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露月道:“以晚辈看来,前辈只有三处可以去。” 孙传庭眼前一亮,问道:“哪三处?” 李露月道:“第一、向北去投奔满清。”孙传庭点点头说道:“还有呢?”李露月道:“第二则是西去,去找李自成。”孙传庭笑道:“高迎祥就是我抓的,他们不杀我我已经是万幸了。” 李露月道:“若是一年前万万不可去,不过现在李岩投奔了李自成,便去得了。” 孙传庭不置可否,道:“那第三个地方呢?”李露月说道:“第三个地方就是西去哈萨克部。”孙传庭道:“为何不是蒙古部?” 李露月道:“蒙古诸部与满清交好,只有准格尔部不服,但巴图尔珲台吉为人自负,不喜汉人,孙督师去那里就是送死。” 孙传庭道:“我还有个去处,李姑娘以为如何?”李露月道:“孙督师请讲。” 孙传庭道:“倚楼听风雨出身白莲教,现在手下还有上万叛军。只不过和李自成不同,群龙无首,难以成事。” 李露月摇摇头道:“倚楼听风雨早已被杨真打得四分五裂,最近听说江湖各派准备围攻它,若不是杨真意外身死,能保住自身恐怕都有困难。”又笑道:“孙督师远离江湖,竟然对江湖只是还如此了解,恐怕不只是因为爱子爱女喜好习武吧。” 孙传庭笑笑,反问道:“李姑娘以为倚楼听风雨不可以成事?”李露月道:“现在还不足以成事。” 孙传庭道:“李姑娘说的是。江湖中人比武斗殴或为所长,行军打仗却并不擅长。当年他们从白莲教出走,经过百余年的发展,早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江湖人。” 李露月道:“江湖中人,多是苦于朝廷的各种规矩才远离朝廷走入江湖,所以江湖中人少说数十万,朝廷中人却从未正眼瞧过。”这句话的意思是:“江湖中人只是一团散沙,根本不足为虑。” 孙传庭道:“不过乱世之时,不少人对朝廷失望便投身江湖,也有成气候者。”这句话的意思是:“乱世出豪侠,江湖也会极大地影响朝廷。” 李露月摇摇头道:“江湖终归是为朝廷所用,看似自由,实则愚昧至极。”这句话的意思是:“所谓影响并非江湖本身影响,而是需要有远见之人的有意引导。” 孙传庭面带微笑,轻抚胡须道:“何以见得?” 李露月正色道:“其实江湖中人并非纯粹好勇斗狠之徒,只是他们所求非朝廷所愿。”孙传庭问道:“其何所求?”李露月道:“多数江湖中人,所求者乃自由,换而言之,即无朝廷管束的天下大同。”孙传庭略微迟疑,微微点头。 李露月继续道:“然为此目标,江湖中逐渐形成了各种江湖规矩,一派以德为本,认为大家虽远离朝廷,不受朝廷束缚,但德不可缺,欲习武先修德。而另一派认为既然要远离朝廷,自是不受任何约束,需忠于内心,武力即唯一的道理!这才在江湖上分成了正邪两派。然同样在正派,各人所认为之德亦不相同,有的以为道法自然,有的认为俭以养德,有的以为德才兼备,结果又形成了各种门派林立。而邪派中人则各选一处,各霸一方,最终形成现在江湖这种门派林立之状。” 孙传庭点点头,说道:“李姑娘年纪轻轻,对于江湖之事,见解颇为独到。”李露月道:“雕虫小技而已,历代朝廷早已看透此事,所以对于江湖之事皆是听之任之,必要时还加以利用。” 孙传庭年须微笑,说道:“以李姑娘之见,若我要整顿倚楼听风雨,当如何行事?” 李露月说道:“几乎不可能。”孙传庭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说说如何?” 李露月看孙传庭执意要问,只好道:“首先,要成为倚楼听风雨的楼主,孙督师战场驰骋自不在话下,但这江湖中人,还是以武力为尊。” 孙传庭点点头。 李露月继续道:“成为倚楼听风雨楼主之后,还得先整顿教务,约束部下。倚楼听风雨脱身于白莲教,当年太祖、成祖剿灭白莲教时,有少量白莲教徒无处躲藏,最终投奔了倚楼听风雨。但倚楼听风雨并未重视这波人,十年前前楼主楼裂空战败后,更是逐渐脱离倚楼听风雨,成了流寇。要想有些气候,必须整顿这些流寇,这……这和李自成不同,没个十年八年是不可能完成的。到时候这天下说不定已经不是大明的了。” 孙传庭道:“李姑娘所言极是。其实孙传庭早已做了决定,生为大明人,死是大明鬼。既然如此,无论如何恶劣,也要砥砺而行。用诸葛武侯的话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露月肃然起敬,深深一躬道:“小女子年轻识浅,大言炎炎,请孙督师见谅。”孙传庭笑道:“李姑娘不畏艰难,深入府中,孙传庭感谢。” 李露月起身道:“孙督师,小女子告辞。”孙传庭道:“李姑娘,你三番五次帮助老夫,老夫已十分感谢!万不可孤身犯险!”李露月道:“孙督师和家父乃至交好友!家父临终所托,小女子岂敢懈怠。”说完深深一躬,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顾隐渊也悄然退出,回到客栈,这一番对话让他陷入沉思,尤其是李露月提到的正邪之分,更是从未听过之言论。 襄阳到长安一路,战火四起,饿殍遍野,顾隐渊心事重重,穿过重重关卡,不几日到了古城长安。一路上,南方的闷热逐渐消去,西北的寒风逐渐起来;青山绿水渐渐消失,黄土黄沙滚滚而来。 他第一次来此西北之地,从未见过北方大城。长安作为十七朝古都,虽然昔日雄风不再,但作为大明西北最大城市,亦是十分威武雄壮。 尤其近年西北战事多,长安繁华已远远不如南京,但肃杀之气、雄浑之意更胜南京。 顾隐渊在城中逛了半日,寻了一间酒肆,准备大吃一顿,天黑前出城。 西北苦寒之地,饭菜自不比江南精致,但味重量大,尤其是各种山野珍馐,凭增了许多豪壮。 顾隐渊正吃得痛快,忽听店门口吵嚷起来。他顺着窗户向外看,两名店伙却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落魄书生。 那书生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已经黑漆漆的破帽子,脸上手上也是漆黑一片,早瞧不出本来面目,右手拿着破扇子轻摇,扇子中间已有两三个缺口。左手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嘻嘻而笑,露出两排佶屈黄牙,一边走,一边左摇右晃。 一个店伙叫道:“干吗呀?还不快滚?”那书生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甚好、甚好!小生这便离去。”刚转过身去,另一个店伙叫道:“把馒头放下。”那书生依言将馒头放下,但白白的馒头上已留下个污黑的手印,连手掌的纹路都十分清楚,再也发卖不得了。 一个伙计大怒,出拳打去,那书生矮身躲过,说道:“子曰:‘君子动口不动手。’” 顾隐渊看那书生这下身法,显然是身负高明武功,担心有人故意引自己现身,准备下楼离开。 这时,忽听得有人大声道:“别动粗,馒头钱我给!”说着将几枚铜钱丢给那店伙计跟着,一人从窗口跃下,拿起馒头,递给书生。却是那日在孙传庭府上见到的李露月。 那书生接过馒头,道:“孟子曰:‘贫者不吃嗟来之食。’可怜东西,给你吃吧!”丢给门口一只癞皮小狗。小狗扑上去大嚼起来。 一个店伙叹道:“可惜,可惜,上好的白馒头喂狗。” 李露月也是一楞,她虽年轻,却知道许多江湖事故,知江湖中人看着威风凛凛,但多落魄,看那书生也是江湖中人,读的圣贤书,立的江湖志,若非腹中十分饥饿,绝不会抢了店家的馒头。虽不是大侠行径,却也是人之常情,哪知他却丢给狗子吃了。心中不喜,不再理他,默默回到酒楼,回到自己位子。 那书生却悄悄地跟了进来,侧着头瞧李露月。李露月冷笑道:“贫者不受嗟来之食,请公子离开。”那书生道:“子曰:‘以德报怨’。” 李露月道:“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那书生道:“非也。小生所言之子曰,乃老子曰:‘大起于小,多出于少,以德报怨。’孔子曾拜老子为师,自以师为尊。”李露月道:“韩昌黎《师说》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那书生点点头道:“姑娘所言有理,不知有何事教我?”李露月冷冷说道:“孔明《诫子书》曰: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每一粒粮食皆为农民辛苦劳作而得,你读的是四书,学的是六艺,吃饭之时当思量农民之艰辛,岂能随意浪费!”她言辞渐渐严厉,显对此十分生气,只是平生之素养让其不便发作。 李露月接着道:“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无论从何处来到西北苦寒之地,必见于途之上,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多少活着的人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我等虽为江湖中人,却不能不心系天下安危、百姓存亡。虽然我等力量有限,但也不能就此置之不理,只图自己享乐,不顾他人死活,纵有一身武艺,也是天下祸害!你可知这贫苦之地,普通百姓日常吃的是什么?你可知你刚刚丢掉的这个白面馒头,乃是多少人一生都吃不到一口的?你可知你随手一丢,可能丢掉的就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家庭的性命?” 那书生显然未曾想过这些事情,一时间目瞪口呆。 顾隐渊也听得心潮澎湃,便有结交之义,想起自己被江湖追杀,起身只对着李露月深深一躬,扶栏下楼。 出了长安城,顾隐渊在渭河上租了艘船,逆流而上。行了十几日,到了天水,再往上水流湍急,无法行船,改船换马。 过了天水,已经是人迹罕至,人烟稀少,顾隐渊策马狂奔,心下也为之一爽。 这日行的晚了,眼见无处安身,正要寻个山洞或树林暂且休息一晚,忽听得不远处刀兵之声乍起,心下好奇,拨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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