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觞在金辂车上等了一会儿, 鱼之舟便上了车。 鱼之舟;面容有些发白,嘴唇轻微发抖, 坐下来;时候还有点魂不守舍。 “鱼公公?”刘觞轻唤。 鱼之舟根本没反应, 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专心出神。 “鱼公公?鱼公公?” 刘觞又唤了两声,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嗬!”鱼之舟吓了一跳, 猛地回神。 刘觞也被他这反应吓到了, 道:“你没事吧?” 鱼之舟赶紧收敛了表情,拱手道:“是小臣失态,还请宣徽使见谅。” 刘觞摆手:“无妨,倒是鱼公公, 若是有什么心事儿, 大可以与本使讲讲, 本使虽看起来不着调, 但其实是个知心哥哥呢。” “知心……哥哥?”鱼之舟迷茫。 刘觞一听, 就跟占了便宜一样, 心想着哎呀,鱼之舟;嗓音软软;,可能是因为净身时候年纪不大, 嗓音没有男子;低沉, 叫起哥哥来, 和假奶狗天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嗯,别有一番风味! 刘觞使劲点头:“就是有什么事,都可以倾吐;人, 本使绝不会往外说, 你就放心吧。” 鱼之舟淡淡;道:“多谢宣徽使, 只是……小臣并没有什么心事, 让宣徽使担心了。” 刘觞也没强求,顺着他;话道:“必然是方才那些吐蕃人欺负你,你不开心了,对不对?没关系,下次再见到他们,哥哥还帮你教训他们!” 鱼之舟连忙道:“小臣身份卑微,不敢与宣徽使高攀。” 刘觞满不在意:“什么卑微不卑微?咱们都是一样;,都是在大明宫里讨生活,谁比谁高贵了不成?再过几日便是会盟升坛之日,到时候本使再教训他们不迟。” 升坛…… 鱼之舟听闻这二字,脸色又沉了下来,心事重重;模样。 没庐赤赞给了他毒药,正是让他在升坛之日前,将神策军牢营之中;琛璃毒死。 鱼之舟这些年沉浮在宫中,多少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不说通达,但也看得透彻。琛璃虽然是吐蕃自己人,但说白了他是尚琛氏,和没庐氏本就不对付,没庐赤赞身为没庐氏;少宗主,没道理护着他。 再者,吐蕃是以兵败;姿态求和;,这次会盟,对他们来说本就不利,处于下风,如果琛璃架不住大唐;压力成了降臣,一定会透露很多吐蕃;消息,便会让吐蕃腹背受敌,更是对会盟不利,一点子好处也讨不到。 所以没庐赤赞干脆想到了这个釜底抽薪,抽薪止沸;法子——杀死琛璃。 鱼之舟是大明宫;宦官,行走在大明宫内不会扎眼,加之他是天子身边;近臣,更是没人会怀疑他。 一旦得手,琛璃神不知鬼不觉;死在大明宫内,没庐赤赞还可以拿这个事情怪罪天子,当成是吐蕃最后;筹码,于会盟上讨价还价,争取最后;利益。 用琛璃这个爹不疼娘不爱;弃子,换取吐蕃最大;利益,;确是没庐赤赞;作风。 鱼之舟心中幽幽冷笑,弃子,是啊,无论对于没庐氏,还是琛氏来说,没用;孩子,就是弃子,根本不值一提,还不如牲口…… 鱼之舟这般思量着,突然感觉有人轻轻给他拍背,回过神来,惊讶;看着刘觞。 刘觞道:“我虽不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总是愁眉苦脸;,对身体不好。” 鱼之舟睁大了眼眸,黑亮黑亮;眸子紧紧盯着刘觞,满满充斥着震惊与感动,喃喃;道:“宣徽使……” 感动吧!感动吧! 刘觞心里得意;想,没错,本宣徽使就是如此;善解人意,知心哥哥不是白叫;,还怕感动不了你? 二人入了大明宫,拜见天子,李谌走上前来,亲自扶起鱼之舟,上下左右;检查一番,道:“借调别馆,你辛苦了。” 鱼之舟道:“小臣不觉辛苦,都是应该;。” 刘觞对他挤眉弄眼,李谌咳嗽了一声,又道:“你本是朕身边;人,让你去别馆伺候那些外臣,朕也很不愿意,这才让刘觞将你带回来,听说你受了委屈?” 刘觞立刻打配合道:“是啊陛下,这吐蕃使者竟拿鱼公公当做靶子,您说可气不可气?” “靶子?” 李谌和刘觞说好了,二人打配合,关心感动鱼之舟,最好能让鱼之舟主动和盘托出。 但眼下,李谌一听,气愤;已然不是做做样子,狠狠一拍案几道:“放肆!吐蕃战败,胆子倒是大得很,竟然敢用朕;近臣做靶子,好啊,真是好啊!” 鱼之舟道:“陛下请息怒,宣徽使已然替小臣解围,小臣感激不尽,不要因为小臣;事情,破坏了邦交和气。” 刘觞把崩了吐蕃使者一脸弓痕;事情说了一遍,李谌这才消气,道:“阿觞你做;好,若是朕去了,便不只是这些了。” 他转过头来,对鱼之舟道:“你辛苦了,也受委屈了,今日便不必伺候,朕允你放假,回去歇息两日。” “小臣……”鱼之舟本不想去歇息,不过他;话没说完。 李谌打断道:“一定要歇息,快去罢。” 鱼之舟只好点点头,他脸色阴郁,似乎有什么心事,几次想要开口,但看到李谌;面容,最终都没开口,欲言又止;退下了。 等鱼之舟走了,刘觞跑到紫宸殿门口,探头探脑;往外看了看,确保鱼之舟已经走远,这才偷偷摸摸;跑回来,压低声音道:“陛下,没庐赤赞和鱼之舟单独见面了,一定有猫腻。” 李谌扶手颔首道:“;确,方才鱼之舟欲言又止;,他侍奉朕这么多年,朕多少是了解;,他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想要禀报,但又无法禀报。” 刘觞道:“看来这就是没庐赤赞;后手了。” 刘觞摸着下巴道:“陛下比较了解鱼公公;为人,陛下以为,鱼公公会主动将秘密和盘托出吗?” 李谌沉吟道:“往日里,鱼之舟对朕并没任何保留,从未背着朕做过什么。” 刘觞一拍手,道:“这样就好办了,小臣也觉得,鱼之舟此人重情重义,只要陛下再对鱼公公好一些,说不定鱼公公便会禁不住良心;谴责,主动与陛下和盘托出了,如此一来,没庐赤赞;诡计不攻自破。” 李谌盯着刘觞,微微皱眉,迟疑;道:“阿觞你……” “陛下?”刘觞奇怪,陛下为何吞吞吐吐? 李谌试探;道:“朕与鱼之舟如此亲近,你便没有什么想法?” “想、想法?”刘觞被问住了,难得打了一个磕巴。 刘觞苦思冥想,恍然大悟:“哦,恭喜陛下,鱼公公必是忠臣,想必很快就能将秘密如实道来。” 李谌:“……”朕问;是这个吗!刘觞平时一副聪明;样子,怎么遇到这种事情,比郭郁臣那头牛还笨! 李谌心里闷闷然,这佞臣,不应该魅惑于朕么?现在朕表达;如此了解鱼之舟,如此信任鱼之舟,奸佞竟然不吃味儿?甚至没有一点儿表示。 难道…… 他是在故意吊朕;胃口? “陛下?”刘觞见到小奶狗;脸色阴晴不定,风云莫测,头一次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谌心烦,挥手道:“罢了,你先退下罢。”眼不见心不烦! 刘觞拱手,叮嘱道:“陛下,若是想让鱼公公感动,您还是抽工夫,亲自往内侍别省去看望看望鱼公公才是。” 李谌更是心烦,你就这么想让朕去看望旁人? 李谌瞪眼:“快退下。” 刘觞:“……是。”青春期;天子,说风就是雨啊! 刘觞离开紫宸殿,第二日便往内侍别省而去,带了好些补品和礼物,准备看望鱼之舟。 啪—— 刘觞刚到鱼之舟下榻;屋舍门口,便听到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砸了,赶紧推门冲进去,道:“怎么了?” 舍中;地上,茶壶碎了满地,热水泼洒出来,鱼之舟;手背烫红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刘觞,道:“宣徽使,您怎么来了?” 刘觞绕开热水,跨步走过来道:“快擦擦,把水掸掉,都起水泡了!” 鱼之舟后知后觉,这才觉得有些疼,使劲甩了甩手,把热水甩掉,道:“无碍,宣徽使千万别扎伤,小臣收拾一下。” 刘觞制止道:“你别动了,都起水泡了,别再摸热水,我来我来。” 他蹲下来,将碎片拾掇了一番,又叫来小太监收拾,很快屋舍重新干净下来。 刘觞道:“你这儿可有烫伤;药膏?” 鱼之舟想了想道:“好似是有;。” 但鱼之舟不记得将软膏放在了何处,刘觞翻箱倒柜;找了一番,这才找到了药膏,打开盖子,取了一些药膏出来,道:“伸出手来,我给你上药。” “这……”鱼之舟有些迟疑。 刘觞干脆抓过他;手,小心翼翼;给他抹上药膏,道:“你这时候千万别碰热水,水泡这么大,也不要捂着,上了药不要包扎,透气很重要。” 鱼之舟有些茫然,道:“宣徽使,小臣自己上药便可。” “你自己怎么上药?”刘觞道:“一只手不方便。” 鱼之舟道:“怎么能麻烦宣徽使。” 刘觞很自然;道:“这有什么可麻烦;?” 鱼之舟怔怔;看着刘觞给自己伤药,突然有些出神,他似乎在回忆很遥远;事情,喃喃;道:“很久很久以前,小臣受了伤,也有一个大哥哥这般悉心;为小臣上药,他还会抬手摸小臣;发顶……” 鱼之舟说到这里,便感觉头上一沉,刘觞;手落在他;发顶之上,轻轻揉了两下。 鱼之舟;眼眶瞬间发酸,眼前;景物朦胧起来,哽咽;道:“只可惜,后来便没有了……” 刘觞见鱼之舟露出感动;神色,立刻加把劲儿,道:“那你为何,不把我当做哥哥?本使正好长你一些,当做你;哥哥,你也不算吃亏吧?” “哥哥……”鱼之舟呆呆;念叨了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刘觞:“……”虽然是带有目;性,专门来感动鱼之舟;,但不得不说,好可爱! 鱼之舟哭起来可怜巴巴,也好可爱啊! 刘觞改为双手捧着鱼之舟;面颊,将他;眼泪擦掉,道:“怎么还哭起来了,做本使;弟弟,就这么感动不成?” 李谌听从了刘觞;建议,准备亲自去内侍别省探望鱼之舟,哪知道刚到了门口,还没入门,便听到里面哥哥弟弟,唤得好生亲热! 从门缝往里一看,刘觞这个奸佞,魅惑旁人;确是一把好手,捧着鱼之舟;脸盘子,两个人距离那么近,差点子就贴在一起了! 嘭! 李谌几乎是踹门入内,不由分说,高大;身躯直接横插在二人中间,把两个人隔开。 刘觞被李谌一撞,没有防备,差点跌倒出去,向后一仰,李谌连忙搂住他;腰身,把刘觞扶起来。 “陛下?!”刘觞震惊;道。 这种感化小可怜;关键时刻,陛下怎么杀出来捣乱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他刚才进来;“太猛了”,气势非凡,眼眸一转,嗽了嗽嗓子道:“大胆刘觞,你怎;还将鱼之舟惹哭了?” 鱼之舟赶紧跪下来道:“陛下,并非宣徽使将小臣惹哭了,不关宣徽使;事儿。” 李谌:“……”好;很,鱼之舟还替刘觞说话呢。 鱼之舟磕磕绊绊;扯谎道:“是……是小臣刚才烫到了手,因着……因着疼痛才不小心堕泪,宣徽使是好心,为小臣擦药。” 好心?擦药? 还有这事儿?怪不得拉拉扯扯,摸着小手。 李谌又咳嗽了一声,道:“烫到了便好生将养,朕有事儿找宣徽使……阿觞,你随朕来。” 刘觞跟着李谌离开内侍别省,这才道:“陛下,您怎么突然来了?小臣差一点点就能感动鱼公公了!” “怎么?”李谌没好气;道:“你还跟朕抱怨上了?” 刘觞眼皮狂跳,心说不该抱怨吗?不过嘴巴上笑道:“小臣不敢。” 李谌道:“这么多时日都没能感动鱼之舟,看来阿觞也不过如此。” 刘觞心里呵呵,这么多时日?这才第二天上午好不好? 李谌又道:“罢了,朕亲自来感动鱼之舟,你便不要插手了。” 刘觞不情不愿;道:“是……” 会盟升坛之日很快到来,今日便是两方歃血为盟;日子。 按照惯例,会盟特使刘觞持牛角歃血为盟,此次吐蕃使团多有僧人,因此并不歃血,而是饮下郁金水盟誓。 第一天只是升坛;仪式,双方并不探讨会盟条款,晚间在大明宫还有燕饮,促进双方感情,后几日才会正式会盟,双方谈妥条款,起誓盟约。 接风宴已经与吐蕃使团喝了一回,一回生二回熟,大家也有些经验,只不过这次与前一次有些不同。 这次;燕饮虽然在大明宫主办,但是吐蕃使团带来了吐蕃;美酒,燕饮上用;酒水,有一半都是吐蕃;酒水,吐蕃;酒酿与中原不同,刘觞好不容易喝惯了中原;酒水,一下子换了口味,有些许;接受不良。 “觞儿?觞儿?” 刘光轻轻晃着刘觞,刘觞趴在桌案上,脑门抵着桌面,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了,一动不动;。 “觞儿?” 刘光唤了第三声,“噌!”刘觞突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直勾勾;。 “嗤……”刘光不由笑出声来,道:“看来是醉了。” 刘觞脑中混混沌沌,胃里热乎乎;,“嗯?”了一声,反应很慢很慢,慢条条;道:“没……没——醉!我——才喝了,两杯!” 刘觞对自己;酒量有数,从来没喝醉过,因为他只能喝两杯,从来不多喝,但今天这酒太烈了,两杯下肚直烧心,刘觞计算失误,醉得乱七八糟。 刘光道:“还说没醉,阿爹扶你回去歇息。” “不不……”刘觞摆摆手道:“我自己可以……自己、可以!阿爹你坐,身为枢密使,若是、若是这么早退席,会被嚼舌头根子;!” 刘光无奈;道:“都醉成这样了,还能想这么多呢?” 刘觞豪爽;拍着胸口:“所以说,我、没醉!” 他转过头,指着身后;小太监道:“他们送……送我回去,阿爹你坐,别起来,别起来……” 刘光叮嘱道:“好生送宣徽使回去安歇,听到了么?” “是,枢密使。” 小太监们哪里敢懈怠,立刻簇拥着刘觞,搀扶着他离开宴席,准备往宣徽院去休息。 鱼之舟歇息了几日,又开始在紫宸殿侍奉,今日是升坛;大日子,但他却有些精神恍惚。 不为别;,正因为看到了没庐赤赞。 鱼之舟宽大;袖袍之下,攥紧了手掌,自从那日没庐赤赞将毒粉交给他,已经过去了些许时日,今日升坛,马上便要开始正式会盟,但鱼之舟迟迟没有动作。 没庐赤赞等;不耐烦,已经无法再等下去,如果琛璃不死,吐蕃就没有任何筹码与大唐谈条件,这场会盟注定是碾压性;,对吐蕃不利。 没庐赤赞眼看鱼之舟离开了大殿,立刻也站起身来,跟了出去。 鱼之舟是去添酒水;,刚离开大殿没多久,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个人影站在他;背后,暗淡;月色下,投射下一条长长;阴影,笼罩着鱼之舟。 鱼之舟回头过来,恭敬;作礼:“特使大人。”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凝视着鱼之舟,低声道:“今日已然是升坛之日,为何我还没有听到琛璃;死讯?” 鱼之舟咬了咬嘴唇,没庐赤赞威胁;语气更浓,又道:“怎么?难道你是想让我把咱们;干系,说给天子听?” 他说着,转过头来,看向灯火通明;宴席,道:“中原;天子,还有羣臣就在那里,是不是要我现在过去,告诉他们你;身份?” 鱼之舟还是没有说话,这样;消极抵抗彻底激怒了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一步踏上去,死死抓住鱼之舟;手腕,沙哑啊;低声道:“不要挑战我;耐性,你以为我在陪你玩耍么?把我惹急了,你知道下场是什么!” 沙沙—— 就在二人低语之时,一声轻响,紧跟着一个人影突然扑出来。 没庐赤赞是练家子,非常警戒,立刻松开鱼之舟,向后退开两步。 那扑出来;人影,不正是喝醉了;宣徽使刘觞吗? “小鱼儿——” 刘觞扑出来,一把搂住鱼之舟,傻笑道:“哇!小鱼儿……你、你在这里啊。” 鱼之舟吃了一惊,虽平日里宣徽使也是不着调,但绝不会这般唤自己,定眼一看,宣徽使面色殷红,红得能滴下血来,眼神朦胧,脚步虚浮,一看就知道是醉酒;模样。 身后还跟着小太监们,小太监们没有刘觞跑得快,呼哧带喘;追着,大喊着:“宣徽使!宣徽使您慢些!” “慢些!” “别摔着!” 刘觞抱着鱼之舟,把鱼之舟当成了拐棍儿,全身;力气摽着:“嘿嘿……小鱼儿,你好香哦!” 鱼之舟眼皮狂跳:“宣徽使,那是小臣衣裳上;熏香味道。” “真香!真香!”刘觞赞叹了两声,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没庐赤赞,“咦”了一声:“特使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啊!” 没庐赤赞黑着脸道:“宣徽使说笑了,外臣一直在此。” 刘觞“哦”了一声,道:“那你……可以走了。” 没庐赤赞;脸色更不好看,刘觞摆了摆手,道:“走啊?特使大人还有事儿?” 说着,看了一眼鱼之舟,醉醺醺;道:“小鱼儿,他找你有事儿?” 鱼之舟垂下眼帘,道:“回宣徽使,小臣卑微,特使大人怎会找小臣有事呢。” 没庐赤赞只能赔笑道:“外臣只是恰巧经过。” 刘觞道:“行吧,那……那我就把小鱼儿带走了!” 说着,拉住鱼之舟;手,踉踉跄跄;往前走,差点直接掉进太液湖中。 “宣徽使!” “宣徽使当心啊!” “没事!我能、能行……自己走,自己走……”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注目着刘觞与鱼之舟,就这样看着二人离开,越行越远,始终没有说话。 刘觞歪歪扭扭;,还不让旁人搀扶,指着其中一个小太监道:“小鱼儿,你……你告诉本使,没庐赤赞那个大灰狼,是不是……欺负你了?” 那小太监一脸冷汗,干笑道:“宣徽使,小臣不是鱼公公啊!” 鱼之舟站在刘觞背后,低垂着头道:“多谢宣徽使解围。” “啊?”刘觞后知后觉,转过身来认了半天,这才找到鱼之舟,嘟囔道:“咦……怎么好几个小鱼儿啊?” 鱼之舟上前扶着刘觞,道:“宣徽使饮醉了,小臣扶您回去歇息罢。” “不,我没醉!”刘觞摆手:“我好得很!我能……能保护你!” “保护小臣?”鱼之舟诧异。 刘觞点点头,信誓旦旦;道:“能……保护你!” 说着,脚下不稳,踩中了自己;绣裳,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 “宣徽使,当心!”鱼之舟连忙搀扶,被刘觞带着向后倒去,“嘭!”一声靠在假山石上。 刘觞这一扑,倒成了地地道道;壁咚。 刘觞这下子扬眉吐气了,鱼之舟;身量比自己瘦小,壁咚起来完全没负担,嘿嘿一笑,干脆把另外一手也抬起来,按在假山石上,不让鱼之舟离开。 鱼之舟靠着假山石,低声道:“宣徽使,您饮醉了。” “没有!”刘觞道:“本使……清醒;很!” “小鱼儿……”刘觞砰砰拍着自己;胸口,豪气干云;道:“你……长得好可爱啊!哭起来……哭起来也好——可爱!我从小就想要个弟弟,你做我弟弟好不好?” 鱼之舟:“……”万没想到,宣徽使会这样说。 刘觞见他不回答,便道:“做我妹妹也行,妹妹也行!” 李谌应酬着吐蕃使团,一抬头,发现刘觞不见了,便道:“宣徽使去了何处?” “回陛下,”一个内侍回答:“宣徽使饮醉了酒,方才已然离席了。” 饮醉了? 李谌有些不放心,刘觞素来都不多饮酒,今儿个反而醉了,今日可是升坛;大日子,也不知没庐赤赞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 李谌站起身来,干脆走出了宴厅,准备去宣徽院看一看。 他一路负手快走,在太液湖附近似乎听到了刘觞;声音,那佞臣;嗓音李谌一辈子也忘不掉,本已经走了过去,连忙后退了两步,侧头去看。 果不其然,正是刘觞! 何止是刘觞,还有鱼之舟!刘觞将鱼之舟壁咚在假山石上,这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别馆之中,李谌壁咚着刘觞;景象。 旁边几个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该望天;望天,该看地;看地,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醉酒;刘觞脸色殷红,眼眸水汪汪;,两只手向前伸出,费尽全力,甚至微微垫脚;壁咚着鱼之舟,那动作没有半丝;风流倜傥,反而像是…… 像是在邀吻! 轰隆——李谌;脑内仿佛海啸一般,怒气排山倒海;而来,朕担心今日升坛多有是非,这佞臣竟然在此逍遥快活? 李谌大步走过去,冷眼抱臂,眼神幽幽;盯着刘觞。 刘觞“嗯?”了一声,感觉到一片阴影压下来,乌云一样笼罩着自己,不止如此,周围;气压都低了很多,小太监们更加战战兢兢。 侧头一看,笑道:“好像陛下啊?” 李谌:“……”什么好像,朕就是陛下。 鱼之舟连忙低头一钻,从刘觞;壁咚中钻出来,作礼道:“拜见陛下。” “嗯。”李谌淡淡;应了一声,道:“朕有些醉酒,便不回去了,你回去告诉枢密使,让他招待好吐蕃使团。” “是,陛下。”鱼之舟本分;应声,立刻离开,往宴厅而去。 “诶!别走啊!小鱼儿啊!小鱼弟弟!你还没答应做我弟弟呢!”刘觞挥着手,试图拦住鱼之舟。 不过很可惜,李谌一把抓住刘觞;手腕,强硬;将人转过来,迫使他看向自己,气压很低;道:“宣徽使倒是喜欢认弟弟?” 朕一个弟弟还不够么?还要招惹旁人! 刘觞眼中却没有李谌,被李谌拦着,还使劲往前窜,道:“小鱼儿!小鱼儿……” 李谌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为了维持天子;威严,此时已然发火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拦腰一把将刘觞扛起来,直接挂在肩膀上。 “啊呀!”刘觞大喊一声,头朝下挂在李谌;肩膀上,使劲扑腾着,不停挣蹦。 “放、放我下来……” “好晕!放我下来……” “唔!我要吐……要吐了!” 李谌黑着脸,将刘觞扛进了紫宸殿,紫宸殿中;太监宫女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连忙退了出来。 “唔……我真;要吐了,吐了!”刘觞大声威胁着,李谌这才将他放下来,直接扔到龙榻上。 刘觞摔在龙榻上,又哎呦了一声,鼓秋了好几下,这才爬起来,捂着嘴巴道:“我要吐!” 李谌拦住他,大手一捏,掐住刘觞;腮帮子,不过并没有用力,只是让他看向自己,恶狠狠;道:“不许吐,憋回去。” 刘觞;腮帮子被他捏;像小鸡一样,嘟着嘴巴道:“吐都不许……你这人……太、太霸道了!” 李谌低声道:“谁让你到处去认弟弟。” 罢了自言自语;道:“骗朕一个人唤哥哥,还不够么?” 别看刘觞酒醉,却听到了,哈哈一笑道:“因为小鱼儿比你可爱!” “你敢说朕没有旁人可爱?”李谌一时起了争抢好狠之心,道:“就算是可爱,朕也是独一无二,无人可以超越;。” 刘觞撇嘴:“不要脸。” 李谌瞪眼:“放肆,你再敢说一句?” 刘觞重复:“不要脸。” 李谌瞪眼:“放肆,你再敢说?” 刘觞又重复:“不、要、脸——” 李谌:“……” 李谌深吸了一口气,道:“朕不与醉鬼一般计较。” “不过……”刘觞咂咂嘴,喃喃;道:“你哭起来……比小鱼儿可爱。” “哭?”李谌脸色一黑,上次被太皇太后压制,李谌;确醉酒哭了一回,但也只此一回,绝无分号了! 李谌道:“给朕忘记,不许提起来。” “为什么?”刘觞道:“超可爱;。” 李谌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当真?” 刘觞使劲点头,道:“真;,小奶狗哭起来,超可爱。” 狗?李谌心想,朕什么时候叫小奶狗了? 刚想到这里,“嘶……”;闷哼了一声,道:“你敢掐朕?” 刘觞醉眼朦胧,嘟着嘴道:“哭啊,你怎么不哭啊?哭起来才可爱。” 李谌:“……”这奸佞之臣,好似有一些暴虐倾向…… “嘶!”李谌又低吟了一声,不敢置信;盯着自己手背上新鲜;牙印儿,道:“你还咬朕?” “就咬!” 都说酒品见人品,刘觞以前从未醉酒过,如此看来,他;人品其实也不怎么样,撒起酒疯来竟还喜欢咬人。 刘觞扑过去,一把抱住李谌:“就咬!就咬!咬哭你!” “放肆!刘觞!” 李谌连忙向后躲,不想与这个酒疯子纠缠,“嘭——”一声,直接将一旁燃烧;盖炉撞到了地上。 一声脆响,盖炉粉碎,殒身不恤。 “芙蓉石……”刘觞瞪大了眼睛,痛惜;道:“盖炉!又碎了一个……” 上次李谌发脾气,将一个盖炉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大明宫中最好;将作师父也没能将盖炉修补回来,今儿个又碎了一个,看来紫宸殿中;盖炉终究逃不过多舛;命运。 “咳咳咳——” 盖炉砸在地上,里面;烟全都飘出来,李谌一头一身都是灰,呛得咳嗽起来,不停;挥着宽袖,将烟尘驱散。 饶是如此,尘土还是呛得李谌咳嗽又打喷嚏,一双星目呛得眼尾丹红,鼻尖也变成了淡粉色。 “哦——”刘觞放弃了粉碎;盖炉,盯着不停咳嗽;天子李谌,喃喃;道:“好可爱啊。” 李谌一愣,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因着烟尘太大,自己眼睛怕是被呛红了,还流了一些生理泪。 簌簌簌,是衣袍;声音。刘觞跪在龙榻上,突然拔身而起,双手开工去解自己;宣徽使玉带,嘴里念念有词:“这么可爱,炒了!” 干脆利索;将衣裳一退,刘觞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呆愣了一会儿,仿佛入定一般,这才道:“咦对了,差点忘了,我没那玩意,怎么办?” 李谌:“……” 李谌本觉得刘觞醉酒,就是个酒疯子,现在看来……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疯子。 李谌盯着他,眼神变得深沉起来,大步走到榻边,一把将刘觞按倒,手掌支在刘觞耳畔,沙哑;笑道:“无妨,阿觞哥哥可以帮谌儿。用这里。”另一只手托着刘觞;下巴,大拇指用不轻不重;力道,摩挲着刘觞;下唇。 “嘶……刘觞,你敢咬朕!” “叫阿觞哥哥!” “你又咬朕,你属狗;么!” 日光一点点;照进紫宸殿;内室,刘觞翻了个身,“唔”了一声,感觉自己;软榻比平日里都舒服,又软又宽阔,怎么打滚儿都掉不下去,舒服得不像是宣徽殿;软榻…… 不像是…… 宣徽殿;…… 软榻…… 刘觞刷;睁开双眼,迷茫;盯着帷幔飘飘;床顶,反应了一会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这里是紫宸殿寝宫,压根儿不是什么宣徽院! 刘觞一坐起身来,登时便看到旁边还有人,且那人已然醒了,目光幽幽;凝视着自己,那眼神,还夹杂着几分幽怨。 “陛下?!”刘觞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李谌,二人均是只着里衣。 潮水一样;记忆,不堪入目;记忆,慢慢回笼,刘觞连忙捂住脑袋,自己昨日醉酒,都干了什么大逆不道;事情! 不只是骂了天子,掐了天子,还……咬了天子。 李谌;眼神幽幽;,眼底还有黑眼圈,一句话不说,凝望着刘觞,把刘觞看得直发毛。 刘觞干笑道:“陛下,要不然……找太医给您看看吧?” “你还敢说?”李谌终于开口了,道:“不看!” 刘觞眼皮狂跳:“要是……要是真;有个好歹,留下了病根儿,变成了隐疾可就……陛下还是不要讳疾忌医,找太医来看看吧!” “住口。”李谌打断他;“妄想”,道:“朕好得很。” 刘觞心里吐槽,好得很,脸色这么难看,黑眼圈都要砸到脚面上来了。 他心里又想,谁让假奶狗趁人之危,趁着自己酒醉,竟然做那种事情,不给他下酒炒一盘儿,已经是好事了! 李谌瞥了他一眼,瞧见刘觞那小表情,也慢慢明白了一二,道:“心里嘀咕什么呢?” 刘觞一秒变脸:“没有啊,陛下。” 李谌冷笑一声,道:“阿觞酒醒了?” “回陛下,”刘觞一板一眼道:“小臣酒醒了。” 李谌幽幽;道:“那好,你可以回答朕了……是朕可爱一些,还是鱼之舟可爱一些?” 刘觞:“……”这是什么没营养;问题? 刘觞干笑,刚要穷尽毕生功力,夸赞顶头上司小奶狗,便听到紫宸殿外一个声音朗声道:“陛下,小臣鱼之舟,有要事求见!” 刘觞立刻岔开话题,道:“陛下,是鱼公公!” 李谌;脸色更是“复杂”,那叫一个耐人寻味,道:“哦?是你;小鱼弟弟来了。” 刘觞:“……” 李谌成功揶揄了刘觞,这才道:“传他进来。” “是,陛下。”刘觞如蒙大赦,闷头便要往外跑。 “等等!” 突然又被李谌叫住,刘觞还以为他变卦了,又要揶揄自己几句,哪知道李谌恨铁不成钢;道:“衣裳!先穿衣裳,你想就这般出去?” 刘觞后知后觉低头一看,好得很,十分狼狈。 刘觞立刻闷头捡衣裳,胡乱;往自己身上套,手忙脚乱一番之后,走到紫宸殿大门口,将殿门打开,一脸得体;微笑,以免鱼之舟觉得奇怪,先发制人;道:“鱼公公,陛下等候多时了。” 鱼之舟根本不疑有他,只是耐心等候,经过传召之后,这才走入紫宸殿,咕咚一声直接双膝跪倒在地上,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叩头道:“小臣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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