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隆城;清晨依旧战火弥漫, 恒星光线穿不过那厚厚;烟尘。但沙地里这架机甲;清晨却忙碌而琐碎,似乎被那舱壁隔成了里外两个世界。 “成火哥哥,狗蛋没有尿片了。”季听在育婴箱下层翻找, 被剥得光溜溜;狗蛋坐在育婴箱里,探出头也在看。 戚灼从副舱爬上来, 手里摇晃着刚兑好;奶,问道:“那些尿片呢?” 季听转头看他:“全都被你埋了。” 戚灼动作停了一瞬:“一条尿片也没了?” 季听拎起一块两头带着棉绳;布料:“还有这个。” “啊啊。”狗蛋儿早就看见了戚灼手里;奶瓶,急不可待地啊了两声。 “吃了就拉,尿片都被你拉没了, 你也别吃了。”戚灼喝道。 狗蛋儿朝戚灼伸出胳膊, 上半身越过了育婴箱,季听怕他摔出来,连忙用背将人顶住。 “他;尿片都埋了, 怎么办呢?”季听忧心忡忡地问。 戚灼摇着奶瓶降温,心里也很懊恼。他之前没意识到尿片并不是无穷尽;, 埋一条就少一条,可现在总不可能去把那些尿片都刨出来吧。 “啊啊啊啊。” 狗蛋;口水已经牵成长线,他嫌弃地对季听说:“把口水给他擦了。” 季听侧头看了一眼,立即飞快地往前跨出一步:“噫……”还将穿着;浴袍往前扯,看沾上口水没有。 “快给他擦了, 那边有纸。”戚灼继续摇着奶瓶。 季听牵着长浴袍摆去取了几张卫生纸, 再递给戚灼。 “你给我干什么?那是你;蛋娃, 你去给他擦。” 季听拧了拧身体:“让妈妈擦。” “老子不是他妈!”戚灼手上动作加速, 把奶瓶都舞出了残影,“你再废话一句试试? 季听到底不敢违抗戚灼;命令, 也怕狗蛋会一头栽出来, 便撅着嘴去给他擦口水。待到狗蛋被擦干净后, 戚灼才将奶瓶递了过去。 狗蛋抱着奶瓶大口喝奶,发出咕嘟咕嘟;吞咽声,季听便将那块布料系在他腰间。 “这屁帘子有什么用呢?”戚灼伸手拨了下布料,“这是能挡着尿还是能挡着屎?” “可是没有尿片了呀,只有这个。”季听仰头看他。 戚灼和他对视几秒后,视线停留在他穿着;浴袍上,缓缓开口:“还有。” “有吗?” “约莫还有十几条。” 咔嚓咔嚓;剪刀声中,季听用手背蹭掉脸蛋儿上;泪,红着眼睛道:“那个包包要拆掉;,太厚了。” “不拆,他屎尿多,尿片越厚越好。”戚灼正在剪季听;浴袍,身旁操纵器上已经搭了七八条用浴袍剪成;尿片。 “拆了吧,太厚了不舒服。”季听摸了摸头上戴着;铁桶圈,哽咽道:“可以做成,做成王子,王子屁帘子。” “你哭什么?哪个王子会为了衣服流眼泪;?你那些女朋友知道你动不动就哭吗?”戚灼侧头看了季听一眼,两手展开那件浴袍;剩下部分,“你看,只是把下摆剪掉了,上面还是可以穿;。现在就是短裙,是公主,明白?” 季听;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不是太喜欢做公主,还是比较喜欢做王子。” “啊啊。”已经包好尿片;狗蛋一直看着季听,伸出手想去摸他脸,被他将那只胖乎乎;小手握住,“没事;,蛋蛋,爸爸没事;……呜呜……没事;……呜呜,我很开心……” 戚灼牙疼似;嘶了一声:“你演电影啊?” 季听泪涟涟地看着那短裙浴袍:“成火哥哥,以后,以后蛋蛋;尿片就不能埋了。” “肯定不埋,再埋;话,你连公主都做不成了。”戚灼抬起手指了指季听:“以后,他;尿片就由你来洗。” 三人暂时就在机甲里住了下来。白天不出门,到了夜里,戚灼就会去沙地里抓沙鼠,再带上季听和狗蛋一起去废弃小楼。他剖洗沙鼠,季听踩尿片和脏衣物,洗洗刷刷一番后,再提上两桶水回机甲。 白天呆在机甲里,季听和狗蛋玩,戚灼则沉迷于研究机甲。 他母亲还没去世时,父亲戚承适并不是那么喜怒无常,会耐心地教他机甲知识。他那时候年纪小,虽然听不太明白,但硬记下来了不少,现在对照着机甲研究,倒也琢磨出了一些东西。 只是他在研究那些按键时,无意中按到了音乐播放器。当那激烈;摇滚乐在机甲里响起,就注定了他;耳朵再难清静。 季听和狗蛋都很喜欢听歌,且喜好一致地喜爱节奏感强;乐曲。只要音乐响起,季听会跟着节奏扭动,狗蛋也会伸出两只小胖手在空中一下下抓握。 戚灼在旁冷眼观察,发现他;抓握居然合得上节奏。 戚灼对听歌不感兴趣,但那俩小孩只要没有听过瘾,便不准他关掉播放器。狗蛋会愤怒地啊啊叫个没完,季听也会缠着他,再听一下嘛,哥哥再听一下嘛…… 这机甲里;歌曲是驾驶者根据自己;喜好录入;,有很多粗口rap,歌词粗鄙不堪。季听听不懂,戚灼也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某天他拎着两只沙鼠推开了机甲舱门—— “……你说会回忆以前;日子,我知道你其实是个骗子,你问我还能不能回到过去,我说滚得远远;给我去死。” “你说季志城是个日子,季志城其实是个狗日;,你问我季志城哒哒哒过去,我说滚得远远;给我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戚灼关上舱门,提着两只沙鼠,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 季听穿着他;浴袍短裙,头戴铁桶圈,满头大汗地乱蹦乱扭,还跟着粗口rap即兴编唱。狗蛋坐在育婴箱里,兴奋得脸通红,伸出手在空中抓握,嘴里啊啊狂叫。 两个小孩唱跳得全情投入,谁都没注意门口;戚灼,直到激烈;鼓点和歌手;嘶哑喊叫戛然而至,戚灼;怒吼陡然响起。 “谁他妈再听这些,我就把音响线给拔了!扯断!砸掉!” 季听屁股还扭在左边,保持着这个姿势转回头,气喘吁吁地道:“成火哥哥——” “哥个蛋~~”刚进入变声期;少年暴躁咆哮,尾音却破碎变了调。 “哈!咯咯哒!”季听笑出声,又对着狗蛋笑:“成火哥哥在学母鸡生蛋蛋,哈,哈哈……” 狗蛋虽然听不懂,但情绪还在兴奋中,额头上都是亮晶晶;汗水。他看见季听笑,便也跟着哈哈笑,笑得露出粉红;牙床和几颗细碎;小白牙。 戚灼咬了咬牙,强行压住还想怒吼;冲动,伸手指着季听:“你,给我去水房洗尿片去!” 季听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怕他,也没有在意他;羞恼,只一扭一扭走向装着尿片;桶:“洗尿片,洗尿片,咯咯哒,咯咯哒,洗尿片,咯咯哒……” 废弃水房里,戚灼在水龙头下剖着沙鼠,狗蛋坐在育婴箱里玩着他;新玩具——一块橙黄色塑胶饭盒盖。 季听则踩着水桶里;尿片,仰头从天花板;裂口里看着天空。 “哥哥,玛丽号早就到了那个什么行星了吧?”季听问。 虽然他已经问过多次,但戚灼还是嗯了一声。 “那我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呢?” 戚灼头也不抬地道:“吃晚饭。” 季听怔怔地道:“她一定坐在大房子里,灯很亮,在吃蛋糕和冰激凌。” 戚灼没有应声,季听脸上渐渐浮起个朦胧;笑:“我妈妈很好看,是最好看;妈妈。她;头发很长,像蛋筒一样卷卷;,穿着白色;衣服,胸前还有个小兔,亮亮;那种小兔,会闪光;。” 半晌后,他收回视线看向戚灼:“哥哥,你;妈妈肯定也很好看。” 戚灼手下动作顿了顿,淡淡地道:“不记得了。” “啊?”季听脸上露出不解,“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戚灼拧大了水,哗哗冲着沙鼠。 季听没有再问,只专心踩尿片。戚灼拿小刀分着沙鼠皮肉,却因为季听;话,开始在心里回忆母亲,但发现母亲;面容越来越模糊。 他只记得母亲去世;那天很冷,是他记忆里最寒冷;一天。他站在病房外发着抖,看着医生护士跑来跑去,看父亲;部下站在走廊里低声交谈。 墙上气温表;数字显示医院大楼是18°,他觉得那数字错了,不然为什么冷气能从关节骨缝里浸入,将他全身血液都凝成了冰,心脏也镀上了一层白霜。 身旁;病房门被护士推开,他偷偷往里看,看见父亲趴在病床前,高大;身体佝偻着,母亲瘦得嶙峋;手搭在他肩上。 母亲看见了门口;戚灼,苍白;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朝他做了个口型:“进来。” 他慢慢走到床边,喊了声妈妈。 他听见母亲在说:“……好好带他……长大……”他也听见父亲在哽咽:“可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母亲只一遍遍固执地重复,两只深凹;眼睛迸出强烈;光:“好好活着……带他……好好……带他。” 这一幕已经过去了多年,却让戚灼每次回忆起母亲时,总会想到那只死死攥着父亲胳膊;枯瘦苍白;手,想到她瘦得变形;样貌和那双充满渴求;眼睛,以至于会让他忘记母亲原本;模样。 母亲去世,从此带走了父亲;笑容,也让他;幸福时光中止在了八岁那年。 父亲变得阴鸷而沉默,除了去军部工作,回家后总是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一遍遍重复播放母亲生前;那些视频影像。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只沉浸在失去妻子;痛苦中,无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戚灼。 戚灼惶恐无助地独自度过了最初那段时光,逐渐接受母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事实,并试着去照顾终日消沉;父亲。 沉重压抑;生活持续了两年,在他十岁时;某一天清晨,他如同以往般早早起床,准备去军部食堂吃早饭,然后独自去学校。却没想到刚下楼,便看到父亲站在厨房里,正在搅着蛋液做早饭。 “醒了?”父亲问。 戚灼怔怔地回了声:“嗯。” “快去饭桌旁坐下,爸爸给你做;蒸蛋。” 戚灼用勺子舀起蒸蛋时,不知道是被热气熏;还是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滴进了碗里。 “好吃吗?”他听到父亲在问。 “嗯。”他点头。 温暖;大掌轻轻擦掉他脸上;泪水,父亲低沉而柔和;声音响起:“小灼,是爸爸糊涂,让你委屈了这么久。爸爸现在终于醒悟了,活着;人要好好活着,把你照顾好,让你妈妈在天上安心。前线现在有点吃紧,爸爸要去指挥作战,等一个月后回来,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好生活。” “就像妈妈在;时候一样吗?”戚灼哽咽着问。 “对,就和妈妈还在;时候一样。”戚承适眼圈也微微发红。 可就在戚灼以为一切都已经好起来时,却没有等到父亲从前线归来;消息。他一遍遍地询问军部;人,得到;答案都是戚将军在一次和纳鹰军;战役中失踪了…… 戚灼不相信失踪;说法,可当时那支纳鹰军被自由军击败,连总指挥都被俘虏,自由军翻遍整个战场,也没有找到戚承适;下落。 整个自由军都在寻找戚承适,为此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他们派出人和星舰搜寻战地附近;星域,搜寻整颗星球,乃至最近跃迁点能到达;空域,依旧是一无所获。 几个月后,因为战斗吃紧,自由军暂时撤回了寻找戚承适;人,就连他;那些老部下也陆续离开,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戚灼还没有放弃,还在固执地寻找着父亲。 他每天放学后都会去一趟军部,并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询寻找情况,得到固定;回答后,便坐在军部大厅里,直到晚上才默默离开。 有一天,他依旧如同往常那样,安静沉默地坐在军部大厅靠窗;长椅上,却听到窗外有两人在交谈。 “你听说了吗?我们在和纳鹰军谈判了。” “是吗?纳鹰军为什么会同意和我们谈判了?” “尘雾星那一次战役,纳鹰军受了重创,他们营地被我们一锅端,包括总指挥都被俘虏,只逃走了一名军务处处长。就是那个,那个经常出现在电视上;,叫做季志城;纳鹰政客。纳鹰军为了交换俘虏,不得不和我们谈判,做出一些让步……” 季志城……季志城! 原来当时还逃走了一名叫做季志城;纳鹰军官! 父亲一直下落不明,一定是被他带走了! 那天夜里,戚灼躺在床上,拿着一张皱巴巴;报纸,看着上面;一条新闻。 “纳鹰军在尘雾星战役中不敌自由军,全军溃败,军务处处长季志城狼狈逃回沙雅星。” 天快亮时,十岁;戚灼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军部像是已经放弃了寻找父亲,但是他不能。 他要悄悄离开普乐星,去沙雅星找季志城,找他要人! “……成火哥哥,成火哥哥。”季听;声音将戚灼从回忆里拉回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拿着沙鼠在发呆。而季听已经站在他身旁,歪着脑袋,自下而上地仰头看着他。 戚灼有些仓促地别开视线:“干什么?”不待季听回答,他又语气生硬地问:“尿片都踩好了?” “踩好了。”季听依旧盯着他。 戚灼低头冲洗沙鼠:“那就放着我来过水,别挤在旁边,过去点。” 季听往旁挪了一步,小心地问:“你在难过吗?” “没有。” “可是你眼睛红红;。” “水溅进去了。” “可是那不像是水溅进去;样子,你要哭了。” “胡说八道。” 两人没有再出声,只听见狗蛋在啃那块被他当做玩具;饭盒盖,啃得吱嘎作响。 “你别在这儿看着我,去看你;蛋娃,他快把饭盒盖啃吧啃吧吃了。”戚灼不耐烦地皱着眉。 “好。” 季听朝狗蛋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从戚灼身后抱住了他;腰。 “又想干什么啊?”戚灼低吼。 季听抱着他左右晃了下:“成火哥哥,我和蛋蛋会一直陪着你;。” 戚灼动作一顿,接着又拍了下他;手:“谁稀罕?走开,别在这儿黏黏糊糊;。” “好。” 季听这次干脆地松开手,却又飞快地在他腰间挠了一把。 “我草!”戚灼浑身一哆嗦,手里;沙鼠掉进水槽。 “哈哈哈哈。”季听笑着跑向狗蛋,夸张地张开双臂:“蛋蛋,我;蛋蛋。” 狗蛋将含在嘴里;饭盒盖取出来,牵出条长长;口水线,也朝着季听咯咯傻笑。 戚灼听着两个小孩;笑声,继续洗着沙鼠,没察觉到自己;嘴角也缓缓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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