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不理事,不敢自负。” 太璞低眉顺眼,婉拒道:“闭关数十载,前尘往事依稀难辨。唯恐恍惚懈怠,反添差池。” 希逸长老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去尤台确实要务繁忙,好在太璞子曾经锻炼过一段时光。老夫信你。” 信你的能力。 所以还请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 菅暧长老捋须,依旧乐呵道:“此言甚是,舍你其谁。” 自从遗物成功归还,他便再无忧思,整个人容光泛发,仿佛迎来了第二春。 太璞默默叹息,暗暗记仇,面上却不显,温柔地应承了下来。 “宗门之事无大小,我责无旁贷,岂敢辜负。”她笑道。 打量在座的其余几人,皆未有任何异议,而她又找不出合理的拒绝说辞,来替自己脱身免负担。 确实,出关后较为惬意,不过指点高阶弟子习武,越看越像是在懒散度日。可谓明珠弹雀,物未尽其用。太璞这般的闲逸人士,迟早会被盯上的。 至于陵苕峰,有她无她,近百年都毫无波澜起伏,算不得什么繁忙。 “岁月更换,屡变星霜,万事万物已非昨日风貌。四方往来该如何应对,无法拘泥于旧。若我举止有不足之处,劳烦诸位赐教,务必及时训诫,晚辈不胜感激涕零。” 太璞诚恳道:“一切谨遵宗主安排。” 她谦卑的姿态,赢得众人赞许。 听心长老眉目淡淡,声音里难得有一丝暖意。“若得太璞子相助,当为一桩幸事。” 至此,不再逍遥。 天下修仙门派信奉大道至简,并不太在意俗事尘物。对待所有,亦是能简则简。 而湫言宗,本无去尤台。 奈何,拜极少数败类所赐,不得不以百家为师,逐渐深化“缘法而治”之理念。 尤其当那位废掌门险些害得宗门覆灭之后,更加不敢疏忽。 第三十八代宗主其韫子,不愧是一位继往开来的人物,造高台、立誓言,有魄力地进行了整治与改革,制定新门规,强调新措举。 由此,诞生了去尤台。 去尤台职权明确,设“九卿省”以守业治理,设“三法司”以定分止争。 最可贵的是,在保留“听风大议”这一论道集会的基础上,设改成五年一次的“樵苏大会”。不管修为道行深浅,还是地位尊卑高低,无论如何,所有湫言宗弟子都拥有权利参与讨论。 生民何计乐樵苏。 名义上,听心长老执掌去尤台数百年,其实日常主持的,不过是九卿省而已。 按照门规,九卿省、三法司、樵苏大会相辅相成,互不统属。 在湫言宗,有权召开并主持樵苏大会的,唯独宗主一人。原本打算,重大决策的公布与实施,必须取得三分之二的表决通过,才算合法有效。后因十年一次,时间上颇为不妥,未免处置延迟,修改成“获得大多数峰主、邑白等长者同意”即可。 这也意味着,倘若宗主不像话,樵苏大会可以废黜其一切权位。 另一方面,宗主虽然可以针对三法司、九卿省,进行内部人员调整,或者干涉具体事务,但两位首席及两名副职,亦有权驳斥,不予配合。 固然宗主领导大局,实权却已被削弱不少,不复过去那么的霸道独尊。 听心长老想让太璞去九卿省,但太璞另有主意,反听从无邪峰峰主“希言”的建议,去了三法司。 既然事情已了,众人不便再待下去。 湫言宗宗主穷治素净,连呼吸气味都不愿沾染丝毫的垢秽。谁敢犹如朽木一般,烂在这里,惹人嫌弃。 “告辞。” 各自随便寻了借口,纷纷起身话别。 恰巧天空晴朗,举目可见层林尽染之色。林间各色树叶纷飞,淡香枯涩,随风摇曳而来,正是悠闲漫步的好时候。 “太璞子留步。” 熏风不渡重帷,九层纱幕后,那道低哑又不失浑厚的声音,喊住了太璞准备离去的身影。 众人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捏指为诀,未曾轻颤,静静地依礼退出。 风雾烟岚,浮动于明灭光辉之间。唯闻华衣綷縩,以及庭外阑花簌簌之声。 真正的万籁俱静。 “不知宗主有何要事,必须私下嘱咐。” 太璞幽幽说道:“我一俗人,还得用午膳。” 最好没事,有事也不想理会,天大地大,都没有吃饭重要。 “情绪不佳?” 轻纱微晃,卷起一角,露出里面的筠雾色衣袍。 半规之试结束后,湫言宗的宗主便不再衣着银白色的麻衣,而是换回了他以往常穿的筠雾色。 那也是太璞喜欢的颜色。 可等了等,都不见她答复。 隋知寒明白她是在生气,嘴唇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解释起了其他。 “北地山氏遣送子弟拜入湫言宗,听心长老颇为不快……” 听心长老出自北地山氏,在仙宗颇具声望,山氏族长一直都抱有“鸡犬升天”的好想法,从前不是没有疏通的举动。但听心长老廉洁正直,拒绝得十分干脆,人不见,书信更是拆都不拆,立刻烧成灰烬。 直到此次,山见舒凭借不俗实力,成功入选为湫言宗弟子。 有一,就会有二。 不知为何,北地山氏没将这位天赋极佳的子弟送去紫渊阙,反倒又来碰湫言宗的钉子。可明眼人心里清楚,山氏的族长仍然企图从中占些便宜、益处。 毕竟这里有自己人,而这位自己人还势高权重。 “听心长老深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虑,自那时起,有心卸任让贤。”隋知寒继续说道:“观其言,察其行,认真物色良久。放眼阖宗上下,你最为合适。” 太璞哼了一声,“我也才在今日,知晓自己何等优秀。” “阿斫~” “我知道了。” 平静至极的声音,迅速打断了对方未必有什么大事要讲的话头。 太璞始终不肯正眼瞧他,目光流连于屋外竹林。 山涤余霭,宇暧微霄。 正值寒冬凛冽的时节,难得有如此爽朗的晴日,她现在只想着早点回玄采峰晒太阳。 蓦地,眼前多了一片阴影。 她定神细瞧,是一柄缠枝团扇。 云锦为面,紫竹扇骨,缠枝花卉,舒意缱绻。 却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珍贵,更无灵力加持。刹那出现,令太璞好生疑惑。 “给你的。” 隔着纱幕,身姿仿佛不减清秀通雅,唯独语气中隐约一丝踧踖之意。 像是瞧出了他那烟视媚行的姿态,太璞努努嘴,漠然地揶揄道:“岂敢。岂敢领取宗主宝物。” 无功不受禄,她可不敢要。 “给你的。” 又重复了一遍。 隋知寒缓缓起身,走近两三步,寡淡道:“那日赌约,你赢了一半。” “哦~” 太璞记得了。 那日确实有约,赌有几人可以踏足山门。 若是单数,师兄替她织一柄团扇。若是双数,她替宗主编几缕琴穗。 这一局,她赢了。 过了好几个月,这份最初想要的礼物,终于呈献给了她。她应该开心地道谢,应该像往常那样欢呼雀跃,而面上不显,只是嘴硬说一句“礼尚往来,下次回赠~” 但此时此刻,她心里非常不痛快。一阵接着一阵,闷闷的,甚至有些烦躁,难免压抑不住自己的小性子、小脾气。 是的,她情绪不佳了,要人来哄也未必能哄得好。 “我不想要了。” 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仍由那柄锦扇孤零零悬置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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