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管应该不应该，灵清，你有心了。”姜云岐点点头，转而道，“质文他如何了？” “少爷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灵清暗中松了一口气，回答道。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更甚无聊。父子俩同处姜府，而姜云岐自己又是家主，哪里不清楚姜质文是个什么情况？ 当然，一向敏锐的灵清一直知道姜云岐其实并不待见自己的儿子。这一点，恐怕连离这父子俩最近的姜云峰都不太清楚。 因为明的，暗的，家主给予自己的这位将来会继承家业的儿子一向丰厚。像在姜质文年少时，表现出的修炼天赋太差，姜云岐亦为了这唯一的儿子，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收集易马县以及周边有着特殊体质的女子，用炉鼎之法提升姜质文的天赋。 做到这种地步，难说是不厚爱。但是，那种难以让人察觉到的隔阂，或者说是裂痕，亦是让观察到此事的灵清觉得奇怪。 姜云岐示意灵清不必拘礼，又问道：“灵清，你觉得质文怎么样啊？” 灵清想都没有细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少爷一表人才，为人稳重，对待我等下属都是十分好的。” “灵清，你也不实诚啊！别的不说，质文若是稳重，就不会偷偷跟着你们去了驿馆，而他若是有才，就不会被几个比他还要年轻的小辈打成了死狗。” 灵清心中一惊，以为姜云岐要翻旧案，赶忙跪了下来，略带凄苦道：“老爷，是灵清护卫不力。” “哎……”姜云岐抬起手臂，“灵清，怎么说着说着，又跪下来了？此间只有你我，我不想责问谁。” 见灵清颇为“执拗”地跪在那里，姜云岐一声“罢了”，就让她跪在了地板上，随后转而道：“不管如何，质文到底是姜家未来的继承人。怎么样，若是我这家主做主，将你许配给质文，你可愿意？” “家主，我……”灵清说不下去了，只因心中的恐惧大过了对姜云岐的虚以委蛇。 见此情景，姜云岐哑然失笑，摇摇头：“我不是让你去当炉鼎。” 灵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若是姜云岐让自己给姜质文做炉鼎，她宁愿自杀，给自己来个痛快。但现在得知不是自己想象得那样糟糕后，灵清依旧犹豫着。 作为姜府能摆在明面上的下属，比姜质文年长几岁的灵清可以说是看着这位姜家少爷长大的。糠心萝卜一个，更兼志大才疏，所以纵使姜质文顶了个光鲜亮丽的帽子，却也绝不招灵清喜欢。 何况，此事放在平时，姜家绝对不会选择一位侍女杀手来当姜家的媳妇的。如今，府内心思灵敏的人已经察觉到了姜家危如累卵的局势，稍有不慎，大厦顷刻而覆。 灵清的忠诚度可没有高到要为这个姜家殉葬的地步。 于是思绪急转的灵清婉拒道：“家主，灵清已非完璧之身，何况身份更是卑微，难以配得上质文少爷。” 这是事实，姜云岐也是知道了。眼皮微沉的他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美艳少女，无喜无怒地再次确认道： “你这是拒绝了？” “……”面对姜云岐语气中的质问之意，灵清沉默以对。 “强扭的瓜，不甜，下去吧，灵清。” 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但灵清一直忐忑不安。 这事情若是换作姜云峰来说，看到自己拒绝了，这位洒脱不羁又玩世不恭的二老爷必然会直言斥责自己有眼无珠。若如此，灵清反而不会担心。 但身为家主的姜云岐和他弟弟最大的不同就是，哪怕姜云岐有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会压抑到能让人感觉到他的高兴，亦或是愤怒，却又会让人下意识忽视的程度。可这种压抑之下，谁也不清楚，姜云岐哪天会爆发开来，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更俗套和确切些，大概是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因此，面对姜云岐对待自己的拒绝，仅仅是确认了一遍后，就放自己离开。 这使得灵清异常得惊讶，生怕对方又会秋后算账。 姜云岐阴晴不定地打量了刚刚灵清跪下的地方，最后站起身，径直走到了姜质文这里。 推门而入，这位名义上的父亲怔怔地望着眼前被自己吓了一跳的儿子，询问道：“质文，你现在感觉如何？” “爹，你这么来了？”姜质文挣扎地想爬起身。 见此，姜云峰只是隔着老远和自己有些相像的“儿子”，并没有很贴心地阻止对方的动作。 “我不能来？哦，对了，”察觉到姜质文的忐忑不安，姜云岐说道，“你可以不用叫我爹。辈分上，你应该称呼我为大伯。姜云峰临走前，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这话一出，姜质文咽了口唾沫，心里发怵。爬起来的他望着面前瘦削且深不可测的男人，才第一次感觉到姜云岐作为家主的可怕。 “除了来看你，我有个消息告诉你。” 姜质文并不愿意听，但姜云岐显然没有打算只字不提。 “我的弟弟，你的亲生父亲，姜云峰回不来了。他走之前，应是已经与你私下里说了此事……” 姜质文不可置信，鼓起勇气打断了如今已经成为了大伯的姜质文，道：“怎会如此，不是说胜算很大吗？” 见此，姜云岐叹了口气：“……云峰虽然平日里故作风雅，又有些吊儿郎当的，没想到在最后，竟然担起了作为父亲的责任。只是，在黑潮之下伏击夏季月，云峰的胜算的确不算低。但哪怕这位自命不凡的太子真折戟沉沙，你父亲陪着一起殉葬的可能还是很高。即便笑到了最后，在朝堂之上，你真以为不会追究他一个渎职之罪？” “你，你，为什么你要让爹干这事？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无论我刚刚说的，云峰有没有想透，因为你，他也一定会去！这个必然的结果，从他成为你爹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我只是依次做出了安排，他跟你道别后，就去了。” 面对这似乎已成定局的事实，姜质文哀伤之余，更显愤怒。才刚刚养好伤的他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结果一不小心，竟然摔到了地上。 他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姜云岐堂而皇之告诉自己的毒计，更因为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戏谑——这位曾经在自己眼中，喜怒不形于色的前父亲，当着自己的面，仿佛揭开了尘封的面具。 “呵呵，”见到姜质文摔倒，姜云岐像是心疼似地赶上前去，摆正了姜质文的身体，却没有将对方扶到床上，“真是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夏季月死了，一切还能以云峰的以死谢罪结束。夏季月若是不死，姜家不死一大帮位高权重的人，他是不会放过我们姜家的。所以，不仅是姜云峰要死，我也要死，那些尸位素餐的族中长老也要跟着死一批才行，然后姜家塌了个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可以留给活着的人了。对，对，质文，不要动，已经废了一只手，现在可不能再牵动伤口了。你这躯壳，对我而言，可是宝贝得很！” 姜质文并没有一下子理解姜云岐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清楚听到连姜云岐都要死了，姜质文一时间五味杂陈——既松了一口气，又有种唇亡齿寒的悲凉，同时，还有隐约间，即将掌握姜家的兴奋感。 倒了一半的姜家哪怕不能继续在易马县作威作福，但依旧不会让人小觑。 一声冷哼，又把想入非非的姜质文拉回了现实。到这会儿，姜质文知道，哪怕眼前的姜云岐也准备为姜家的明天殉葬，自己仍要摆出孝顺的姿态来，连声道：“虽然我不是您亲生的，但质文始终认为您也是我的爹！今后，家族祭祀，爹，你必然是第一位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毕竟名义上，姜质文是姜云岐的嫡子。这种摆在明面上的祭祀，哪怕他作为新的家主，有其他的私心，至少对前任家主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否则必然会陷入名不正，言不顺的怪圈。 只是，姜云岐接下来的话彻底抹掉了姜质这短暂的幻想：“好孩子，真孝顺。只是牌位上的名字虽是我姜云岐，但死的人却是你。” “什么？”一时间，姜质文还没有咀嚼出这话中的意思，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当姜云岐冰冷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咽喉，用力，更加的用力——不仅断绝了新的空气进来，似也要把他体内残留的气息挤压出去的那一刻，呆愣住，不解其意的姜质文才真正反应过来，眼前的大伯，曾经的父亲真得要杀了自己。 顾不得考虑姜云岐之前话语中的矛盾，姜质文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拼命且毫无意义地抓着空气，正当他以为就此命绝时，对方陡然松开了毫无感情的手掌。 像是不想再让眼前的恐怖男人再度握住自己的咽喉一般，姜质文捂住自己的脖子，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胀红的脸才慢慢恢复成先前不健康的白色，而脖子上掩盖不住的手印反而更加显眼。 无论如何，姜质文已经确定了对方真得要杀死自己。 “愚蠢哪……” 看到姜质文眼中浓郁的恐惧，姜云岐幽幽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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