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寅很多年没有见过琼光用剑了。 才上山那会儿, 在他眼里,琼光还是无所不能的模样;那时候就算这位哥哥吹嘘剑术能比肩谷主, 他也是会信的。 而后来, 两人渐行渐远,他对琼光的态度也慢慢转变。 随着见识越广,师寅越清楚天资带来的差距, 不论从哪里来看,琼光都已远不如他了。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 曾在身前挡风遮雨、被他仰望崇拜的身姿陡然倒塌,变成了他俯视的存在。 这令师寅无比惶恐, 也无所适从。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贬低琼光。 琼光愈是回避,他愈是感到窝火,乃至口不择言, 说得对方好似一文不值,低贱到了尘埃里。 好似只是没有修道天资,那人就一无是处,废物到了极点 哪怕眼前只剩三人, 较先前好对付得多, 可在击碎晶石的同时还要回护傀儡, 师寅依旧感到有些吃力。 他费尽心思,手段频出,终于又拆散了两架,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就打算逃走。 师寅还未反应过来,忽有风声擦着耳畔而过,一道雪白剑光直直刺入傀儡膝弯, 那儿的灵石竟转瞬粉碎 无论是他,还是那个修士,都愣在原地,知晓这东西多难破坏,却被切豆腐似的简简单单戳破,心中不免浮现出一股荒谬之感。 “发什么呆”琼光半步不停,绕过师寅,涅生入手,腕骨一抖,就出了数剑。 每一剑都准确无误地击中一枚晶石,师寅只闻连串的“叮叮”响声,那尊傀儡静止一瞬后,关节处猛地爆出几蓬碎片,轰隆隆地散倒下去。 舒了口气,琼光甩甩有些发酸的手腕,转眸看向一句话都吐不出来的师寅。 僵硬回头,方才这边的五人无一幸存,傀儡脑袋滚落于地,无声诉说着发生了什么。 而琼光身后,依旧是那尊沉默的、坏了三枚晶石的铜像。 师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琼光望着他,目光从那张震惊的面孔,移至青锋之上。 顿了顿,他摇摇头“以你那样生敲硬砸的办法,这剑居然没有一丝裂痕,实在是柄好剑。” 剑是好剑,人呢 战绩的惨烈对比下,师寅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不禁恼羞成怒“不知走了什么旁门左道,这就敢来摆威风了” 他心知这话说的很没道理,到底习剑多年,惊异过后,他便很快明白过来琼光是找准了巧劲。 可话已出口,也吞不回去,他梗着脖子,端着一张不肯服输的冷脸,定定瞧着琼光。 一句气力不足的嘴硬话,放在平时,琼光只会觉得好笑,大度地置若罔闻。 可眼下,他万万笑不出来,容色疾厉,质问道“走旁门左道的究竟是谁” 习惯了平日里琼光的逆来顺受、恭恭敬敬,师寅没料到他会反过来驳斥,神情有一瞬的慌乱。 他还没理解过来那句话的意思,琼光便更逼近一步,冷冷道“倘若我胜了你,就是旁门左道” 师寅情不自禁后退一步,面色苍白“你没有胜我” 琼光问“没有我五你三不,是我六你二,胜负一目了然,还要狡辩吗” “不可能,我不会输给你”师寅却充耳不闻地摇着头,喃喃自语,“我乃问剑谷走意长老尊下嫡传弟子,平辈中仅次于蔚明光,水土双灵根的修道天才不可能,我不可能连一介外门修士都赢不过” 他双目涣散,冷淡的神情甚至微微扭曲,不知是否为错觉,琼光从中瞧出了些许惊恐。 他见状一怔,蹙眉唤道“师寅,你” “不要叫那个名字”师寅扬声呵斥,“我不是师寅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废物我是师云光” “懦弱无能的废物你就是这般看待以前的自己”他如此贬低过去,琼光忍不住心头火起,“师寅可比如今的你好得多至少他不会做与人狼狈为奸的混账事” “什么混账事少找借口了,你会这么说,不过是”师寅不知想起什么,也出离地愤慨起来,“不过是以前那个我足够可怜足够弱小,能满足你逞英雄的私欲罢了” “你你再说一遍” 此话一出,琼光是真的有些心冷。 他何曾想过,师寅会这样看待他们之间的情谊 两人都极不冷静,胸口起伏,强压着怒意,彼此犹如见了天敌的野兽般互相瞪视。 沉默片刻,琼光按捺下伤心,深吸口气。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 “来吧。”他提起涅生,朝师寅的傀儡眯了眯眼。 “什么” “你不是认不下比不过我吗”琼光道,“正好,我要夺魁,本就没想过手下留情。” “速战速决,解决完你,我还要去寻其他傀儡。” 师寅领悟过来他的意思,背后一寒,看他一挽剑就要起手,心间重重坠落下去,下意识有了反应。 争命“锵啷”与涅生相撞,琼光抬头,竟发现师寅不过掷出灵剑挡了一挡,人已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他被那么多修士围困时也未避锋芒,这会儿倒溜得干脆,琼光都呆了下。 回过神来,他二话不说,迈步就追。 “你跑什么” 师寅看人紧随其后不放,眼角抽搐, “谁要与你纠缠,滚开,别妨碍我拆傀儡” 两人迎面撞上一名修士,师寅率先动手,琼光则不甘示弱。 那人甚至来不及挣扎几下,就被如雨剑芒敲碎了仅剩的晶石,身形消散。 被琼光抢了人头,师寅不甘心地咬紧牙关,仍旧不欲和他争斗,闷头就走。 仿佛平地起的一道飓风,你追我逃下,途经之处,路过的奉器人无一生还。 师寅也不傻,清楚琼光致胜的技巧后,屡次尝试,终于也掌握了些许门道,攻势愈发凌厉。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和琼光缠斗,哪怕不慎之中被击碎了晶石,也只垂一垂眼,接着避让。 这番作态,令琼光满口的气没地方出,更加不依不饶。 他耍了个心眼,再次遇上人时没有上前去抢,而是随那人一道将师寅逼得节节后退。 等师寅顶着风头解决掉对方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落入了最初的一个洞窟中。 里边封死,火光幽微;唯一的光亮处,琼光持剑站在那儿,也是死路。 “这下看你往哪儿去。”琼光道,“好了,时辰差不多,该我们之间分个胜负了。” 师寅没说话,琼光便也不说,仗剑就上。 谁知,这一回,师寅连拦都不拦,呆呆望着他,任由琼光打碎所剩不多的一枚晶石。 “”不喜这种占人便宜的感觉,琼光停下身,“你这是何意束手就擒” 黯淡光影下,师寅的脸几乎惨白。 他倚在墙壁上,像只被狼逼入死角的羊羔,抖了抖嘴唇,双眸瞪大了,无端有几分可悲可怜。 琼光有些不忍心,但想到他之前那些话,想到在东塔里的傅偏楼和蔚凤,狠下心来,俯身去拽他的衣领 “不是你想和我打的吗这个样子是想耍什么花招起来” “你不是大名鼎鼎的师云光吗不是问剑谷蔚师兄外第一人吗不是绝不会输给我这小小外门的杂灵根弟子吗” “我以前怎么教你的拿着你的剑,给我站起来” “住口谁要和你打”师寅凄厉地大喊一声,“以前以前以前,提什么以前以前的师寅死了,以前的王明哥哥也死了是你先放弃的以前,现在又有什么脸说我” 琼光被他劈头盖脸地喊懵了,又听他咬着牙,高傲的冷面全数碎裂,遭遇绝境似的,嗓音里竟有呜咽之音“我不会输给你不能师云光和师寅不一样” 他一哭,琼光反而找回了些许熟悉,品味几遍他的话,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先放弃的以前”指着鼻尖,琼光不可置信,“师寅,你摸着你的良心讲,我要不在乎,这些年何必处处忍让你” “你,”师寅一愣,狐疑抬眼,含糊道,“你比不过我,不敢” 一剑戳到他脖颈边,琼光问“我不敢什么” 师寅噎住,是了,若真如他所想,现在的场面该作何解释 “你这些年倒是出息了,”琼光嗤道,“正大光明的比试,偏要暗地里做手脚” “胡说八道”师寅怒道,“谁暗地做手脚” “风琛和清云宗及方家勾结,暗害蔚师兄,你不是应常六的奉器人吗你不知道” 师寅惊疑“竟有此事”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别过眼去。 “看来,有些东西还得说个明白。”琼光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眸中闪过坚定之色,“不过现在没闲工夫叙旧,师寅,你若再不起来,我也不管什么堂堂正正了。” “下一局,清云宗的成玄是个大威胁。我必须在此解决掉你。” “我不和你打”师寅断然拒绝,“你打不过我。” 什么时候了,还在嘴硬。以前倒没发现他这么会打肿脸充胖子。 琼光瞥了他一眼,“由不得你。” 他不再废话,涅生一转,就向师寅的傀儡戳去。 “锵啷”一声,兵戈再度相撞,这回,师寅没有退路,他拦在傀儡身前,面露挣扎,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惧色。 他颤抖着手,痛苦地阖上眼眸,恍惚呓语道“我不能败,唯独不能败给你” “那便来吧。”琼光挑起眉,冲他笑了起来,“让我瞧瞧,这些年你长进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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