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远处传来的几道野狗的吠声, 在距一箭之地外的一片乱石畔,忽显一点火折的光。火折在烁灭数下之,如暗夜的一点磷火, 随风熄灭。 裴萧元火而去, 很快, 对面的夜色下也走来一人。那人身材健硕,步伐却极敏捷,迎到裴萧元的面前,行拜见之礼, 裴萧元阻住:“何叔不必多礼。” 此人正是此前回往甘凉的何晋。将裴萧元引到石堆,借着月光打量一番,欣喜地道:“几个月不见,郎君越发精神了!” “何叔你辛苦了。伯父近来怎样?” 何晋随裴冀转迁东都, 这一趟是瞒着裴冀悄潜来长安的,应:“裴公身体安好,郎君放心。郎君在这边也好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萧元说好,略略寒暄过, 也不迂转了, 径直问:“你可有收获?” 何晋神色立刻转肃,环顾四周, 随即压低声道:“上次和郎君分开, 回去, 我继续郎君先前的事, 发动人寻遍可能的地方, 而一直有那人下落, 直到月前,终于叫我探听到一个消息, 可能根本有回往西蕃,而是乔装身份,继续隐在长安保命。” 裴萧元沉吟。 当年陈思达受父亲裴固嘱托,领军归京持护景升太,半途却以遭遇大水为由停步不前,背叛主将投定王,是显而易见的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但如此,这么多年以来,裴萧元也一直在怀疑,背叛父亲的,不止陈思达一人。 当日裴固接到景升太之命离开北渊,行事是非常隐秘的。就连撤军也安排在夜间,分批悄拔走,目的,就是为了不惊动西蕃人。若说过对方探察觉,自是在所难免,而怎会如此巧,就在离开两天,敌军竟大举来攻,迫不得不将事交给陈思达,自回来守城,从而酿成来的一系列变故。 裴萧元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泄密,目的,就是为了阻止的父亲归京。 年前,在西陲之战过,获悉,当年曾主导攻打北渊的一名西蕃贵族战败投降,入圣朝为官。此人应当知晓当年的一些内情。而,等到裴萧元寻到机会接近对方,那人迁居长安,不久,争风吃醋,为将教坊里的一名貌美菩萨蛮收为小妾而与人结怨,当街刺死。有一个亲信,汉名叫做查达,大约是于恐惧,连夜逃遁,之不知所踪。 这年来,裴萧元暗一直在寻找查达。去年秋离开甘凉,名义上是去承平那里游猎散心,实际也是为了寻人,无果而返,恰好遇裴冀为定亲,接着受召入京,计划断,但何晋有停止,继续代与派入西蕃的探保持联系。 就在几天前,裴萧元收到何晋的消息,知也到了长安,约在今夜这里见面。 “那人应当有逃回西蕃,回去了,恐怕也是不容于族人的。样貌又与咱们不,长安潜往别地,容易受人注目,不好落脚。倒是继续留在长安,京什么样的人都有,乔装一番,反而容易藏身。” 裴萧元颔首:“倘若有逃回西蕃,这个推测很有道理。我知道了,面的事交给我,我会去找人。你未得授命,这里不能久留,快些回吧。” “还有,不要叫伯父知道你与我见过面。”又叮嘱一声。 “郎君放心,我怎敢让裴公知道我来长安!面若有事,郎君照老规矩给我发消息可。” 说完,再看一眼四周,手指压嘴,发一道野狐似的短促鸣声,不远外的野地里,应声露六七道暗影,皆是随何晋一起来的人。 “们都是从前可信靠的旧人,如今都还在京各卫任职。当年大将军事之时,郎君还小,不知道们,但们知道郎君。感念崔娘与郎君当年的义,年初郎君入京,们就想拜见,又怕各自职位低微,郎君用不上不说,万一给郎君带去不。这回知道我来,全跟了过来,往愿听郎君差遣,誓死效命。” 口的“旧人”,指的自是神虎军的人。 当年神虎军的番号裁撤之,原本的将官,如陈思达之辈,升官进爵,富贵逼人,如何晋这样的,多遭贬谪,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即还活着,也只是在边陲做着手无兵权的杂将。 但剩下,还有一种,或当年在军并未参与机要,或身大族,得家族奔走庇佑,逃过清洗,来陆续得以留在长安各卫任职。不过,为身上带着“神虎军”的烙记,们自也是不能居位的,如今多是些下层的军官。这六七人是如此。 何晋说话间,那些人已来到近前,围着裴萧元纷纷下跪,口称主人,行军之礼。 这六七人,裴萧元此前大多是见过面的,有领军卫下的,也有监门卫的,其一人,更为金吾卫军官,竟是延平门的武候队正陈昭。 当初就是此人为提供消息,这才找到大娘的旅店,查到了叶絮雨的落脚地。 裴萧元忙叫众人起身,望陈昭。 陈昭再次叩拜。 裴萧元上去,将一把托起,难掩激动之色,道:“卑职从前曾任神虎军昭武校尉,这条命,也是大将军救下的。那日见到郎君,我想自告身份,又怕职务低微,非但帮不上郎君的忙,万一给郎君惹祸,反而是我罪过,故忍了下去。收到何将军来的消息,无论如何,是要来拜见一番了。还望郎君勿嫌我无用,有事只管吩咐!” 其余几人也是异口声。说手下的人手虽不多,但都是可靠之人,足能听用。 裴萧元着众人逐一作揖,口称叔伯,郑重还礼。 短暂见过面,众人知此地不可久留,分头散去,最剩下何晋。 也待去,仿佛想起什么,又停了步:“对了郎君,我听裴公说,叶小娘找到了,人居也来了长安?” 裴萧元称是。 何晋面上忽露些促狭之色,冷不防凑上来低语:“裴公对叶小娘很是记挂。既她也在长安,郎君可要代裴公照顾好她!” 裴萧元觉言语暧昧,仿佛另有所指,一顿,还反应过来,何晋已冲作了个揖,嘻嘻一笑,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裴萧元望着何晋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彻底不见,又在旷野立了片刻,返身回城。 今夜是以巡城的借口来的,这也是的职责之一,入城,回永宁宅。 在经过附近时,停了一停,随即继续骑马往城北去,回到了此前住的那处公廨。 事来得突,还有吩咐人准备,此刻连门锁都不曾开。趁着寂静无人的深夜,施展开蟊贼的手段,爬上一株长在街对面的大杨树,借着木枝的弹力,纵身横跃过街,落到墙头,翻墙入内,随,自院的井里打水上来,在井口胡乱洗漱了下,摸黑进到空无一物的寝屋。 床上的寝具早遭青头搬了个空,为防潮尘,在剩下的硬床板上铺了层原本用来垫马厩的稻草。 裴萧元躺了上去,以臂为枕,闭了眼目。 此时已是下半夜,耳边万籁俱寂,仍毫无睡意,在脑海里思索着今夜获知的消息,该如何追查那西蕃人的下落。思虑完毕,待休息了,难免又记起何晋临走前的那一声打趣,顿时毫无睡意。 她是公主。贵为天女,当今皇帝的女儿。 而皇帝不允靠近她,对此极是排斥。 这一刻,不由地又想起了一次在甘凉见到她时的情景。 那是一回,也是唯一一回见到她作女郎装扮的样。 虽耻于承认,但若真的严拷自,裴萧元知道,一眼看到她,觉她颇合眼缘。甚至,连原本抗拒的那一桩由伯父安排的婚事,仿佛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更不用说,来随着和她接触,对她了解越多,越发做不到无视她的存在。 承认,对她是有几分好感的。 她是这二十多年来唯一有过这种特殊感觉的女郎。 但,也仅此而已。 倘若一开始,就知道她身份的话,哪怕她再如何合眼缘,也绝对不会靠近她半步。 如今这样更好。 日她有属于她的公主该有的生活,而,比起对一个女郎有好感这种随着时日推移可淡去的无足轻重之事,还有许多更重要的,在等着去做。 裴萧元在辗转许久之,彻悟。 再缓缓地吁来一口郁结在胸的闷气,催促自勿再多思,尽快入睡,明日还要早起。 二天大早,在晨鼓声睁开眼目。 很年轻,体力正当旺盛,如悍猛的野马一般充沛,即接连奔走一两个日夜,也是完全有问题。从军的那几年,更是叫学会了抓住一切机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入眠,以蓄回精气,哪怕身下是冰雪和泥泞,只要躺下,也能够做到闭目睡,一觉无梦。 而昨夜,可能是不曾睡过一动沙沙作响的稻草铺,有休息好,一次觉得响在耳边的咚咚鼓声甚是烦人,吵得额伤处隐隐地抽痛了起来,好似有锋利的锯线在伤里来回地拉擦。 收拾好来,去往金吾卫衙署,参加今早的例会。而且,为前几天耽搁,有些事也需要韩克让回报。而见到面,韩克让的笑容却显得很不寻常。挥了挥手,用亲切的语气叮嘱回去,不必参加例会。裴萧元莫名回来,才辰时末,看到宁王府的大管家来了,说宁王请过府叙话。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能放下事骑马过去。到得大门外,早有一众五六个王府的奴仆奔来相迎,系马的系马,引路的引路,请入内,礼节极是周到。 裴萧元步入王府,到前堂,又见宁王亲自迎了来。 无论从辈分、年纪还是地位来说,裴萧元怎敢受宁王如此的待遇,停步,远远地开始行礼。 宁王快步走来,口叫不必多礼,到得近前,笑呵呵道:“知你事忙,今日也非休沐,本不该叫你。快随我来,不要只顾站在这里与我客气了。” 裴萧元再次行礼致谢,口说着今日无甚要事的客气话,这时,闻得前方发一阵靴步纷纷踏地发的杂乱飒飒之声,循声抬眼,看见那仿佛叫做李婉婉的虞城郡主在一众十来个侍女和仆从的持护下,正自堂朝外走,她戴一顶幞头,穿着黑领的紫地斑斓色男袍,手里缠着一道马鞭,看去好似是要门的样。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近前,她的那些侍女和仆从看见宁王和裴萧元,面露惶色,忙慢下脚步,她却目不斜视,径直从二人身旁走了过去。 宁王迅速望一眼裴萧元,转孙女,皱了皱眉:“婉婉!裴郎君今日登门做客,怎如此无礼?” 李婉婉脚步一顿,这才好像留意到裴萧元似的,提着身上那件男袍的衣摆,倒退着,噔噔噔走了过来,退停到裴萧元的面前,朝近旁一名持扇侍女伸手。那侍女回神,慌忙递上扇。她接过,背着她的祖父,看似循着时下女见外客的礼,用扇面挡住大半张脸,只露一双珠转般的大圆眼,接着微微蹲身,口里说着“见过裴郎君”,而说完话,圆眼却冲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即放下扇,继续朝外走去。 侍女和仆从也纷纷垂着头,跟着走了去。 宁王虽看到孙女方才着裴萧元的表情,而也已深觉失脸,若非相的未来娇客就在眼前,简直就要吹胡瞪眼了。此刻拿孙女更是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等人走了,怕裴萧元留下坏印象,干笑着解释:“我这孙女平常不是这样的,方才失礼,叫你见笑。” 裴萧元比之一早见到韩克让还要莫名其妙。 怎看不来,这位郡主对极是不满,但自问,好似有得罪过她,也不知她为何厌恶至此地步。 不过,对方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又是她的侄女,是看在她的脸面上,也不会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当下笑道:“无事。郡主或是有事急着门,看到而已。” 宁王闻言,松了口气,心里对愈发感到满意了,领入内,坐定,命人去将安王李诲叫来,自转裴萧元道:“不知司丞可否还记得前次应许下来的事?今日将司丞请来,是想叫我那孙儿行过拜师之礼,往诲儿,交托给司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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