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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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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关城往北百里,即可至北原。但北原其实很大,还要再往西行一段,才会到达约定好的和谈地点。

和谈郑重,诸事都要准备,出行却未受耽误,只因总管府早有安排。头顶天蓝云微,旷野风呼凛凛。凉州一队骑兵持旗幡在前引路,后方另有一队兵马压阵,中间马上才坐着谈判主官。

舜音头戴帷帽,坐在马背上,迎着烈烈吹来的风,瞥一眼身侧,此时才低声问:“带我来能做什么?"

穆长洲弓挂马背,腰佩横刀,自马上看来,一手伸入衣襟,取出总管府那份手令递来: "自己看。"舜音拿了,一手掀起帽纱,展开细读,方知为何。

西突厥可汗于请和书里说自己此行是亲携可敦而来,照理说汗国之主与王后都来,如此诚意,总管夫妇该亲自出面才是。

奈何总管常年困于头疾,作为战胜方,自然也不必在意失礼,便将此事交给了主将,只在手令里特地交代,军司也该携妻同行。

她合上手令,递回去: "难怪。"穆长洲收回去,嘴边若有似无地一笑,他自然对此安排也很乐意就是了。

舜音是被先前几次出行给弄出习惯了,还以为这次带着她又是有什么事,却原来只是做个陪同,那倒松了些心。

想起离开军司府时,封无疾那挂心的脸,也不知道这两日他自己在凉州待着如何了.…

"现在如何了?"穆长洲忽然问。

舜音愣一下,起先没回味过来他在问什么,看到他目光往自己腰上一扫,才会意,是在问她腰还疼不疼,看了看左右,故意说:"不知道。"

穆长洲如受回敬,嘴边又浮出笑意,只好不说了。

风中送来阵阵马蹄声,舜音余光瞥见人马踪迹,回了神,转头看去,另一行人马正从西面往此而来。

和谈队伍停下,穆长洲笑一收,打马而出,看着对方到了眼前。

为首的人三十来岁,发肤皆浅,舜音一下认了出来,居然是那个许久未见的令狐拓,他领着几个兵卒先行到此,后方还跟着大队人马,看来不下千人。

令狐拓早已盯着穆长洲,一张嘴,口气依旧毫不客气: “听闻你一战退敌,如今名声正盛。”

穆长洲说:

"怎么,你是特地从甘州赶来道贺的?"

令狐拓冷眼冷语:“奉总管府令,肃州刘都督已被遣返,此行和谈,由我自甘州率兵马来,在此接应。"

大概是他们不合人尽皆知,和谈队伍里都没人敢作声。

舜音暗自意外,刘乾泰被遣返是意料之中,但又何必让令狐拓率兵来接应,转头朝其来处看了一眼,自西而来,料想甘州往北原有条很顺畅的路径,她回头看一眼穆长洲,他却像是毫不意外。

“总管府有心了,凉州不缺兵马,还自甘州调兵相助。”穆长洲似笑非笑,“那你就在此好好接应吧。"

说完他一扯缰绳,转头回了队伍,一手在舜音背后一按,径自带她往前。令狐拓带领人马停在原处,看着队伍远去,始终没有半丝好脸色。

出去很远,都快看不到令狐拓身影了,舜音才轻语: "怎会安排他来?"穆长洲声无波澜:"就当是接应好了。"舜音听他口气,忽觉此行没那么简单了。

头顶一阵嘹亮的鹰鸣,她回了神,远远望出去。时已进秋,旷野上的草绿也浸了墨般沉了,风更大,吹动草拂,已越来越接近和谈处。

一人快马从前方急奔而至,是凉州派去探路先行的兵卒,直奔到队伍前,向穆长洲见礼。

“军司,刚收到消息,西突厥可汗与可敦往东南向而去,暂时停靠在河西外围,着处木昆部首领与军司于此地谈判首轮。"

队伍顿时停下。

穆长洲问: “他们已准备好了?”“是,处木昆部已在前方和谈处扎帐。”

舜音一听就皱眉,她一向觉得处木昆部行事狡诈,现在临时变动,难免让人觉得古怪。

穆长洲却没说什么,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如在思索,许久,朝她看来,口中说: “继续走。”舜音与他视线对上,只觉如在提醒,不禁握紧了缰绳,先前心思还放松,此刻又悬紧许多,但想了想,他如今兵权在手,未必没有安排。

不出几里,就看到了一方毡房,只一顶,前后左右皆是空地。是特地挑选的这无人之处作为和谈地点,处于双方中间,又更近凉州。

那顶毡房的后方有一队处木昆兵马在护卫,皆胡袍辫发,手持弯刀,但离了至少有几十步远。毡房前面

站着几人,在等候迎接。

和谈队伍停下,几人之中立即走出一个胡服辫发、官员模样的男子,朝队伍抬手见汉礼,说一口流利汉话: "请凉州军司下马解兵,双方兵马各自后退一里,入帐和谈。"

穆长洲打马而出,扫视一圈,沉声说:“此战凉州才是胜方,若非念在可汗亲来,就该由你们入凉州跪请求和,你们于此先行安帐,竟还要求我解兵而入?"

官员变了脸色,忙道: “军司见谅,两方和谈,本就该不带兵刃啊!”

舜音不动声色地看着,只觉他们得寸进尺。穆长洲却不急不缓: “处木昆部首领何在?”"首领正在帐中等候。"他冷笑一声: "让他自己来与我说。"

官员一惊,匆忙返回,不多时,毡房里就有人走了出来。舜音立即看了过去。

出来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深眼鹰鼻,发往后梳,长垂辫发,穿翻领胡服、翻口皮靴,右耳穿孔,戴金圆耳环,一身醒目的西突厥贵族装扮。他抬起左手,按胸见礼,汉话说得也算清楚: “处木昆部首领贺舍啜,军司难道是不放心这里?"

舜音看着他,在辨认他身份。

西突厥共分十姓部落,东西厢各五部,每一部的首领都称为“啜”,处木昆部的首领名字,她还

是第一次得知。

但这张脸……她细细看着,却很熟悉。

穆长洲说: "要我放心,总要拿出诚意。"

贺舍啜问: “军司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穆长洲在马上居高临下说: “我可以让兵马后退,也可以解兵入帐,但若我今日在此涉险,责任皆归处木昆部,届时便以那片闲田作为赔偿,将之彻底归还凉州。"

贺舍啜大惊失色。

别说他,此言一出,就连和谈队伍里不少人都露出了诧色,后方骑兵身下的马都似感受到了,不

安地抬蹄刨地。

舜音也惊愕地看了眼穆长洲。

“闲田”并非一块普通闲置田地,而是凉州东北向的一片土地,原属凉州,多年前被吐蕃趁虚而入侵占了去,辗转又落入西突厥手中,此事少说也有十余载,连她都清楚。

r />这片土地后因双方争夺不下,最终就以闲田处置,哪一方都不得派驻兵马,不做归属,也不许汉民耕种、筑城。

但实际上,西突厥的人却悄然在那里放牧,也就成了河西的一块心病,谁都想将之拿回,毕竟这是曾让河西颜面尽失的往事。

但现在,穆长洲却以此为要求,作为解兵进帐的条件。舜音甚至觉得,他先前得知临时变动的消息时,就已有了这样的谋划。

贺舍啜板着脸不做声,周围的人也没一点声响,都被这话骇得站不住脚一般。

穆长洲冷冷道: “既不接受,便去将你们可汗请来,按凉州要求,另行设帐和谈。”说罢就要扯细走人。

贺舍啜竖手阻拦:“且慢!”方才一惊之后,他倒又镇定了, "可以!便依军司所言!"

穆长洲停顿: "首领能做主?"

“我今代表我主可汗,自然可以做主。”

穆长洲点头: “好,那立下文书再进帐。”

贺舍啜脸色变了又变,一片铁青,抬手唤:“取纸笔,立文书!”穆长洲终于从马上下来。

舜音跟着下了马,眼看着几个处木昆兵卒抬来一张细窄长案,在上面铺上厚厚的羊皮纸。她心思轻转,这样的条件都能答应,要么是真的诚意足够,要么就是觉得立了也无所谓。

笔墨已备,贺舍啜想取笔,却被穆长洲抢了先。

他抬手取了笔,长身立于案前,飞快落笔,洋洋洒洒,一挥而就,搁下笔时说: “以我所写为本,签字落印。"

贺舍啜脸似又青一层,但还是提笔签下了突厥文,自袖中取出金印盖上。穆长洲回身朝队伍一招手。队伍里立即去了两名凉州官员,着手誉抄,再请贺舍啜落印,看模样竟隐隐激动。

全部弄好,已近日暮,风声更狂。入帐前,却还需双方检视。

贺舍啜下令,将毡房门帘掀开,请凉州官员入内查看,又让所有人都出来。出来的都是女子,只五六个婢女。

凉州官员们查视过毡房后,回来向穆长洲禀报无事,才退去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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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卒牵着马往后,似是得了个命令。

贺舍啜道: “我知军司携妻来见我国可敦,才带了婢女在此伺候,稍后只我一人与你们夫妇对谈,如此方能安心。但如此一来,也只有我与军司尚有可战之力,我愿请凉州兵马验身,请军司也容我等验身再入。在场婢女,你们也尽可查验,但也请容婢女查验夫人。"

穆长洲看一眼舜音,她摘了帷帽,交与随侍,趁机轻微颔首,他才转头说:“可以。”

两名凉州骑兵上前,依次按过贺舍啜全身,退开,确实毫无兵刃。穆长洲张臂,两名处木昆骑兵也上前,在他周身按过,一样退开,毫无兵刃。

凉州骑兵又走至那几个婢女跟前,那五六个突厥女子竟毫不羞赧畏缩,张开手臂,任由他们按查。

两名骑兵并无多余举动,只按照惯例在她们身上查了一通,就返回了,向穆长洲抱拳,看来也安全。

那几个婢女朝舜音走来,还很懂事,先在旁边拦了一排,挡着他人眼光,才走近一人来查。舜音抬手,对方在她身上依次按过,手法竟与那些兵卒一样熟悉,她眼神微动,没有表露。对方的手甚至还在她胸口衣襟抚了一下,才收回,五六个婢女全都退回去了。

贺舍啜放了心,脸上露出笑,抬手作请,带头往里走。穆长洲一手握着舜音手腕,跟着往内。

双方所带兵马都不多,此时按照约定,各自后退一里。凉州和谈队伍里的几名官员也一并退去。

只这阵功夫,天便黑了。

帐中果然空荡,也毫无装饰,地上铺着厚毯,其上也就两张小案,一左一右相对而设,看起来确实风险全无。

但舜音从进入的那刻起就察觉穆长洲握她的手腕很紧,心里留了意。

贺舍啜在右侧坐下,请穆长洲居左而坐,以示尊敬。穆长洲拉着舜音到了左侧,一掀衣摆,坐了下来。舜音跟着坐下,他到此刻才终于松开手。

贺舍啜拍了拍手,立即进来两个婢女,在帐中点亮灯火,紧跟着又进来两名婢女,送入了装满金杯的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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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舍啜开口说: “早闻军司是儒将,不想今日开口就要闲田,胃口却大。”

穆长洲说: "比不得处木昆,只一部落敢扰凉州,也不知谁的胃口更大。"

贺舍啜脸色要变,又堆起笑:"今日是谈和,不谈那些。"

"那首领打算如何赔偿凉州?”穆长洲开门见山,毫不留情面, "毕竟,此战是你们先挑起的。”

贺舍啜的笑有些不痛快: "今夜还长,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舜音直觉这句话不对,不像是和谈该有的言语,忽见帐外又走入了婢女,在继续送菜送酒。刚才在外面站着时没察觉,现在看她们走动才有所感觉——脚步略沉,步伐阔而不收,这样的感觉,与她见过的习武之人吻合。除了穆长洲,他以文转武,举止留有端雅,才不会那么明显。

可这些婢女很明显,难怪刚才查她的手法都那么熟悉,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婢女,这里也不存在什么和谈。

舜音目光看向身侧,穆长洲已微微沉眼。都察觉到了这句话不对,此间气氛也不对。

她心思动着,眼见一名婢女走近,手指轻轻拨了一下面前的金杯。“啪”一声,杯口倾倒,她连忙一让,酒水还是洒上了她衣襟。婢女立即退开。

贺舍啜看来,怒斥婢女: "怎么伺候的?"

舜音低头致歉: "是我自己不慎,请容我稍作打理。"

穆长洲看她一眼,说: "去吧。"

舜音起身,又道:“我自知规矩,不会出帐,只在帐中清理一下就好。”

贺舍啜听她这么说,似放了心: “那就委屈夫人了。”

婢女递给她一块布帕,赶紧退去。舜音拿了,转身走去帐中角落,背过身,擦拭衣襟。

穆长洲手指在案头一点,贺舍啜本还盯着舜音,目光顿时被他举动吸引过来。他说:"今日首领像是与我谈不出什么了。"贺舍啜笑着举杯:“何不先饮一杯呢?”

只这片刻,舜音已返回,衣襟上酒渍擦过了,好了许多。穆长洲看来一眼: "好了?"她点头:“嗯。”彼此都面色无波。

下一瞬,她手伸出去,指尖忽在他护臂上一勾。

穆长洲身未动,偏眼看来,就见她那只手袖口被她拉起,露出了一截手腕,腕边露出一截细直的手柄,眼神与她一撞,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那是她的匕首。

匕首细直,就是为了便于隐藏。舜音谨慎惯了,今日要和谈就带了,藏于胸口,还在外面裹了层硬布,原本还以为自己是多此一举,甚至不舒服了一路,没想到却恰好防过了那些婢女的查视。

她眼神往下,忽见穆长洲一手抵着护臂,似也早有防备,心头更紧。

贺舍啜此时才又多看了几眼舜音,一个柔柔弱弱的中原女子,看不出什么威胁,他却瞧出一丝熟悉来: "军司夫人面善,莫非在何处见过?"

穆长洲掀眼看去。

舜音淡淡说: “我看首领与其他突厥男子也总觉面善,大约是我区分不出差异。”

贺舍啜似是被说服了,点点头: "有理,我也难分汉人长相。"他脸上的笑,渐渐化为阴沉,"而且也不必区分了。"

天更暗,帐门外人影走动,似乎婢女们都来了。

舜音心一沉,就见三四名婢女鱼贯而入,直往他们座前而来。贺舍啜在对面突兀下令: "快伺候军司!"几名"婢女"立时从口中吐出的半指长的尖细铁器,捏在指间一拔,直刺而至。

穆长洲霍然转头: “音娘!”舜音立即将匕首递出。

穆长洲一手拔出,一手揽过她,直捂到她右耳,扬手一挥,为首而来的婢女瞬间倒地,鲜血飞溅,砸开后方几人。

一切太快,如在电光火石间,舜音被他用力搂起,直往帐门。“快!”贺舍啜匆忙大喊。

门外“婢女”拦门,刚扑近,又倒下。

穆长洲几乎刀出毙命,手上匕首鲜血淋漓,搂着舜音直到外面,不出十来步,他的马已自行缓缓而来。

是一早的安排,他抱着舜音送上马背,翻身而上,策马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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