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天水镜中, 上演了一场极为精彩的对弈。 剑乃百器之首,轻灵飘逸,周正锋锐, 更何况两人手中所持的皆并非凡品。 一者温润中不失傲骨, 一者毫不掩饰尖锐峥嵘,白玉对青锋, 本就为一道视觉盛宴。 琼光剑招变化多端, 大巧不工,虚实相生而精于一点, 叫人防不胜防;而师寅的路数华丽许多,虽在起初呈现颓势,可每每陷入险境, 总会冒出一茬狠劲, 数回险死还生。 师寅本身损毁的晶石虽然更多一些, 但他修为高深,即便压制在练气五阶, 也气息绵长,源源不绝;反观琼光, 逐渐地力道渐收,显然自己也有意识地控制着灵力消耗。 随着不断的试探、碰撞,二人身后傀儡的晶石飞速碎裂, 叫观众无不提心吊胆,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最后。 “咔嚓” 足腕晶石绽开一条裂缝,掉为两半摔在地上。 师寅半跪在最后一枚晶石前,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他看着琼光轻轻喘气,却步履坚定,剑尖垂下, 朝这边走来。 心底有道声音不停地尖叫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然而已无路可逃。 眸中倒映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师寅不甘心到了极点,心底反而浮现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害怕琼光。 哪怕是蔚凤,他都还愿意拼力一搏;唯独琼光,这个从小起一直保护着他的,守在他前面的哥哥。 无论如何贬低、怎样轻蔑,说一万遍的谎言直到连自己都骗过。 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永远不可能赢过琼光。 他彻底输了,一败涂地。 清晰地明悟到这点后,师寅五指一松,争命彻底从手中跌落,素来挺直的脊背也撑不住地塌了下去。 眼眶发涩,鼻尖泛酸,深深的挫败感仿佛一把尖刀,刺穿纸糊的自尊。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和曾经依然没有什么两样。 自以为脱胎换骨,其实只是用漂亮的金玉粉饰出一具空壳;剖开仙门弟子高高在上的外皮一看,尽是败絮。 再怎么不肯承认,师云光也还是师寅。 望着垂头丧气,忽然丧失全部反抗意志的师寅,琼光皱着眉,没有留手,高高举起涅生,就要破坏掉傀儡的最后一处关窍。 师寅闭上眼,不敢去看那个注定的结局。 “当” “三个时辰到,比试结束” 琼光不禁愕然,身前,万念俱灰的师寅也讶异地抬起脸,面颊犹带泪痕。 余光瞥见,琼光一下子哭笑不得“你怎么” 话还未尽,下一秒,他们就和其他奉器人一道被传出了秘境。 眼前景象骤然变换,待琼光转头再寻到师寅时,对方已恢复了寻常的高傲风姿,先前的狼狈一扫而空,那昙花一现、因软弱流出的眼泪,就像从未存在过。 “傀儡十二窍秘境,琼光拆十八尊;师云光拆十一尊;冯平、苏群各拆六尊” “胜者,炼器师宣明聆之奉器人,问剑谷琼光” “天色不早,还请各位好生休息。第三局试器之比,将于明日辰时进行。” 方且问高声宣布完,师寅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堪堪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没有在台上多留,沉默地放下争命剑和木枷,转身欲走。 “等等”琼光叫住他。 方才秘境中的师寅,竟隐约有些儿时那个小哭包的影子,可这会儿又成了平时不近人情的云光师兄,叫他一时间心绪万千,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两人隔着乌泱泱的人群对视片刻,师寅先一步挪开目光。 与此同时,琼光接到他低低的传音“炼器大会结束后,我会去找你” 接着,好似觉得丢脸似的,又梗着脖子补了句“琼光师弟。” 琼光心下一松,道“嗯,我等你。云光师兄。” 明明陈年旧事还没个交代,他却莫名觉得十分畅快。 好像这两个称呼带来的隔阂,都随着这场比试烟消云散。 等回到原处,他看见谢征,想起下一局将要面对的成玄,又高兴不起来了,叹息道“抱歉,若是我能再快上一步就好了” “琼光师兄何出此言。”谢征摇摇头,唇边扬起淡淡笑意,“恭喜得胜而归。” 琼光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也跟着露出一个笑来“不负所托。” 第三局于隔日举办,他们便先回了东塔,探望蔚凤的情况。 蔚凤仍旧昏迷着,一旁看顾着的宣明聆已听闻胜局,道过贺喜后,向两人低声解释“小凤凰神魂震荡,好似受到了什么冲击,一时半刻醒不过来。我找医师看过,不妨事,好好休息便是。” 说着,又看向谢征,欲言又止 “仪景身上还是热得厉害,老贝壳说他很不安生” 谢征静静听完,颔首道“我去看看他。” 关着傅偏楼的房间看上去与别处没有两样,甫一推门,就扑面一阵霜雪寒气,几乎将人挂成了冰雕。 走进去后,谢征合上门,走到床边垂下眼睫,细细瞧着少年沉眠中的脸色。 不知是否睡久了,亦或是屋里太冷,傅偏楼的面容没有从前的红润生动,苍白非常。 披散的乌发、卷翘的睫羽、乃至皮肤上都结着一层浅浅的霜,简直像被精雕细琢出的一具冰像,毫无人气。 但他又分明是活着的轻蹙的眉头,不自觉咬紧的下唇,都昭示着他的不平静。 间或神情变换,居然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 小偏楼 识海里,011低落地唤了一句,谢征俯下身,手指搭在傅偏楼的脖颈边,一动不动。 直至体温融化了雪霜,触及冰冷细腻的肌肤,感知到一寸一寸跃动的脉搏,他才浅浅呼出一口白雾。 “谁” 迷迷糊糊吐着蜃气的老贝壳感知到这缕异样的气息,一下子惊醒过来。等看清来者,炸开的蚌壳缓缓合拢,长舒口气“原来是小主人的师兄啊” 谢征朝它点点头,算作招呼,低低问“不是给他编了好梦这是怎么了” “起初的确是好梦。”老贝壳闷闷地说,“我尽可能让小主人看到一些轻松的、愉快的东西,好一直睡着,不会感到难受。可是” 往往安宁还未持续多久,就会被某样意外打破。接着,乱七八糟的家伙粉墨登场,搅得到处乌烟瘴气,哪怕它极力控制,也只能让情况好上一点点,不至于走偏到残酷的方向。 饶是如此,也称不上美梦了,噩梦还差不多。 “幻梦,师兄你见过,不论我怎样编造假象,那究竟基于记忆主人的认知和经历。”老贝壳涩声道,“小主人他实在太悲观了。” 生活祥和,就有人来摧毁;遇到良人,对方就别有居心;受到敬仰,下一刻就身份暴露、被万般唾弃。 它没敢说的是,它实在没招后,曾将谢征的形象塞进去过。 这的确会令傅偏楼安静很长一段时间,可走到最后,不是谢征丢下人独自离开,就是傅偏楼控制不住自己发狂,将他活活掐死。 谢征越往下听,唇线抿得越直,他知道傅偏楼遭遇坎坷,连带着性格也很敏感纠结。 但究竟是从何时起,对方展现给他的面貌不再是曾经的多疑、阴沉、压抑,反而逐渐明朗了起来 嬉笑怒骂,姿态鲜活,豁达通透。 谢征也曾讶异过伴魔而生,轮回十世,身世也阴谋重重,为何傅偏楼如此想得开思来想去,大概是他比寻常人坚强许多。 直到此刻,谢征才窥见一鳞半爪、被傅偏楼刻意藏起来的深深阴霾。 是很坚强可也很脆弱。 只不过,后者全部被收敛到心底,捂得严严实实,绝不肯让他知晓分毫。 我真的了解过他吗谢征下意识地开始质疑。 然而这一点不需多言,倘若答案是否定的,他也不会由几场梦境就窥见傅偏楼的想法。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到这本书中开始,他就一直在注视这个孩子。对傅偏楼都不能说了解的话,未免也太失败。 那么难不成是他还不能让傅偏楼安心 眼前几乎转瞬浮现傅偏楼总是望着他的一双杏眼,澄澈的蓝与浓郁的黑,里边写满了不自觉的信任和依赖。 于是这点也被迅速否决,他罕见地有些茫然。 并非第一次了,每当他以为自己将人从里到外保护得好好的,对方冷不丁就会蹦来一出意外。 这回也是;先前替他挡下符咒那回也是。 擅做主张,搅得他一团乱。 谢征厌恶不上不下的感觉,不喜欢犹豫失控,偏偏数次在傅偏楼身上着了道。此时此刻,甚至有种把人拎起来的冲动,好逼问个明白。 宿、宿主011见他久久陷入沉默,双眸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傅偏楼,神色一刹那竟显得有点可怕,惴惴不安地问,怎么了 “我”半晌,谢征缓缓开口,“我不懂。” 手指从颈侧攀上脸颊,虚虚摩挲着流丽的五官线条。 他熟悉这张面容,熟悉这张面容上的每一种神色,熟悉每一种神色所代表的情绪。 傅偏楼一皱眉他就知道是悲是怒,一勾唇他就明白是喜是嘲。怎样做能施以安抚,怎样做能令人放松他都很清楚。 “我好似很了解他,又好似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谢征轻喃,“而他,好似很依赖我,却从未在我面前露出过半分忧虑。” 011越听越不对味,恳切道: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 小偏楼已经长大了 谢征一愣。 宿主当然了解小偏楼,只不过一直把他当成原来的那个孩子看,事事挂心,不是吗 小奶音讲得头头是道,可是小偏楼不会希望这样吧他那么喜欢宿主,就像宿主想照顾好他一样他肯定也想照顾好宿主呀至少,不能让宿主为他烦神吧 喜欢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谢征手指一顿,恰巧落在傅偏楼咬紧的嘴唇上。 下意识掰开,接着轻轻一揉既是抚慰,也是警告,不准再继续。 这个举动他做过很多次,毕竟傅偏楼一纠结,就爱凌虐自己的下唇,不知不觉能咬破出血,令人看不下去。 然而,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柔软湿润,谢征陡然发觉,这其实很不合适。 习惯性做出的这些亲昵举动,放在十几岁的少年身上,还能说是照顾、疼爱;可放在如今快弱冠的人身上 太暧昧了。 就像011说的,傅偏楼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考量,还有应常六那个居心叵测的追求者。 他不能再当他是小孩子看。 被烫到一样抽开手,谢征不自在地垂下眼,站起身来。 见他要走,老贝壳着急问道“小主人师兄,明净珠一事” “最后一局,我会赢回来。” 谢征看着眉头紧蹙,睡梦中也极不安稳的傅偏楼,本要伸手抚平,犹豫再三,还是缩回袖中。 他眼底万般情绪,都在这一刻沉了下来,嗓音也归于平静。 “你再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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