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看起来时间已经很久远了, 纸张渐渐发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上边的画面却仍旧鲜明如昨。 画上是个男人, 他身上穿的衣服颜色鲜艳极了, 一头乌发扎起来,露出漂亮精致的眉眼,眼睛弯弯,瞳孔是剔透的明蓝色,像是在日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湖泊。 乌法红唇, 笑容烈烈。 “虽然看起来还有点差别, 似乎只有几分像, 但老祖宗既然会一直跟着他,那就一定是他了!”小飞剑笃定道。 以前老祖宗还在家的时候, 不爱化作人形,就常常一把剑躺在这幅画上,不知日月地躺着。 小飞剑偶尔偷偷过来看过,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会被老祖宗给赶出去, 但也有那么一两次瞥到了几眼,画中人的样子他就记到了现在。 “呀,家里有那么多亲戚, 都还没有化作人形, 没什么脑子见人就砍, 不会伤到他们吧?”小飞剑忽然想起。 随后他赶忙放下画,急匆匆地就往外边走,在老祖宗离开之后,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由他操控, 闭目冥神感应了一番, 就找到他们去了哪里。 兰亭在小飞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他侧目看了序之一眼,什么都没说,男人就抿唇垂眸,道:“……是我逾矩了。”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兰亭轻轻哼了一声,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往里走。 “跟上。” “是,主人。” 从进入这里的第一瞬间,兰亭就感受到了两股强大的力量,其中一个来自他的脊骨,他正顺着脊骨的方向而去。 另一个却来自四面八方,那并不只有一个来源,像是成千上万的溪流汇聚成了一条海,海水萦绕着整个洞窟。 稍微思索了一下,兰亭就了然:“这里还有数不清的剑。”它们四散分布,是聊天前行路上最大的阻碍。 当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感受到两种力量逐渐重合,兰亭就知道,那数不清的剑,应该是洞窟主人专程布下,用来看守的脊骨。 外边没有任何一把剑能够跟这里的相提并论,里边的剑粗略估计,甚至能够以一当百。 但青年的脚步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坚定又从容地,继续朝着目标缓慢而行。 随着气息越来越近,在踏出一步时,兰亭动作一顿,这一刻他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原本在暗处隐而不发的剑,忽然开始蠢蠢欲动。 无数的剑鸣声彼此呼应,整个洞窟都开始发出细微的颤动。 威胁感扑面而来,传递着危险的信号,兰亭相信自己此刻只需要再往前一步,所有的剑都会一飞而出。 “看来我找到地方了。”青年却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视若无睹,语气反而上扬了几分。 只有对他们产生威胁,这些剑才会反应这么大,而它们反应越大,却越能证明那个被守护着的脊骨,就在前方。 “你们阻止不了我,我会将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说着,只消一个眼神,与他心意相通的序之便唤了一声:“主人。” 随后剑光一闪,红色的煞气四散出去,原地高大的男人就已经化作了一把漆黑的长剑。 剑长三尺半,光华内敛,却气势外放,煞气丝毫没有掩饰地朝四周发出警告,张扬而强势。 序之一出,刚刚还蠢蠢欲动的剑鸣声猛然一滞,空气中似乎传来它们茫然的情绪,兰亭垂眸用手描摹着序之剑,感受到其上凛然的剑意,难得夸奖:“好剑。” 然后持剑随意向右下方斜挥,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都能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 兰亭毫不畏惧向前一步,同时眼中战意明显,落下一个字:“来!” 那些剑生来就被赋予了守护的使命,它们贫瘠的脑子根本不能想通,为什么熟悉的气息会跟入侵者站在一起。 但入侵者发起挑衅,守护的天性被激发,停滞了一瞬的剑鸣再次响彻洞窟。 青年此刻却已经像闲庭信步一般,逐渐走来。 “嗡——!” 第一柄剑拔地而起,带着锋利的寒光,直冲向青年而去。 兰亭不偏不倚挥出一剑,兵刃交接,剑气瞬间在洞窟之中荡开,山壁发出震动,砂石滚滚。 青年只加了一分力道,长剑顿时被击飞,再次插入泥土之中。 紧接着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兰亭接下一剑又一剑,兵戈之声就没有停止过,地动山摇之间,第九十九把剑再次被格挡,无功而返。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谧,兰亭潇洒地收剑而行,长发随着动作而摇晃,刚才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但他身上却仍然一尘不染,干净得像天上仙人。 四周安静了片刻,但暗处的剑并非偃旗息鼓,随着青年前进的脚步越来越快,距离它们要守护的东西越来越近,最后一刻——数不清的剑仿佛漫天剑雨,自上而下朝青年坠落。 剑刃寒光熠熠,杀气顿生,兰亭在门口转身面向这无数长剑,眼瞳中闪烁着兴奋的战意。 “来得好!” 抬手间,洞窟之中有风出现,吹过青年的发丝,掠过他握剑的手,萦绕在剑尖,随后愈来愈烈。 青年左手掐诀右手握剑,剑尖在他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后笔直地竖在面前——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1) 这一剑挥出,兽鸣声响彻,风云色变! “哐当——!” 密密匝匝的剑声彼此碰撞掉落,剑气化作的飓风穿梭在洞窟之中,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肆虐着将气势汹汹的剑尽数斩落! 一阵丁零当啷之后,所有的剑无一例外地落在地上,兰亭歪头持剑而立,扬眉:“还来吗?” 剑窟中的剑们:“……” 眼看着青年就要推开身后的大门,进入其中,守护的天性还是让这些剑颤巍巍地再次飞起来,剑指青年。 不战至破铜烂铁,绝不会停下。 而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剑光,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之后,无数长剑顿时兴奋地发出颤动,不断传达的信息,想要在对方的带领下,再次对青年发起进攻。 随后剑光而至,小飞剑听到这些家伙说了什么之后,简直要痛苦到窒息了!剑身颤抖着,随着它们骂骂咧咧。 长剑们原本以为这家伙是赶来帮它们的,但此刻,却被小飞剑脏极了的话,骂得晕头转向头昏脑胀。 长剑们:“?!!” 它们灵智不高,脑子就更不好使了,这会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点搞不清状况。 眼看着有一把剑,竟然还飞出去妄图攻击青年,小飞剑气到浑身发抖,豁然窜出去,狠狠给了那剑一记飞踢。 长剑被踹飞,有了这个例子,在剩下的长剑终于明白了小飞剑的意思,于是面面相觑,犹豫着回到曾经待的地方,然后把自己埋回土里。 见这些家伙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小飞剑深深呼出一口气,转头却撞上青年探究的视线。 他小小的身子立马僵硬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量半天,又看看老祖宗,确认他们两个都毫发无损之后,就飞快遁走。 夭寿啦,再不走的话,老祖宗就不仅是用吃人的目光盯着他,反而会直接动手啦! 威胁莫名其妙就这样解决了,兰亭看一眼身侧已经化为人形的序之,对刚刚小飞剑离开时,与他的对视有点在意。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一段脊骨,兰亭转身看向身后紧闭的大门,原本想直接伸手推开,但当手按上去的时候,却忽然有点犹豫。 序之这家伙最近小动作不断,他原本也并不在意,但是一想到他脊骨里的剑,兰亭一时间竟然有些头疼。 两把剑……该怎么一碗水端平? 但想到这个,兰亭便有些蹙眉,他曾经的剑还只是个半成品,并没有炼制完成,甚至并不像序之这样,拥有完美的剑灵形态。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两把剑如果打起来,他费尽心力,走遍山川湖海寻找材料才铸成的剑,会输。 嘶。 “咳咳咳……”沉思之间,挥剑的后遗症一并上来,兰亭白着脸喘了几声,胸口处闷痛不断。 回神后靠着自制力遏制住想咳嗽的冲动,兰亭调整了一番呼吸,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道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 然后伸手推门——令他惊奇的是,这大门竟然一推就开。 原本以为那边放着他的脊骨,而外边还布置了这么多的剑来守护,这扇大门应该也会很难开启,却没想到最终这么轻易。 收手之后看着石门打开,露出明珠莹光微亮的内室,兰亭注视着正中央石台上漂浮在光柱之中的脊骨,生平第一次略显急切地走了过去。 那节脊骨并没有像玄门“奖励”的髓那样,被雕刻成另外的样子,而是就保持着人骨本身的形状,漂浮在光柱之中,散发着温和的气息。 光柱从石台上的阵法中传出,并没有任何攻击力,只是单纯地温养保护着脊骨。 感受到阵法的气息,兰亭思索:“到底是谁建立的这个洞窟……” 脑海中千年前的亲友一闪而过,但最终都因为同一个原因被他摒弃,兰亭眉宇间的神色淡了下来,最后想到了一个人。 会是他吗? 厌恶的情绪一闪而逝,兰亭直接将手伸入光柱之中,全程没有任何阻碍,就这么轻易地将脊骨拿了出来。 察觉到门外传来的波动,兰亭侧目看过去,悄悄咪咪又偷跑回来,想要偷看几眼的小飞剑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在门后,装作自己不存在。 小家伙没有杀意,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无知的愚蠢,兰亭收回视线之后就没再管他。 序之正在思考着到底应不应该把那把剑扔出去,但最后还是作罢了,毕竟主人没有发话,他就不会再自作主张。 同样从那边收回视线,等序之转过头看向兰亭的时候,却瞳孔下意识收紧,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变得十分无措。 青年完全没在意现场还有其他人,旁若无人地伸手解开扣子,很快他整个上半身,都出现在序之的视线之中。 在魂魄长时间的影响下,这具躯体正在悄无声息地朝兰亭曾经的样子靠拢,特别是在整个右手归位后,这个变化的过程也开始加速。 青年的肤色本来就苍白到近乎病态,浑身上下都没有血色,肩头圆润,脊背挺直,像是一只临溪照水的孤傲白鹤。 兰亭垂眸伸手掀开垂落的白发,将整个脊柱暴露出来,序之呼吸顿时乱了。 他忽然转头,一指挥出,由他一部分化身而成的剑极速飞去,悄悄藏起来感叹的小飞剑立刻被戳中屁股,哭爹喊娘地跑了出去,随后大门轰然关闭,将小飞剑整个关在了外边。 “我也不是故意想看的嘛!!” 小飞剑一边流眼泪,一边流哈喇子,捂着屁股原地蹲下,还想凑近门缝听听动静。 这边的动静兰亭不是没有察觉到,但他视若无睹,掀开白发之后,青年另一只手拿着失而复得的脊骨,然后面不改色撕开颈椎上覆盖的血肉,自此处将脊柱一点一点按了进去。 随着脊骨的归位,这具躯体的脊柱渐渐被同化融合,随后大量的灵气灌注进兰亭四肢百骸,那样温和且轻柔的灵力,让他自喉咙中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喟叹。 但紧接着,兰亭就发现了不对劲,脊骨归位带来的喜悦一扫而空,青年眉宇间厉色浮现—— ——脊骨里的剑,不见了。 还没等他的愤怒完全燃烧理智,这时候序之忽然动了,衣服被好好披盖在青年身上,遮住了那晃眼的白色。 序之表情有点僵硬,但耳根滚烫到能将人烫伤,剑灵木然的脑子,连自己为什么要将小飞剑赶出去都想不通,自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心跳鼓动,仿佛要摧毁躯体。 他只是想遮住那一片让他心烦意乱的白,嗯不对——他甚至连心烦意乱是什么都不知道。 心中思绪被序之打断,兰亭眼前笼罩着一片阴鸷,但他深深闭上眼睛,只道:“替我护法。” 脊骨中蕴藏着他最精纯的力量,要想完全消化,要花上不小的功夫,兰亭盘腿而坐五心朝天,闭目开始陷入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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