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二人有时间便一同学习武功。顾玉枚自幼读圣贤书,对于武功什么的十分不喜。不想学了三月,竟觉得武功也有许多奥妙,竟沉迷难以自拔。 陆稻儿刚开始还偷偷练下半身的功夫,但随着肚子越来越大,也不敢做更多的动作,不过几个月的习练,身子也强壮了不少。挺着大肚子也不觉如何疲累。 转眼到了寒冬腊月,今年收成不错。眼看年关将近,老陆特意割了半斤猪肉,给女儿、女婿送来。到了顾家村,夜幕已经降临。大门已经上锁,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门。 顾家土墙也早已荒废,他极少做家务,没来得及修葺。陆稻儿曾提过无数次,本想着秋收后再请工匠,怀孕后,事情也就耽搁了。 老陆从旁边矮墙跳过去,来到门前,却见屋内烛影闪闪,刀影霍霍,看窗户上的影子,认出一边是女儿稻儿,另一边竟是女婿!吃了一惊,大叫一声“住手!”推门冲进去,双臂张开,挡在女儿身前。 不想眼前寒光一闪,刀已经刺入他的胸口,鲜血飞溅。 陆稻儿吓得登时晕了过去,顾玉枚大惊失色,急忙上来,却见弯刀正中心脏,老陆已然气绝。 原来,这天天寒,夫妻二人早早用过晚餐,便在屋内练习刀法。一开始,二人担心受伤,用的都是木棍,但随着二人练习日久,力气也渐渐大了,用来十分不称手。后来换上了游龙飞凤刀。顾玉枚担心陆稻儿误伤自己,让她用刀鞘。自己用刀,还觉得不安全,用布将刀刃裹住。但这刀过于锋利,裹得紧了登时裂开。只好又塞了许多土进去,才勉强裹住,但练了几个月,也已破损不堪,只有一块破布裹着一把利刃。 二人为了安全,相距三尺以上,免得误伤。 老陆突然闯入,陆稻儿吃了一惊,这一招正是“游龙引凤”,横刀从身前划过,一直转个圈子。但她行动不便,右手引到末端,然后再交左手,这一招算是用完了。不想引到最右端,老陆正破门而入,刀鞘尾端正点在他腋下“极泉穴”。 她只练了似是而非的招式,只是身子练的健壮,力气大了些,没什么功力,本不可能点中老陆的穴道。但老陆护女心切,冲的猛了,两下相撞,竟封住了他的穴道。 顾玉枚离二人较远,本来一招“冰车玉龙”,从上向下劈斩,看到眼前情形,大惊失色,手上一松,弯刀竟倏地脱手,转着圈子向老陆飞去。本来顾玉枚的每一招都会主动避开陆稻儿,这时却不偏不倚,直接刺入老陆心口。 顾玉枚抱着老陆,看妻子晕倒,又去看妻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先报官还是先找大夫……犹豫半晌,想自己误杀岳父,已是生无可恋,唤醒了隔壁邻居去报了官。 第二天一早,官府将二人收监。二人并不隐瞒,结合现场证据,很快就搞清楚了事实真相。鉴于二人属于误杀,又主动投案,死罪可免,发配敦煌。陆稻儿已有五个月身孕,只待孩子生产,刑部复核之后,便即上路…… 猛然间,陆稻儿醒了过来,原来她竟想着想着睡着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桥上传来,陆稻儿睁眼一看,却见身上盖着一条长衫,正是丈夫平日最爱的那条。心下一喜,抬头一看,正看到丈夫手拿热气腾腾的包子向这边走来。 她心下欢喜,便想起来,不想这般蜷缩着睡了一晚,全身酸麻,挣扎之下,只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竟未站起。顾玉枚看她这般,急忙快步迎上,将她扶起来。 陆稻儿道:“你去哪里了?”顾玉枚道:“刚刚去衙门看了。里里外外到处是当兵的。看来昨天之事不小。”陆稻儿道:“我们还能回去吗?”顾玉枚摇摇头道:“我连陈大人都没见到,就被官府的人赶出来了。” 陆稻儿吃了一个包子,感觉暖和了一些,问道:“那我们去哪里?这天气忽然转冷,再在这外面要冻死的。”顾玉枚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身穿囚服,官府却不受理。若是回去,一来家已被官府查封,二来将来若再定个畏罪潜逃,更是罪上加罪。” 陆稻儿脸色一沉,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孩子不能这般折腾了。” 想起孩子,顾玉枚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过了许久终于道:“我们先回家,待过段时间,再来自首。陈大人为人正值,应该不会与我们为难。” 陆稻儿本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道:“也好。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就好。” 顾家村离城市极远,陆稻儿又挺着大肚子,直走了一整天,才返回家中。家里已经贴了官府的封条,二人从旁边的矮墙过去。屋门也贴了封条,只好从旁边已经破开的窗户进去。 三个多月过去了,这里早已是物是人非。好在官府查封之后,别人也不敢进来,一切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走了一整日,都觉十分困倦,换了床不太脏的被子先休息了。 二人虽然返回家中,却不敢与人相见,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煮些东西吃了。 过了几日,顾玉枚进城打探消息,官府还在调查苏州暴乱之事,无人理会他们。 又过月余,得知朝廷抓了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五人,并于苏州斩首示众。这五人是当地著名儒生,顾玉枚虽不认识,但十分崇敬,一连伤感数日。 这天晚上,陆稻儿忽觉腹中剧痛,竟是孩子要生了。自二人返家,顾玉枚一直想着官府之事,不知不觉早已忘了陆稻儿分娩之日。陆稻儿虽记得清楚,但看他这几日闷闷不乐,不不敢提及。 顾玉枚虽饱读诗书,又岂能知道这孩子如何生。看陆稻儿已经疼得满床打滚,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戴罪在身,匆匆跑出去,寻找村里最知名的稳婆。这时他哪里还顾得上门上的封条,直接推门而出。 那稳婆看到顾玉枚,吃了一惊。顾玉枚叩头如捣蒜道:“李婆婆,稻儿要生了,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稳婆素知他为人迂腐正直,既然回来了,自是官府放了,忙道:“快!快!” 顾玉枚从地上爬起,拉着稳婆就像家中跑去。还没到门口就看到附近围了许多人,却是陆稻儿疼痛难忍,大声呼号,惊动了左邻右舍。 顾玉枚拉着稳婆进入,稳婆看门上没有封条,还有所怀疑的心彻底放下,却不知门前人多,那封条早就在众人的脚下踩的稀烂。 稳婆道:“准备开水、毛巾、草灰。”顾玉枚早就慌了神,匆匆烧火煮水。不想心下焦虑,点了十余次才将火点燃。 这时,却听到屋内没了声音,急忙冲回屋内,却见陆稻儿躺在床上,双腿张开,稳婆刚刚钻出来,对陆稻儿道:“别急,别急,这剧痛是一阵一阵的。”回头又对顾玉枚道:“把门窗都关紧了,等会儿把东西准备好了就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进来。” 顾玉枚连声答应,出来继续烧水。 很快的烧了一大盆开水,毛巾、剪刀之类的也都按照稳婆的要求一一备好。稳婆清点了东西,将他赶了出来。 顾玉枚在院中反复徘徊,焦虑不安。想进去看,又担心稳婆生气。陆稻儿在里面,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安静,也不知到底如何。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彻云霄。顾玉枚只觉一股暖流从胸口喷涌而出,热泪止不住的淌下,就蹲在院中抱头痛哭——他终于当父亲了。 不多时,稳婆从屋里走出来,道:“儿子,母子平安。”顾玉枚大喜,连声称谢,把怀中剩余不多的铜钱全部给了稳婆。稳婆也不看,直接接过,看他哭花了的脸,笑道:“稻儿牢房里走了一遭,没想到身子还不错,你小子捡到好了。” 顾玉枚连声称是。稳婆道:“快进去看老婆孩子吧。”顾玉枚这才想起稻儿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一溜烟的跑进屋内。 顾玉枚抱着和小臂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如同触电一般,丝毫不敢动弹。陆稻儿噗嗤一笑道:“给孩子起个名字吧。”顾玉枚点点头,却一言不发。 陆稻儿又道:“给孩子起个名字吧。”顾玉枚“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陆稻儿知他要深思,便不再打扰,也觉得累了,闭目休息。 过了许久,顾玉枚才道:“这孩子生来戴孝,不如就叫顾寒衣吧。寒衣本身丧服,此名最是合适。”陆稻儿早就疲极而眠。 顾玉枚将孩子放到他旁边,他心中想着岳丈的枉死,故而起了如此不祥之名,又觉孩子是无辜的,为何要背负自己的罪责一辈子? 这时,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算时节,也差不多到了梅雨季节。 细雨如酥,天色氤氲,烟笼雾绕,整个世界都隐入一片蒙蒙云雾,暗想:“孩子若能如尘烟一般隐去,不受父母影响,也是不错。”想到这里,灵光一闪,返回屋内。 却见陆稻儿正在喂奶,忙道:“风虎云龙,隐于迷雾。飞龙在天,或跃于渊。不如孩子就叫顾隐渊。” 四个词陆稻儿只能听懂“阴雨迷雾”,“阴雨”还理解错了,只觉“隐渊”与“姻缘”相近,应当是有开枝散叶之意,道:“你那么厉害,起的名字自然是好的。”然后逗孩子道:“隐渊、隐渊,你有自己的名字喽。” 待陆稻儿过了月子,顾玉枚又去官府看了,事情刚刚平息,但惊动了朝廷,虽然已经处死五人,官场还是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们这点儿“小事”还是无人受理。 这日,顾玉枚又回来道:“娘子,家中积蓄已经不多,我得再出去写字。但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家里犯了事,也不敢来找我。以我之见,不如将家中所有全部卖掉,背井离乡,另谋出路。”陆稻儿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顾玉枚道:“你我被判发配敦煌,不如就沿着官道一路前往敦煌。若刑部批文下来,找不到我等,必会沿途寻找。到时也不必背这畏罪潜逃的罪名。”陆稻儿道:“你那么厉害,肯定都想好了。我一切都听你的。” 打定了主意,二人将两家仅有的东西都收拢了,竟然发现了《游龙飞凤刀法》和《万物生》,顾玉枚好奇道:“官府没有没收入库?”陆稻儿道:“我一直放在床底。官差来查时,我脑袋嗡嗡的,他们没要,我就忘了交了。”顾玉枚道:“这不是最重要的物证,陈大人也不在意。” 陆稻儿道:“爹爹惨死,你也没了功名,都因为这些东西。现在刀已经被官府收缴了,这个也烧了吧。”顾玉枚点点头,拿了便要去厨房。 陆稻儿忽然道:“等等!”顾玉枚道:“娘子,怎么了?”陆稻儿道:“我们这里去敦煌有多远?”顾玉枚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按照史书所载推断,应该有数千里。”陆稻儿道:“我们走去那里要多久?”顾玉枚道:“我们雇不起驴车,只能走去,估计得三五个月。”陆稻儿道:“路上会不会有强盗,劫匪,小偷之类的。” 顾玉枚道:“如今魏阉当权,天下大乱,民怨四起,盗匪横生。”这才明白陆稻儿的意思,江南之地如今尚且安宁,若离开江南,不免进入战乱之地。若有一技傍身,也好保全自身,尤其是保全孩子。 若是以往,顾玉枚必不同意,此物搞得他家破人亡,深恶痛绝。如今他是戴罪之身,想考取功名已是几乎不可能,还需一技傍身。加之有了孩子,自己死于非命也就罢了,若是有人伤害孩子则是万万不可。略微迟疑,回转过来,道:“这《万物生》涉及许多《易经》和经络的知识,以后也可以学学。路途辛苦,也不必到处找郎中。”陆稻儿点点头。 顾玉枚花了几天时间,能典当的都典当了,又花了一些时间,将屋子、田地也全卖了,换了十几两碎银子。趁着天早,仅带着随身包裹离开家乡。 走了一日,刚刚走到无锡地界,天上又下起雨来。二人穿戴好蓑衣斗笠,抓紧脚步又走了一番,终于看到一处避雨之所。 走近看时,却是一间大屋。 陆稻儿摇摇头道:“这肯定是个大户人家,不会收留我们的。”顾玉枚道:“雨越来越大了,护院应该也不会出来,我们这门檐下暂且休息。”陆稻儿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还是你厉害。” 二人刚要在门前坐下,却见门已经开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站在门前。 二人面露惊恐,顾玉枚忙道:“夫人,我等只是在此避雨,不敢打扰夫人贵体。”那妇人在二人脸上扫过,面上闪过一丝犹豫,道:“春花,把他们带到后院厢房休息。” 顾玉枚忙道:“夫人,我们……我们给钱,我们有钱。”那妇人道:“我也不想收留你们,但孩子还这么小,万一有个风寒,你们该如何是好?” 这话虽不中听,却无可辩驳。顾玉枚只好道:“多谢夫人。” 那妇人道:“我对小孩子颇为喜爱,但拙夫素来喜静,切不可到处走动。万一吵到了他,将你们赶走,我也没有办法。”二人连连称谢,点头称是。 那妇人安排一个丫鬟带二人进入,从一侧走入后堂,在厢房安顿好了。 不多时,丫鬟又拿来了热水餐饭,自是免不了一番感激。 用过晚餐,二人便哄着孩子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飘来一阵轻柔的歌声,相隔虽远,但歌声吐字清亮,清清楚楚听得是:“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每唱一字,便近了不少,第三句歌声未歇,已来到左近。 自有了孩子,陆稻儿睡眠极浅,登时醒来。看向顾玉枚时,却见他也刚好起身,与她愕然相顾,知是江湖上的高手来到左近。 顾玉枚道:“夫人不让我们乱走,我们还是静观其变。”陆稻儿点点头,轻轻在孩子身上拍两下,免得他醒来。 这宅子前后两进,他们住的十分靠后,这句话之后,再无其他声响。二人心下惴惴,丝毫不敢动弹。 过了许久,顾玉枚终于道:“我去看看吧。”陆稻儿声音发颤道:“别!我……我害怕。”顾玉枚也怕的不得了,听陆稻儿如此说,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没有了,点点头道:“我们还是听夫人吩咐吧。”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冲来,只吓得胆战心惊。听得“当”的一声,一人已经冲到门前,砸在门上。 雨没有停止,淅淅沥沥地下着。一人踏着薄薄的水面,缓缓走近,道:“杨夫人,现在你可真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杨夫人正是让他们进来的人。 杨夫人倚在门前,道:“仇离,就算你杀了我和夫君,我们的孩子将来也会给我们报仇的。”仇离微微一笑,道:“哦,是吗?男孩儿女孩儿?多大了?”杨夫人道:“他已经在很全的地方了,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也不妨告诉你,是男孩儿,三个月了。” 仇离嘿嘿一笑,道:“哦,原来如此!”说着只听得“咔啦”一声,窗户已被她一掌打开,微微一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夫人还是个兵法高手。” 仇离头戴斗笠,面笼薄纱,虽是深夜,一对眸子还是十分清亮,看得人不寒而栗。身着一身紫色薄衫,没有套着蓑衣,身形玲珑窈窕。斗笠极大,雨水涟涟从斗笠边缘掉落。 杨夫人哭嚎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孩子!”跟着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仇离眼角闪过一丝寒光,一掌拍在杨夫人头上。杨夫人登时气绝。 杀了杨夫人,仇离转过头问道:“你们是杨府的下人?”顾玉枚道:“不……不是……是……是……”仇离不耐烦地问道:“到底是不是?”顾玉枚道:“不……不是!” 仇离指着陆稻儿抱着的孩子,道:“这是你们的孩子?” 顾玉枚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求求女侠,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借宿在此。”仇离不理会,一掌拍在顾玉枚头上。顾玉枚虽然学了几个月的功夫,但如何与这等江湖高手相比,还未来得及出手,已经头骨碎裂,登时死亡。 陆稻儿尖叫一声,吓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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