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在御书房外跪着求见,恰逢他体内的蛊毒发作,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伤了她,便没有见她。 只是没想到,他在里面批奏折,她就在外面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待吴海进来说,她始终没走时,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她进来了。 他以为,她许是因为吃不了苦,来求他的。 她也的确是来求他,确不是为了她自己。 她不知从哪里听说,浣衣局的掌事内监要纳小妍为房内人,她是为了小妍来求他的。 她双眼通红,重重跪下,一下一下的磕头,磕得咚咚作响,似是跟自己的头有仇似的,她哽咽说:“我知道陛下恨我,有什么便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了,不管什么我都能承受,请不要再伤害……我身边的人,如今,我身边只有小妍了,求求您……” 往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个卑贱的宫婢这样跪下来求他。 他胸中顿时燃起熊熊烈火,汹涌的怒意几乎要将他的心烧成灰烬,那个叫小妍的丫头,何德何能,让她如此相待,甚至能让她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 而他对她那般掏心掏肺,曾经把毕生的温柔都给了她,甚至为了求娶她为自己的正妃,不惜忤逆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 这一切,只为了她曾经的那一句“太子哥哥,我要嫁给你,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他整整等了她五年。 可是他等来的是什么? 是她的欺骗,是她与她的兄长合谋了五年演的一出大戏,是他父皇母后的惨死,是一场阴谋之下血流成河的大婚! 于是,他无不恶意的冷冷道:“你以为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也配来求我?莫说是她,便是你,若有人要你,朕一样可以赏了他。” 那一刻,她猛然抬起头,看着他。 那一眼,如今想来,仍让他心中一颤。 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里全是灼热的怒火,慢慢的,火焰渐渐淡去,像是燃烧过的星火坠落,化为一片废墟,变得黯淡无光,取而代之的是绝望,一种生无可恋的绝望。 其实,话一出口,他已经后悔了。 他想告诉她,他是骗她的,莫说是她,便是小妍,他也绝不会让任何人随意糟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蓦地站了起来,眼眶泛红,咬牙道:“墨欢,你不是人!我恨你!” 话音刚落,便见她拔下头上的金簪,朝他的胸口狠狠刺了过来,而可笑的是,那发簪还是当年他送给她的生辰礼。 刺伤他后,她就这样决绝的撞向了柱子,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那一瞬,见她满脸是血,他连自己胸口的痛都感觉不到了,紧抱着她瘫软下来的身子,他止不住颤抖,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感觉,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全身的血液都要跟着凉透了。 他不知道对她是怎样纠结的一种情感,他分明该恨她,恨她欺骗了他这么多年,恨她用一张单纯无辜的假面骗取了他炽热滚烫的一颗真心,可是,在要失去她的那一刻,他内心却又无比的恐惧,恐惧得浑身发抖。 他让吴海赶紧到太医院请了方太医过来,好不容易留下她一口气,吴海让人将她送回去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已是鲜血淋漓,伤口扎得很深。 他不敢让别人知道是她刺伤了他,连方太医都没说,只是自己用了些伤药。 那些召回来的老臣,本就对他将洛儿留下颇有微词,若是让他们知晓了,定然又要说什么“前朝遗孽,不斩草除根,必定后患无穷。” 后来因伤口感染发脓,他发了高烧,烧到神志不清。 吴海在他昏迷时,私自传了方太医过来,方太医这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帮他处理了伤口。 方太医也是两朝的老人了,自小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二人皆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就猜到了几分,默默帮他处理了伤口之后,忍不住老泪纵横,叹息道:“你们这又是何苦,又是何苦,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都是多好的孩子啊。”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也不知道。 看着床榻上那个单薄纤弱的身子,那张小脸熟睡的时候还是和幼时一样,一副乖巧的模样。 若是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他们之间没有国仇家恨,没有血海深仇。 她只是他最疼爱的小洛儿,而他也是她最离不开的太子哥哥。 只是,他知道,不管他如今如何逃避,如何自己骗自己,他们始终是回不去了。 他拉过被子帮她盖好,坐在榻边,凝视了她许久。 她的那双手,曾经多么细嫩白晳的一双手,如今却又红又肿。 他心中一阵刺痛。 他原本让她留在身边作贴身宫婢,便是想将她放在眼皮底下,虽然想起过去种种,他总是忍不住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就是想惹她生气。 但他的初衷,的确是想将她放在身边好护她周全。 可是不过几日,她便自请去浣衣局,她宁可去浣衣局给那些内监洗衣裳,也不愿在他身边多待一刻。 既然她这么想去浣衣局,那么他就遂了她的心愿。 他一直在等她受不了回来求他,可是,她还是那么倔,尽管把自己折磨成这样,甚至在那里备受欺凌,她也不肯回头来求他。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他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内心挣扎了许久,他还是上了榻,在她身旁躺下,从后面轻轻揽住她的腰,轻声呢喃道:“我们不吵了好不好,如果连你也不在了,我会,会很孤单的,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再陪我一段时日,好不好,就算是恨我,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说罢,他的眼角有泪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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