小声说话:“咱们身后有人,而且此人的修为,少说也是个金丹。我方才停下脚步,就是想探一探此人,没想到此人耐性极高,敛气之术也造诣颇深,我看不穿他。我探查过了,前面有条小路,咱们拐进去,绕到他身后,打他个措手不及。二位意下如何?” 庭风和槐序不说话,明哲就当他俩默认了,暗自加快了脚步,一遛弯,三人不见踪影。 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快步走了过来。他一袭青衣、头戴斗笠,与酒楼里那位坐在窗边的那位客人一模一样。按理说,他离开酒楼已有多时,为何出现在明哲等人身后? “人呢?”他慌忙上前,四处望去,却不见三人的身影。 他从酒楼出来,便在找明哲等人的身影,好不容易找着了,一遛弯,人就跟丢了。一路上他隐藏得很好,深信不会被发现,没想到居然在这儿跟丢了。他心无头绪,四处观望。突然,他感觉身后不对劲,回头一看,一把银白之剑向他袭来。他一个侧身,躲过了这出其不意的一剑,顺势拔出腰间的佩剑。 “何人偷袭?有本事就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躲躲藏藏的是你吧?跟在我们身后这么久,有何企图,不如说来听听?” 明哲等人不慌不忙地走出来。 “是你们!”他有些难以置信。 槐序心中一念,断月剑旋即回到她的手中。 “阁下跟了我们这么久,一路上躲躲藏藏,想来很是辛苦,不知我们身上有何东西,值得阁下如此耗费心神?”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打听张府之事?”此人目光深邃,仔细打量明哲三人。 明哲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阁下过于忧心了!我们打听这事,只是受人之托。” 谈笑间,明哲也在打量他。此人一袭青衣,眉目清秀,英姿焕发,手握三尺长剑,于寒风中不动如山,面对他们三人,也毫不慌张。看见他的容貌,明哲只是微微一笑,槐序却是万分震惊,此人赫然是天枢! 单凭只言片语,他自然不愿相信明哲的话,“张府之事,镇上百姓闻之,无不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你们三个倒好,非但不怕死,还执意探府,简简单单说一句,受人之托,也未免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阁下说的不错,简简单单说一句,受人之托,确实过于草率,不过阁下就连名字都不愿透露半分,我们又怎敢坦言相待?” 再三权衡下,他放下了一点点戒备之心,“在下洛衡,字天枢。” 既然天枢坦言相告,明哲自然不能吝啬,顺带身旁两人,“在下姓柳,名仲辰,这位是庭风,这位是槐序。” 听到仲辰名字的那一刻,天枢倏然一惊,“你便是柳剑山庄大弟子,柳仲辰!” “洛兄也不差,行云洛氏大弟子,不好好待在山上,下山作甚?”仲辰会心一笑。 “这位便是柳氏千金,柳槐序?”天枢将目光望向一旁的槐序。 不得不说,槐序和凝语这两姐妹,长得几分相似,天枢盯着槐序看了许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不对,双手抱拳,“抱歉,在下失礼了!” “早就听闻柳剑山庄有位弟子,侠肝义胆,惩恶除奸,想必就是这位了!” 天枢口中的人,正是庭风。 天枢和明哲有说有笑,槐序和庭风却是一头雾水。什么柳剑山庄,什么行云洛氏,这些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天枢不是天河山庄的大弟子,怎么就变成行云洛氏的大弟子?还有柳剑山庄,槐序和庭风从未听说过,明哲是从哪儿得知的?还冒充柳剑山庄大弟子柳仲辰,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不知仲辰兄来此,有何目的?可有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天枢抱拳行礼。 “洛兄客气了,我等此次下山,途径此地,听闻镇上出了一件怪事,弄得人心惶惶,百姓都不敢出门,我等驻足于此,暗中探查,想还百姓一个安宁,却不料遇见了洛兄,实乃三生有幸!” 明哲和天枢,你一礼我一礼,客客气气,庭风和槐序都快看不下去了。 “既然洛兄也是为了探查张府之事,不如我们结伴而行,或许有奇效也说不一定?” 仲辰诚心相邀,天枢也不好拒绝,欣然答应了,“仲辰兄诚心邀请,在下怎可推却?” 一番交谈后,天枢看似放下了戒备,其实心里还是留有一丝警惕。 张府离他们说话的地方没多远,走几步路,便到了。 明哲站在张府门前,抬头看向上空,月影皓亮,星光黯然,不觉间,已是夜晚。微茫的月光洒落在这座府宅,似乎在指引他们。 府内雾气弥漫,却与镇上的雾气略有不同,镇上虽有雾气,但可勉强视物,府中雾气浓厚,若贸然进入,很可能迷失在府中。明哲还注意到,这股雾气只在府内弥漫,不会越过高墙,向外涌泄,就像是有一睹无形的墙,将这股雾气困在府内。 槐序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师兄,这股雾气好生奇怪啊!” 明哲捏住下巴,若有所思,“这股雾气恐怕不简单!” “不简单又如何?若不进去一探究竟,我们岂不是白来这一趟吗?”庭风一点也不在乎这股雾气的诡异,以他的本事,即便真的有鬼,也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庭风兄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稳扎稳打,方保无虞。” 天枢的话不无道理,这股雾气太过诡异,倘若心怀不轨之人借此布下陷阱,那他们贸然进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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