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屋子里出来时,天已黑了。
柿柿站在门边手拿着披风,就要给祁云萝披上,她却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了。
“姑娘,接下来可怎么办呀。”
她看着冥冥夜色,只有几盏灯在闪烁着。
她的前世是怕的,五叔母过世,五叔突然出家,只留下她一个,不过几月,她就回到京城,可是她回去之后,祁家二房看不起济州,吃食,装扮,行礼,处处皆是错,她过得小心翼翼。
如今,她不怕了。
她现在只想,把欠的债还清。
她轻轻拍着柿柿的手:
“回去再说。”
祁云萝刚从芳菲苑回来,还未进门,便被飞奔而来的祁云珊抱住,她一身的暖意,驱散了祁云萝的寒意。
“三姐姐可算回来了,五叔那边可是劝下来了?”说着,她也没等祁云萝回答,便拉着祁云萝往屋内走:“虽然还未入冬,可到底是秋日,丫鬟们怎么没有给姐姐多添些衣裳,你看这手,都冻成冰疙瘩了。”
如意早已备好了热茶,见两位姑娘进来,便端了上来。
祁云珊是大爷祁佑诚的独女,比祁云萝小一岁,上面两个哥哥护着,养就了她天真单纯的性格。
“等五叔母出殡了五叔就会离家修行。”
祁云珊端起茶杯的手顿住:
“姐姐没有劝着吗?”
“劝了,我劝祖父让五叔离开。”
祁云珊有些震惊,复又一想想,说道:“也好。”
他们夫妻的感情,众人皆知。
昔年祁佑轩是游玩时对柳然一见钟情,一个人亲自去了青州求娶,被柳然父亲和哥哥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才抱得美人归的。
这样的感情,生死也隔不了。
两人不再提这个话题,待祁云萝梳洗罢,祁云珊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解了披风,就往祁云萝的被子拱去,两姐妹挤在一床被子里,像小时候一样。
“三姐姐,你会离开济州吗?”祁云珊看着祁云萝,眼睛一眨一眨的,她一双杏眼,怯怯的,直看的人心软。
“总有一日会离开的。”
“那现在把你记在五叔名下,你是不是就可以不走了……”
祁云萝摸了摸她的头:“我只是暂住而已”
“可哪里有人家暂住这么久,你分明就是五叔的女儿呀。”她似乎觉得这话不对,便补道:“我不希望你走。”
祁云萝知道,祁云珊只是孩子心性,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她回道:“若是我走了,你也可以来京城找我呀,到时候,我们还在一起”。
祁云萝眼神黯淡:只是,到时候知道我不是你的三姐姐,你还会不会想见我。
“那我要早点准备去京城的东西了,”祁云珊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我现在准备,团哥儿知道了,肯定要闹着一起来,他最近才读书,问题可多了,一天天的,像个蜜蜂一样,嗡嗡嗡,甩都甩不掉。”
祁云珊鼓了鼓嘴巴,有些烦恼。
团哥儿是祁云珊大哥的儿子,别家的孩子要爹要娘的时候,这个小侄子找得却是两个小姑姑。
“那你就带他一起来。”祁云萝说道。
“那这样一来,怕是祖父也要一起带上。”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睡吧。”
不一会,祁云珊便睡了。
祁云萝双眼放空。重生回来,她究竟要怎么做。
到京城后,她在祁府一直想让家人看到她的好,从不了解外界的事。
从嫁进林家,直到林家被抄家时,左不过三月的时间,如今是两眼一蒙黑,束手无策。
还有,她没见过真的祁三姑娘,要怎么找到她……
这样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出殡这日,是霜降,薄霜浅浅的铺了一层。雾蒙蒙的天,映照着人都是了无生气。
祁佑轩走在前面,祁云萝跟在身后,黄土一捧一捧的落下,就这样埋葬人的一生。
祁云萝忽然想到,上辈子,为她收敛尸骨的人。
那个玄衣男子,又是谁呢?
这个恩,要还的,欠不得。
送走了柳然,接下来,便要送祁佑轩了。
透过雕花窗棂,祁云萝远远便看到五叔已散落头发。
一屋子的人都在等她发话。
“劳烦师父了。”
“不敢。”一旁的沙弥拿起了剃刀,不过片刻,发丝就已经落了地,祁佑轩已然是出家人打扮。
“别送了,”祁云萝才刚踏出一只脚,便听到祁佑轩说道。
“不远,就在城南,不知道京城和青州的人什么时候来,我不在,总是要你好好接待。”
“好。”
祁佑轩跟在沙弥的身后,渐渐消失在祁云萝的视野里。
祁云珊挽住大夫人的手,闷闷的说:“京城过来要一个多月呢,五叔这个理由找得真是让人没有信服力度。”
大夫人用胳膊戳了一下祁云珊,安慰道:“青州的人也要十来日才能到呢,你五叔是心疼你,你若是送他,怕是要送出城,寒露刚过,天日也还是冷,冻出病来可怎么好。”
大夫人忙给祁云珊使眼色:“回去吧,让阿珊陪着你,若是京城和青州来人了,我再来唤你。”
祁云珊连忙拉着祁云萝往屋内走。
正走着,如意过来了:“姑娘,我哥哥那边有消息了。”
是了,那一日让如意去寻他哥哥帮忙物色一个人,今日终于得到了消息。
“把人带到偏厅吧,我就来。”
济州虽偏远,比不得京城华贵,但却古朴,祁老爷子少时中了进士,却不入朝为官,在济州开起了学堂,连带着府上的人都识字,便是家具,都像是沾了书卷气。
堂中粗衣布服的汉子低着头,不敢四处打量。看见祁云萝进来,道了一声:“李银见过姑娘。”
“不必多礼。”
有丫鬟上了茶,如意才说道:“哥哥说吧。”
李银并未动茶:“妹妹回家说,姑娘要找一个品行好,最好最近需要帮忙,且愿意离开故土的人。”
“是。”
李银挠了挠头,说:“原本短时间内很难找到的,但是刚巧,那个人为父治病,找到了镖局,前两天跟着我跑了一趟短差,是给张家村的员外送一批药材,那批药材恰好有他父亲差的那一味药,他倒是干净,一点没拿。”李银咳了一咳,“原本应该再考量考量的,可如意说,姑娘等的急,我就想着,带来给姑娘看一看。”
祁云萝听着,这么短的时间,确实难,但她留在这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再过些日子,京城的信就会到,她要回京城了。
“先看看人吧。”
李银没动,如意看了看他的哥哥,有些急,李银才说道:“就是……那是个孩子,才十岁。”
“哥哥,那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办好姑娘的差事。”如意急急道。
“无妨,我看看。”
李银这才走出门外,不一会牵出一个孩子。
那孩子立在堂下,捏着衣角,垂头看着地。
“你父亲缺的是哪味药?”祁云萝问道。
那孩子抬头看了一眼祁云萝,又飞快低下头。
祁云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魏常山。”
“那你父亲缺的是什么药?”
“紫菀……”
这味药并不珍贵,若是药不珍贵,那便是负担不起。
“这味药我给你,我也会找大夫治好你的父亲,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是十年。”
“姑娘要我做什么。”魏常山的眼神清明。
“济州城南有一座青山寺,那里香客不多,上山只有一条路,今儿青山寺刚去了一位道安师父,那是我的五叔,你今后要洞悉他的踪迹,但你不可说你是受祁家人所托,若他有朝一日离开青山寺,你也要跟着去,这十年,所有花费都是我来出,十年后,我放你自由,你可愿意?”
魏常山没有应声。
等了一会才回:“我可以带着我父亲吗?”他怕祁云萝不答应,急急说:“我父亲只有我了,若是我不在他的身边,家就没了。”
“好。”
祁云萝不知道前世祁佑轩知道她的死讯后该有多难过,亦或者,他根本不知道。
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而如今,她布下这样一个人,只希望,如果有朝一日她不在人世,总还有人识得他的踪迹,知他是否平安。这算是她作为养女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了。
如意把人领了下去。
这桩事已了,济州,她没有什么遗憾了。
柿柿传话来:“姑娘,大夫人来话,京城来人了。”
如意纳闷道:“从京城过来不是要三个月之久嘛,怎么这么快?”
“来的是二房的四爷,他恰好在麟州。”
“我知道了。”
祁云萝到的时候,祁佑仁才拜祭完,在正厅和老爷子说起话来。
“三姑娘来了。”
丫鬟们打了帘子,祁佑仁这才看到祁云萝,看了半晌,他才说:“三丫头看着倒和茵丫头一点也不像。”
祁云茵是祁云萝的双生妹妹。
她本就是假的,自然是不像的。
“是吗,她这脾气倒有些像老五,”老爷子看向祁云萝,“还不过来见过你四叔。”
祁云萝施施然行了一礼:“见过四叔。”
祁佑仁又说:“我给你带了小玩意,去看看。”
祁云珊倒是兴致勃勃,揭开盖子,有娃娃,珠花,最不同的是一块腰佩,像是应该要有另外一枚才对。
“你一直不在府里,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挑了些,那块蝶形腰佩,是一对,你和茵姐儿是双生,自是一人一半。”
祁云萝看着腰佩,没有说话。
从前祁云茵有的,从来没有她的份,如今赠与她的,却偏偏还要绑着另外一个人。
纵然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可还是会难过,一时间,她竟分不出是在为自己难过,还是那位真正的三姑娘难过,如果没有她李代桃僵,此刻站在这里的该是那位真的三姑娘。
可如果追究起来,该怪的或许是祁佑轩?若不是她被带到济州,双生子应该一起长大,可如果她在京城府里,只怕早就被发现她是假的,那她此刻会在哪里……无从得知。
她觉得自己真虚伪,她本没有资格。
“怎么,不喜欢吗?”祁佑仁看她半天不动,问道。
祁云萝还未回答,祁云珊便替她回道:“真是巧,爹爹以前就送了我和三姐姐一块差不多的蝶形双子佩,这样看来,倒不知三姐姐该带和我一对的玉佩还是应该带和茵姐姐一对的玉佩了”
这样的话,在座的人谁都无法说出,只有天真的祁云珊说,却最是刺人,提醒着祁佑仁,他们连表面关心都做的不像。
祁佑仁像是没听出祁云珊话中的意思:“若是在济州,自然便戴和你的玉佩,若是回了京城,那自然便该戴和茵姐的玉佩。”他看着不说话的祁云萝,“若是不喜欢,等改日四叔挑了别的再送你。”
大老爷祁佑诚拍了拍祁云珊的脑袋笑道:“只怕你又惦记起我库房里的东西了,还挤兑起你四叔了。”
“孩子无礼,四弟莫要放在心上。”这话是对祁佑仁说的。
说完这话,大老爷又对祁云珊说:“拿了钥匙,去我的库房挑吧。”
团哥儿一下乐了,就要拉两个姑姑走。
祁云萝却看向老爷子。
“去吧。”
得了话,一行人才退出去。
才走出正厅,祁云珊就把祁云萝的手挽在一起。
跟在两人身后的团哥儿看着两个姑姑牵在一起,他便挤进了两人之间,一手牵一个,似荡似走的进了大老爷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