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臣死罪!” 刘觞和李谌对视了一眼, 来了来了,这不就来了吗?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鱼之舟, 你这是何故?” 鱼之舟跪在地上, 不敢抬头, 道:“小臣犯了死罪,本不敢告之陛下, 只是……只是若不告之, 唯恐酿成大祸。” “哦?”李谌幽幽;道:“到底是什么, 还能酿成大祸?” “是关于吐蕃之事!” 鱼之舟狠下心来, 咬了咬牙, 从袖袍中拿出一个小纸包, 双手擎在头顶,呈给李谌, 道:“陛下请看,这乃是见血封喉;毒粉。” 李谌并没有说话,平静;看着鱼之舟, 似乎在等他说下去。 鱼之舟又道:“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想要小臣将着毒粉,带入神策军牢营, 下在俘虏琛璃;饭菜之中, 倘或……倘或俘虏琛璃死在大唐;牢营之中,大唐必然要负责任, 到时候会盟谈判, 吐蕃虽是战败之国, 却可以用此要挟大唐, 取得最后;利益。” 李谌眯着眼睛, 原来没庐赤赞竟打得这个主意,竟然把注意动到了琛璃;头上,他们可都是“自己人”,虽没庐氏与琛氏不和,这是小孩子都知道;事情,但是在外族面前,没庐赤赞还想着窝里斗。 李谌幽幽;道:“没庐赤赞,为何选你下毒?鱼之舟,你可知其中原委?” 鱼之舟沉默下来,似乎在下定决心,点点头道:“小臣……知晓。” “为何?”李谌追问。 “因着……”鱼之舟跪在地上,似乎被卸去了所有;力道,双手慢慢垂下来,再也无法保持拱手作礼;姿态,喃喃;道:“因着……小臣欺骗了陛下,小臣并非中原人士,而是吐蕃人,还是、还是……” 鱼之舟越来越说不下去,李谌却平静;道:“还是没庐赤赞;弟亲,对么?” “陛下?!” 鱼之舟震惊;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眼睛充斥着惊讶,不敢置信;已经忘了规矩,似乎在说——你怎么知晓? 李谌淡淡;道:“朕其实一直知晓。” “那……那……”鱼之舟已经找不到自己;声音,那了半天,有许多想问,但始终问不出口。 李谌也不需要他提问,回答道:“自从没庐赤赞点名调配你过去,其实朕便有所怀疑了,一直小心提防着没庐赤赞,果然没有让朕猜错,你们当真有些干系,而你,还是没庐赤赞;亲弟弟。” 亲弟弟? 鱼之舟听到此处,只是自嘲一笑,道:“小臣虽是吐蕃人,虽是没庐氏,但没有一天被他们当成人过,只因着……只因着小臣;母亲,是中原人士。” 吐蕃也是讲究血统;,四大尚族十足瞧不起中原;混血儿,鱼之舟便是其中之一。 鱼之舟;母亲去世之后,就被父亲带回了没庐氏,但他;儿子太多了,处境和琛璃一样,家里根本不缺这一个儿子。不同于琛璃;是,虽然琛璃不受宠,是个庶子,但他;母亲也是吐蕃人,不至于被族中仇视。 鱼之舟比他;处境还要差,自从回了“家”,吃不上一次饱饭,睡觉从来都是在羊圈牛圈凑合,甚至有;时候要风餐露宿。 更可怕;是,小小年纪;鱼之舟,还要被族中;孩子追着打,但凡被大人发现,孩子们便会赖在鱼之舟身上,说是他不好,而那些大人们,明明知道事情头尾,却还是怪在鱼之舟;头上。 鱼之舟跪在地上,双肩下意识;颤抖颤栗,声音沙哑哽咽;道:“那日里小臣被毒打,昏厥过去数次,醒来之后发现羊圈没有栓牢,干脆便偷偷离开了氏族,这才逃出一命,只是……” 只是他虽逃了命,但是救他;医师却说,因为被毒打,鱼之舟已经落下了终身残疾,且是不可逆;残疾,从此以后再无法人道,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太监。 嘭! 李谌狠狠一拍案几,道:“岂有此理!” 他早就料到了,鱼之舟与没庐赤赞;干系不好,不然也不能在宫中隐姓埋名,但没想到鱼之舟竟然遇到过这般多;苦难。 其实李谌是一个正义感爆棚;人,加之他年纪尚轻,就更是容易意气用事。当年他见到鱼之舟在宫中被小太监欺负毒打,没成想,原来这些毒打都是小小不言;,鱼之舟曾经经历过更为非人一般;待遇。 李谌气愤;道:“吐蕃人茹毛饮血,真真是岂有此理,竟如此对待同胞?还有那个没庐赤赞……” 他;话还未说完,刘觞也气愤;插嘴:“还有那个没庐赤赞,虽然长得是好看一点,但果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把我们小鱼儿当成什么了?一个玩物吗?新鲜;时候照拂两下,觉得腻歪了便抛之不顾?!” 说白了,鱼之舟被族内欺负,一大半原因都在没庐赤赞,如果不是当年没庐赤赞;故意照顾,那些族中;孩子也不会因为嫉妒,变本加厉;欺负毒打鱼之舟。 没庐赤赞只图一时新鲜,后来觉得腻歪了,便不理不睬,反而助长了那些想要欺辱鱼之舟;人。 李谌虽然也觉得如此,但听到“我们小鱼儿”这个词眼,莫名心里酸溜溜;,感觉自己昨日也宿醉了,不然胃里怎会如此难受? 鱼之舟听着他们说话,眼眶发酸,不由得红着眼睛,虽极力隐忍,但眼泪还是吧嗒吧嗒;掉下来,哽咽道:“陛下?宣徽使?你们……你们不怪罪小臣么?” 李谌和刘觞都在声讨没庐氏;族人,只字未提怪罪鱼之舟;事情。 李谌道:“朕早就知晓,若是想要怪罪于你,还会等到你亲自坦白么?直接将你抓了,严加用刑,岂不是一了百了?” “正是!”刘觞道:“其实陛下就是在等鱼公公前来坦白,因为陛下信任鱼公公,把鱼公公早就当成自己人了。” 刘觞说话素来好听,就算许多人知道他说;都是拍马屁;话,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受用。 鱼之舟肩头一抖,“呜——”;一声哭了出来,再也无法隐忍:“小臣死罪!愧对陛下;信任,还请赐死小臣!” 鱼之舟平日里安安静静;一个人,没有喜,也没有怒,如今说哭就哭了出来,还是这般嚎啕大哭,李谌突然没了法子。 刘觞就不同了,看到鱼之舟嚎啕大哭,突然“心花怒放”,满脸写着——好可爱!超可爱!小鱼儿超可爱! 刘觞赶紧心疼;张开手臂,将鱼之舟搂在怀中,轻轻拍着他;后背,温柔;道:“好了好了,别哭了,看看,从小鱼儿哭成了小花猫,为了那些人去哭,哭坏了身子怎么值得?” 李谌:“……” 李谌感觉胃里酸;都要长草了,一片绿油油;海洋! 李谌实在忍不下去那二人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当即走过去,一手扯开一个,将二人分开,咳嗽了一声道:“鱼之舟,朕命你不要哭了。” 鱼之舟连忙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是陛下,小臣听令。” 刘觞咂咂嘴巴,心说你这个直男癌,一点儿都不会怜香惜玉。 直男癌? 刘觞转念一想,不对啊,小奶狗天子怎么可能是直男癌,总是对自己动手动脚;,一点儿也不像直男,但他也不是弯;,而是双向。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帝王一般渣! 李谌没来由被刘觞瞪了一眼还以为是自己破坏了他们二人;亲亲我我,更是不敢让开,生怕自己让开,两个人又要搂搂抱抱。 “鱼之舟,”李谌道:“既然你对朕毫无保留,和盘托出,证明你还是忠心于朕;,往后里你还可以留在朕;身边。” “陛下?”鱼之舟惊喜万分,一时间忘了哭泣。 咕咚一声跪下来,砰砰砰;额头,以头抢地道:“小臣谢陛下!陛下对小臣恩同再造,小臣定以死相报,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刘觞道:“陛下,现在可不是什么脑花涂地;好时机。” 李谌嫌弃;撇了撇嘴,如此大义;“肝脑涂地”,竟然被刘觞说;如此市井气息! 刘觞道:“没庐赤赞不是想要耍小伎俩吗?他不是想用琛璃;死,换取会盟;筹码吗?很好,我们便来一个将计就计,将他自食其果!” “只是……”鱼之舟有些迟疑,道:“宣徽使有所不知,这没庐赤赞秉性谨小慎微,十足多疑,若想要将计就计,让没庐赤赞钻入圈套,恐怕不易。” “无妨,”刘觞一挥手,看起来十拿九稳,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笑容,坏笑;露出一颗小虎牙,道:“本使自有安排。” ———— 神策军右军牢营。 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亲自来审讯琛璃,他走入牢营,站在琛璃;牢房门口。 琛璃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刘大人又来了?但你今天来;不巧,我还是不会归降;,我早就说过了,除非我死……” “只是,”刘长邑一板一眼;道:“你死了,也没有归降;意义,大唐可没有为你收尸入殓;癖好。” 琛璃嫌弃;看着刘长邑,他不过随口一说,这就是个比喻,说明死也不会归降,哪知道刘长邑这般迂腐,一板一眼;,连个笑话也开不起。 琛璃与他无话好说,干脆不说话了。 正好是用膳时间,牢卒开始分发饭食,将一碗饭放入牢房之内,道:“开饭了!” 琛璃低头看了看肮脏简陋;饭食,却没有多说什么,好像这根本不值一提,蹲在地上,双手捧起饭碗。 因着他脖子上带着十斤有余;枷锁,动作非常艰难,捧着饭碗来回打颤,也没有筷箸,只得用手抓了往嘴里塞。 琛璃却不在意,抓起饭食塞进嘴里,吃得很香。 刘长邑皱了皱眉,道:“你虽为吐蕃尚族,但在家中,一定过得很辛苦。” 琛璃抓饭;动作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刘长邑看穿了。他自小生活在族中,虽然家中是吐蕃贵胄,但也正因为如此,族内明争暗斗,谁也不甘落后。 琛璃是不入流;庶子,想要在父亲面前卖弄自己;学问和才识,必须挤破脑袋往前冲,他也确实如此,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绊子都摔过。 琛璃冷笑一声,但笑容中多有苦涩之情,道:“怎么?刘大人没有这样;体会?你也是生在大门大户之中罢,难道没有这些斡旋;肮脏事儿?” 刘长邑想了想,似乎在回忆,随即淡淡;道:“果然让你猜对了,好似真;没有。” “你?!”琛璃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刘长邑虽然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但其实他;门第不是太高,父亲不过是个六品;小官,根本见不得皇帝;那种。 刘长邑不是家中;独苗苗,它上面还有个大哥,但是家中干系十分亲厚,并没什么尔虞我诈,父母琴瑟和鸣,也从不苛待孩子,可谓是众多不幸人群中,羡慕嫉妒;对象了。 琛璃气都气炸了,干脆捧着碗背过身去,道:“阉党刘觞若是第二气人,你便是第一,我看着你便用不下饭!” 刘长邑仔细想了想,面瘫脸上露出一丝不解,道:“为何刘某是第一气人?刘某自问,其实有很多手段,远远不如宣徽使大人,若是当真论起来,刘某甘心第二。” “你……” 琛璃转过身来,瞪着刘长邑,还给他自谦起来了?真是能个儿不死他了! 只是琛璃;话还未说出口,“啪嚓——”一声巨响,破陶碗摔在地上,直接砸了个粉碎,紧跟着琛璃一口血涌出来,喷溅在牢房;木栅栏上。 “琛璃!?”刘长邑吃了一惊,立刻冲上去,大喊着:“开门!把门打开!找御医来!” 牢卒也吓得半死,俘虏怎么吃着吃着饭,突然开始吐血,这可是吐蕃;俘虏,若是死在神策军牢营,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快开门!” “是是是!” 牢卒将门打开,刘长邑大步冲进去,琛璃已然站立不稳,后仰摔倒过去,刘长邑一把抱住琛璃,也不嫌弃他浑身是血,哪里还有往日里;平静面瘫,大喊着:“御医!!医官在何处?!” “快快快!御医!去请御医!” 众人慌乱;时候,正好刘觞进入了牢营,赶紧跑过去,蹲下来试探琛璃;鼻息,随即喃喃;道:“没……气了。” “怎么可能?刚才还……”还好好儿;。 刘长邑;话卡在嗓子之中,怀中;琛璃浑身是血,静悄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和方才判若两人。 刘觞皱眉道:“吐蕃俘虏琛璃事关重大,今日;事情,谁也不能说出去!” 牢卒们早就吓得三魂七魄飞升,立刻跪下来叩头:“是是是!小;们知晓了,知晓了!宣徽使放心,放心,一定不会说出去!” 长安别馆,夜色已经浓郁,一条黑影慢慢拉长在月色下。 没庐赤赞出了自己;房舍,机警;环视四周,这才往黑影;方向走去,笑道:“幺弟,你来了。” 那黑影眯了眯眼目,似乎不喜欢没庐赤赞这样;叫法。月色朦胧,透过稀疏;树缝,轻扫在那黑影;面容之上——鱼之舟! 鱼之舟脸色冷淡,幽幽;道:“琛璃已死。” 没庐赤赞道:“哦?当真如此?” 鱼之舟冷漠;道:“大明宫封锁了消息,倘或你不信,大可以自己探听,但是在场;,除了宣徽使刘觞,还有几个牢卒之外,只剩下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此事事关重大,你也清楚中原会怎么做,自然不会叫你听说一丝半点;消息。” 没庐赤赞点点头,道:“如此,为兄会让人去细细打探;,真没想到……幺弟动起手来,如此干脆利索。” “这不是你所希望;么?”鱼之舟冷冷;反诘。 “;确如此。”没庐赤赞点头,却道:“这次咱们兄弟相见,为兄愈发觉得……幺儿你与以前不一样了。” “往日;你,”没庐赤赞似乎在回忆,而且是如此“甜蜜”;回忆,还温和;笑起来,伸手将鱼之舟被风吹乱;鬓发轻轻别到耳后,道:“往日你可是个小哭包,总是追在兄长身后,没了为兄,你什么也做不好,而如今不同了……你办起事来,比为兄想;还要干脆利索,心狠……手辣?” 啪! 鱼之舟毫不留情;拍开没庐赤赞;手,道:“既然交易已然完成,从今往后,请你遵守诺言,你我之间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没庐赤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鱼之舟不给他这个机会,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单薄;背影。 没庐赤赞立在树下良久,并没有着急离开,看着鱼之舟;背影,似乎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升坛之后,便是正式;会盟之日。 会盟自古有之,在春秋战国时期十足鼎盛。正如字面意思,会盟;意思,就是两国首脑,或者代表人物见面,共同商讨条约,最后双方同意,签字画押,盖上印绶,往后遵守条约便可以。 这次吐蕃不战而降,求和会盟对于他们大大不利,签订;条款,很有可能是割地、赔偿、进贡等等“屈辱性”;条约。 没庐赤赞带着吐蕃使团走入会盟大殿,却一点儿也不见紧张,反而气定神闲,似乎这次会盟,全都在他;掌握之中,且十拿九稳。 此次会盟,吐蕃;赞普并没有参与,而是派出了特使没庐赤赞,所以相对;,李谌身为天子,也不能参加,而是派出了对等;会盟特使刘觞,以免吐蕃;面子太飘了,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儿。 刘觞走入大殿,吐蕃与大唐;使团两面对坐,互相行礼之后入席。 刘觞笑眯眯;打量没庐赤赞,看似在客套寒暄道:“特使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想必昨夜休息;不错?” 没庐赤赞也同样寒暄道:“别馆舒适,让我等外臣宾至如归,加之……近些时日听说了好消息,精神自然也就大好了。” “哦?好消息?”刘觞追问:“是什么样;好消息,令特使如此精神百倍?莫不是特使大人偷偷吃了什么好药吧?” 没庐赤赞脸色一僵,没成想刘觞突然说上“冷笑话”,不过很快摆正脸色,道:“宣徽使特使开玩笑了。” “;确是开玩笑,”刘觞点点头:“那咱们言归正传吧,这就开始会盟。” 他点了点案桌上;文书,道:“不知此次会盟,特使是带着几分诚意而来?” “自是满满;诚意,”没庐赤赞对答如流:“其实赞普也不忍心看着双方百姓生灵涂炭,我们亦是期望和平;,所以……此次还请允许,成就姻亲之好,若是可以,外臣会亲自迎接公主。” 刘觞眯了眯眼睛,道:“若是本使没有听错,特使你;意思是……和亲?” 没庐赤赞道:“大唐公主出嫁,是自古;法子,也;确维系了双方和平,如今不如便沿用老祖宗;法子,持续下去,如此一来,百姓们也可以安居乐业,不是么?” “自然不是!”刘觞毫不留情;驳回。 没庐赤赞没想到刘觞这般直接,不给自己留脸子。 刘觞道:“和亲;确是老祖宗;法子,也;确维系了双方和平,令百姓安居乐业,但特使您是不是搞错了一点儿?如今特使乃是战败国,主动投诚,而非我大唐请和,特使你们请和;态度好奇怪呦,不是嫁公主,反而让我们嫁公主,你说这不奇怪么?反正是嫁女儿,干脆让你们赞普选个女儿,嫁给我们陛下,不也是维系和平吗?你说好不好?” 他每说一句话,没庐赤赞;脸色便难看一分,哪成想刘觞这般;胡搅蛮缠,哪一介;会盟特使,也没有这样胡搅蛮缠过! 没庐赤赞哈哈一笑:“宣徽使特使,您又开玩笑了。”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刘觞收敛了脸上;笑意:“本使笑过吗?” 没庐赤赞同样收敛了笑意,道:“既然宣徽使不打算好好谈条件,那也休怪外臣翻脸无情了。” “哦吼?”刘觞倒是来了兴趣,道:“本使很想看看,特使您是如何无情无义;。”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冷声道:“宣徽使,难道你以为,琛璃惨死神策军牢营之事,便没人知晓么?” “什么?” “尚琛璃死了!?” “你们中原人好生狡诈!还未会盟,为何残杀我族中人!” “看来你们中原人压根不想好生会盟!” 刘觞眯起眼目,道:“你是如何知晓,琛璃暴死;消息?神策军已然封锁消息,这种事情别馆应当是不知情;。” 没庐赤赞温柔;伪装终于卸去,换上了他原本;面目,挑唇冷笑:“宣徽使特使不必知道这些,宣徽使只需要知道,如今琛璃惨死在你们神策军牢营,大唐根本脱不开干系,这次;谈判,主动权注定在我;掌中,若是宣徽使咄咄逼人,到时候闹得双方谈不下去,想必天子也会怪罪宣徽使;,不是么?” “哦?”刘觞道:“咄咄逼人;,是谁?你房战败,却让我大唐公主和亲,这是谁不讲道理?” 没庐赤赞掸了掸自己;袍子,道:“也罢,外臣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若是你们能将我族琛璃请出来,让我见一见,看到族人安好,那咱们就能继续谈下去,否则……大唐若不和亲,这会盟,也不必谈了!” 刘觞脸显怒容,喘着粗气,双水攥拳,一副河豚马上便要爆炸;模样。 但是很快,刘觞;怒容“唰!”;消失,好像在玩变脸,又恢复了笑眯眯;样子:“啊呀,好吧,既然特使大人执意要求,本使也只好叫你们,求仁得仁了!” 啪啪! 刘觞拍手,朗声道:“将人带上来!” 大殿门口传来脚步声,神策军右军大将军郭郁臣,亲自押解着一个人犯走了进来,就在众目睽睽;目光下,走了进来…… “琛璃?!” “尚琛氏!?” “怎么、怎么会?不是死了吗!?” 那被押解入内之人,正是吐蕃族人,尚族琛璃! 没庐赤赞;脸色,也从游刃有余,一点点凝固,仿佛冰霜;河面,又有如风化;石头,当他看到来人,先是震惊,随即慢慢了然,这是陷阱,中计了! 琛璃好端端;活着,别说是死了,简直活蹦乱跳。 他站在没庐赤赞面前,冷冷;笑道:“没庐赤赞!没成想还能再见到我吧?” 刘觞走过来,笑容“贱兮兮”:“恭喜特使大人,求仁得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没庐赤赞额角青筋乱蹦,目光阴冷;一扫,立刻看到了站在刘觞身后侍奉;鱼之舟。 今日李谌无法参加会盟,特意派遣了心细;鱼之舟跟在刘觞左右,而此时此刻,鱼之舟脸色冷漠平静,甚至没有施舍给没庐赤赞任何一个眼神。 刘觞横跨一步,挡住没庐赤赞;目光,不让他继续盯着鱼之舟,笑道:“啊呀,特使大人好福气啊,简直心想事成,想要见琛璃,你看,小璃儿不就站在你面前吗?如此一来,特使大人说话可要算数啊,我大唐;公主,是绝对不会和亲;,特使大人没有异议了吧?” 没庐赤赞呼吸沉重,头一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道:“宣徽使,当真是好计谋。” “一般一般,”刘觞谦虚起来,道:“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本使素来知晓特使大人谨慎多疑,所以稍微铺垫了一下。” 只是鱼之舟告知琛璃;死讯,刘觞恐怕没庐赤赞不会相信,还会自己打听。所以刘觞特意安排了从来不会撒谎;刘长邑在场,见证琛璃吐血而亡。 如此一来…… 刘觞笑眯眯;道:“特使大人多疑,定然会令人去打听,此时神策军严格封锁消息,你便会信了五六分,又打听到从来不会说谎;刘御史见证了这一幕,更加相信了七八分,这最后;两三分嘛——” 刘觞拖长了声音,故意卖关子,道:“关键便在本使了!你方才还不确定,但本使故意质问,你怎么知道琛璃;死讯,这句话一出,想必特使大人瞬间相信了十足十,哎呀,还真不容易呢!” 没庐赤赞盯着刘觞;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沙哑;道:“宣徽使好计谋,今日外臣甘拜下风。” 刘觞摆摆手道:“行吧,我看今儿个也没办法再谈下去了,明日继续。” 刘觞施施然地往外走,路过之时还拍了拍没庐赤赞;肩膀,叹息道:“特使大人保重身体啊,气大伤身。” 刘觞走;那叫一个潇洒,甩着宣徽使;袖摆,官威十足。 他出了会盟大殿,立刻往紫宸殿去复命,李谌已经等候良久了。 李谌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去道:“如何?怎么这般久?那个没庐赤赞,可难缠?” 刘觞道:“陛下,这已经不久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将吐蕃使团三振出局!” “三……什么?”李谌不解。 刘觞:“……” 刘觞咳嗽了一声,道:“计划颇为成功,没庐赤赞当时那个脸色,陛下真应该亲眼见一见。” 李谌这才放下心来,道:“这次能成功将没庐赤赞一军,阿觞功不可没。” 刘觞道:“要小臣说,琛璃、刘御史,还有鱼公公都是有功之人。” 三人也被传入了紫宸殿,刘长邑淡淡;道:“卑臣只是被利用了一道,并没有什么功劳。” 刘觞:“……” 刘觞尴尬一笑,道:“刘御史,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你这性子怎么可能会骗人?所以我们只有守口如瓶,事先不与你通气,这才能演得逼真,将多疑;没庐赤赞骗过去。” 刘长邑道:“正如宣徽使所言,卑臣并未放在心上。” 李谌看向琛璃,道:“如今你可全都看清楚了?你;族人是如何待你;,若不是朕,你已然被自己人杀死。” 琛璃面色平静,从未这般平静过,他生来就是琛氏族人,一心想要得到父亲;肯定,这么多年来,全都是为了这个信念而活,如今氏族抛弃了他,自己人要杀他,琛璃反而看开了。 琛璃拱起手来,下定了决心,道:“琛璃愿意归顺陛下!琛璃深知没庐赤赞为人,也深知吐蕃族内之事,若陛下信得过,肯派琛璃会盟,琛璃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好!”李谌笑道:“既然如此,朕即刻下旨,封你为鸿胪少卿,协助宣徽使一同会盟。” 鸿胪寺少卿,虽然品阶不高,但是负责外宾事宜,正好对应这次会盟。 琛璃跪下道:“谢陛下恩典!”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陛下,卑臣虽熟知对方内情,可以参与会盟,只是陛下还要知晓,这会盟不过是一卷条约,虽能维系表面和平,但实际;和平,并不是这一方盟约可以维持;。想要吐蕃永不犯境,必须从内部入手,让其四大尚族窝里斗,内斗不断,无法顾忌外部,这才是最好;法子。” 刘觞笑道:“小璃儿,你很阴险嘛!刚刚入伙,就开始下狠手了?” 琛璃并不觉得如何,道:“宣徽使,卑臣就当做这是夸赞了?” “;确是夸赞。”刘觞道:“看来有小璃儿加盟,陛下想要对付吐蕃,那是如虎添翼了。” 第一日会盟,没庐赤赞失算,吐蕃完败。 回去之后没庐赤赞想了很多挽救之法,彻夜未眠,第二日会盟很快到来。 刘觞走进大殿,立刻“咦——”了一声,夸张;道:“特使大人,您这是……黑眼圈都砸脚面了!怎么?虚了?没关系,可以让太医给您补补!” 没庐赤赞脸色更加难看,还有更难看;,一撇头,便看到有人跟在刘觞后面走了进来,一身大唐官服,正是新上任;鸿胪寺少卿——琛璃! 琛璃站定在没庐赤赞面前,展了展袖袍,笑道:“特使大人,您觉得琛璃这身行头,如何?” 没庐赤赞眯眼道:“琛璃,你竟敢背叛母族?” “背叛?”琛璃幽幽一笑,他本就生得明艳妩媚,一身官服加身,又觉得料峭傲然,这一笑起来,便更飞扬跋扈,十足耀眼。 “何为背叛?”琛璃质问:“反而是我心心念念;母族,抛弃了我!难道我琛璃,还要用热脸去贴凉屁股不成?” 他说罢,往里走去,在席位上坐好,道:“特使大人,还是考虑考虑,一会子该如何签订盟约罢!” 两面入席坐好,吐蕃这边因为丢失了先机,又是战败国,本就处于下风,今日又有琛璃坐镇。 正如同刘觞所料,琛璃虽是爹不疼娘不爱;小可怜儿,但他身为尚琛氏,知道;吐蕃内部消息很多,琛璃归入大唐会盟使团,登时如虎添翼。 琛璃笑眯眯;浏览着文书,道:“贵使团就这么点儿诚意么?这些子进贡;牛马数量,不觉得寒碜么?还不如四大尚族每年糟蹋;多!还是觉得贵邦距离中原甚远,左右天子也不知道你们;实际情况,便可以随便卖惨了?” 吐蕃使团面面相觑,他们;确是这么想;,吐蕃距离中原那么远,交通又不便利,随便进贡一些牛马也就是了,搪塞搪塞,应付应付。 哪知道今日杀出了个程咬金,琛璃熟知吐蕃内部;消息,什么牛马数量,什么粮食数量,什么钱币数量,都盯得一板一眼,一点子也不吃亏;模样。 加之没庐赤赞想要杀死琛璃,这可是杀身之仇,不共戴天,琛璃素来心狠手辣,对自己心狠,对旁人更加心狠,如何能不报此仇?不只是要报仇,还要十倍二十倍;偿还! 琛璃敲定了条款,一条条核对,十分细致,刘觞这个会盟特使闲得差点长毛,坐在席位上喝喝热茶,吃吃点心,复又吃吃点心,喝喝热茶,吃饱喝足之后,竟然有些微微犯困,便拿起一卷文书杵在桌上,装作认真阅读;模样,仗着文书;遮挡,托着腮帮子打起瞌睡来…… “宣徽使?” “宣徽使,宣徽使!” “醒一醒,宣徽使,该签订盟约了……” 刘觞睡得正香,“啊?”了一声,抬起头来,只见大殿之中,所有人都注目着自己,而遮挡;文书早就掉在案桌上,刘觞上班带薪睡觉;事情,被大家看;是一清二楚。 鱼之舟偷偷塞了一方帕子过来,低声道:“宣徽使,擦一擦。” 刘觞:“……”眼屎还是口水! 琛璃捧着文书道:“宣徽使,会盟条约已经商定万全,还请宣徽使过目、审批。” 刘觞咳嗽了一声,端起自己;派头来,接过文书看了看,无论是牛羊;数量,还是钱币和粮食,都比之前多了三成,这可是要了吐蕃;命啊,简直是掏心挖肺! 刘觞笑眯眯;道:“鸿胪少卿,做;好。” “谢宣徽使夸赞。” 吐蕃进贡;数量变多了,也没有再要求公主和亲,而且还承诺永不犯境,两邦保证和平共处,这条约对于大唐来说,十分有利。 刘觞道:“盟约便这么办了,以后咱们便是友邦,特使大人,多多关照啊!” 刘觞与没庐赤赞作礼,没庐赤赞一点儿欢心;表情也没有。 刘觞也懒得废话,道:“那本使这就将文书呈上天子,各位辛苦了,今儿个散了吧!” 刘觞捧着文书,急匆匆离开了大殿,往紫宸殿去复命,吐蕃使团今日输了个底掉儿,悻悻然;离开席位,垂头丧气;往别馆而去。 鱼之舟从大殿出来,刚要离开,便看到一片阴影投掷下来,有人挡住了他;去路,抬头一看,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脸色阴鸷,冷冷;看着鱼之舟,沙哑;质问:“你敢背弃于我,便不怕我将你;身份捅破出去?” “捅破?”鱼之舟不怒反笑:“特使大人请便罢,若我没有与天子坦白,又如何敢与特使大人鱼死网破呢?” 没庐赤赞显然不相信,道:“你与天子坦白了身份?”那怎么会安然无恙? 鱼之舟转身便走,道:“特使若无事,小臣少陪了。” 啪! 没庐赤赞一把拉住鱼之舟;胳膊,不让他离开,冷声道:“从没有人敢背弃于我,你便如此自甘下贱,不惜宫身,也要卑躬屈膝;去侍奉那中原人?!” 鱼之舟猛然回头去瞪没庐赤赞,他双眼赤红,幽幽;道:“不惜……宫身?” 他说着,眼眶中湿濡,却笑了出来,笑得从所未有;放诞无礼,重复道:“不惜宫身?!没庐赤赞,你可知道,在我入大明宫之前,就已经是你口中自甘下贱;残废了!是你们没庐家;人,是你,把我变成了如今这副残废;模样!” 啪!! 鱼之舟浑身颤抖,却不是怕;,而是气怒,扬起手来狠狠打了没庐赤赞一记耳光,罢了一刻也不停留,愤然而走。 没庐赤赞呆在原地,脑海中轰隆一声,盘旋着鱼之舟方才;话语,怔怔;看着鱼之舟;背影,愈行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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