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火焰无法消灭火焰。 哐当一声,一个告示牌砸在后背上,强烈的痛感让我条件反射,慌乱中我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沙漠。 仅仅一会儿的功夫,常年被风蚀的牌子已经陷入黄沙之中。我挖开一看,上面只有一串字,火焰无法消灭火焰。 至于为什么是1975年,我也不清楚,只能拖着牌子往前走走看。在我印象中,1975年里倒没发什么事情,那时我才10岁,除了家里来了一位与我同姓的妹妹。一边想着,狂风卷着细沙实在是打的脸疼,于是我准备停下歇歇。 正巧,又一阵大风过去,不守规矩地在我眼前猛吹一番,随后一个灭火器竟然从地面上露出来。 “你怎么突然醒了?!” 看着眼前的白衣女人,我突然想起一事,但又怎么想不起来。摇了摇头,如往常般,我只能叹气。 她十分温柔地将水杯递在我脸前,白皙的手指将我的下颚勾勒起来,表情有些凶狠,但以我对她多年的了解,凶狠的后方都藏着温柔。 “今天就到这儿吧,下周我要出趟差,外地医院需要我们科室去交流研讨。” 我抱着水杯,显然长时间的沉默近乎将我的失落拉扯到水中。但望着边然,我不能表现的太自我。 1990年,潞江市。 我叫沈万一,就是万一有一天可以成为知名小说家的万一。可今年已经44了,我还是努力在成为小说家的路上,没老婆,也没存款,日子过的就像张白纸,可以说真实生活中,从来没有哪一次“万一”成真过。 边然是我的大学同学,不知道从哪年起,大概是五年前,她有次问我,问我这么多年怎么就写不出一部,哪怕就仅仅一部呢? 明白了,倒不是说是边然在质疑我,应该说是有无数人质疑我。此刻我站在桥边,兴许是情绪上来了,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望着下方的河水,我还在想为什么。边然是好意的,她是学心理学的,是一名心理医生,为了帮助我找到各式各样的灵感,那一年她让我闲来无事时,去她那里帮我催眠。 一开始我是不信的,怎么可能做个梦就能做出灵感的,虽然人每天的梦境都不一样,但先不提事后是否还能想起,至少梦里的人与事都绕不开每天的生活。可为了满足边然的那份善心,每周末,我都会来,我最喜欢她告诉我的一句话,在你确保想起刚刚做过的梦后,一定不要过度分析或解读,那样只会给自己造成困扰,顺其自然,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那个故事的最好开头。 我穿过那条最熟悉的老街道,旧街里的老房子大多数都是提供给周围民工,因为便宜,所以难免环境很差。沈万一怎么会在意这些东西呢,对我来说有张桌子,有盏灯,有纸笔,夜里有马桶让我舒缓一下身体就行。 路过便利店,买了些泡面之类的,就火急火燎的回到家中。每次开灯,望着那些凌乱无序的书籍和草纸团,以及不能直起腰的空间感,空气中根本散不干净的烟味儿,那就是我几十年里浸在血脉中的安全感。 嗦着面,纸上写的是《焰火44年》,那是我前天刚换的新名字,钢笔墨也是刚刚晒干,我迟疑了几分钟,先写道“我梦见一片沙漠时”,就揉成团儿往地上一扔。我真的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因为前一秒就有朋友跟我发了短信,让我晚上去喝酒。 看了一眼钱包,我真的都想对着镜子好好笑一笑。边然从来不会揭我的短,其实哪是什么灵感问题,说白了我就一烂人,又懒又爱装。 到了酒馆,我才意识到不得不给那个最喜欢揭我短的人打个电话,我父母的养女,也就是我妹妹,柿子。 “喂…是我。” 电话那头是通着的,我就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说,可还没说上两句,她就把电话挂了。 “哎,好歹听我说完啊。” 像这种情况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自从家里人走的走,不联系的不联系,我又混成这般模样,唯一缺钱的时候也只能找我这个妹妹了,尽管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心里最恨的便是这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哥哥。 街道上,人不是很多,但看上去都是成对儿的,混着不同颜色的灯光闪烁,只觉得太像了,像极了心里的不安。餐馆里的充斥着热气,我隐约看到那几个穿的人模狗样的同学,不禁打了哆嗦。我在想如果现在手里攥着笔,我必须写道有一段小号音乐,能围绕着我,以此填充时刻隐藏在内心中的自卑。 给我留座位的人是王攀,一名刑警,严格来讲是潞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不过今天他只是身穿橘黄色外套,白色的内搭衣领上能看到一圈泛黄色,一看就是加班了好几天,都还没在家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微微颌首致意,他也很懂我,含糊地短短问候一声,我便也一言不发了。坐在对面的就是当年我们宿舍的另外几个同学,为首的郭扬率先举起酒杯,以前妥妥的是我小弟,可现在人家不一样了,事业有为,家庭美满,以及经常性地当着同学们数落我。 白酒的烈性是我最喜欢的,可能是这么多年我所谓的“苦日子”过习惯了,不觉得苦,只有白酒还能稍稍给我一种“痛苦”的感觉,至少能把自己重新拉回到现实里来。 “万一啊,你那小说写的到底咋样了,别到时候入土了还没个着落。” 此话一出,除了性子沉稳的王攀,所有人包括我,都不约而同地放声笑了起来,当然,我肯定是假笑。我没再理会,夹着块儿牛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重温那句说了万次的嘲讽。 “来,咱俩喝一个。” 王攀连着将我的杯子也端了起来,我不拒绝,站起来先把兜里的烟都一一分给大伙儿,除了郭扬。 “我听说边然到现在还没结婚,早知道今儿该把她也喊过来。” “喊来干什么,你也没结婚吗?喊过来陪你睡一觉?” 我还没说话,旁边的人已经把戏演足了,连忙给郭扬点上烟,嘴里细碎的念道。 大家好像都在看着我接下来要该怎么回怼,毕竟这么多年了,我跟边然的关系确实不一般,虽然我从来都没问出为什么她也不结婚。 “哥几个儿都好久没见了,别老说些五七八三的,我先整上一个。” 绕到一边,我把酒直接往喝茶的大杯子里倒满,一口猛灌下去。说实话,那一瞬间十分后悔,只觉得喉咙生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王攀站起来,同时也学我喝完了一整杯,他平时不说话,但只要一说起来,话里话外总透露出一丝威严。 “行了你们几个,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他妈还这么不着调。” 我咳嗽了几声,抓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一时间沉默的包间里继续热闹起来。王攀朝我摇了摇头,顺手把自己刚点上的烟放到我嘴里。 “别乱来。” 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自己的脸色早已通红,如果说的再夸张点儿,王攀这个人在我眼里都开始模糊了。我笑了笑,把他推到一边儿,吐着浓白色的烟雾,继续倒着酒。 这可能就是好朋友吧,沈万一这么多年其实没什么朋友,除了王攀和边然还算是人道主义人士中的一员,谈不上完全放弃我,其余的这些人,试问哪个能真的看的起我呢?如果真的是拼经济实力,我肯定是倒数,那王攀一定是倒数第二,毕竟他不是做生意的,不是什么大老板,他拿着每月那点儿死工资,家里还有两个儿子。 可我就在想啊,同学之间,没人敢顶撞他,也没人敢嘲讽他,只是因为他是警察的身份,但我是真的敬佩他,因为只要我最清楚他这些年经历下来,身上有几个刀疤和几个枪眼儿。你要说佩服他命大吧,也有,但我服的是他做事认真,坚持,以及和我一样的勇敢。 记得有次我俩喝酒,都快喝的不行,我问他,我是不是跟你一样勇敢,他笑着告诉我说是。这点放在郭扬这几个孙子身上,我相信他们也会说是,因为他们嘴里的勇敢是“莽夫”,是不计后果的勇敢,是自私地走在一条道上摸黑。然则我又问,要是有天我生你气,或者喝多了,我打了你,算不算袭警?他又告诉我,只要不穿警服,我打他,他绝对不会还手,因为兄弟就是情绪发泄的工具。 我们将尽喝到晚上10点多,在包间内也没再听见外面的吵闹声,除了刚开始上桌的玩笑和尴尬,后面进行的还算不错。王攀出去了一趟,拐回来时没再坐下,拿着外套就要出门。 “队里有案子,我得赶紧回去,改天啊兄弟们。” 我顺手拍拍他,这种情况大家也都见怪不怪,虽然我没有成家,但不免为他心疼,难得的休息日。郭扬明显要比其他人会来事儿,猛然间站起身,自罚一杯,就当是给这位队长送行。 临走前,他还特意嘱咐我,让我冷静点儿。可我又能干什么呢,如果不是自己怕失了面子,我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房间,只要不让对方众人生疑,觉得某人要夹着尾巴匆匆离去就行。 看着大家还在划拳喝着,我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终是把紧握在手中的酒杯放下,盯了郭扬十几秒,觉得也该是时候了。随后走过去,我搂住郭扬的脖子,硬生生地将他从座位上拉到一边儿。 “沈万一!你别他妈发酒疯啊!” “滚蛋!” 郭扬没我高,换句话说在场的所有人看着都没我壮实,真要打这孙子,恐怕没人敢拦我。我冲着郭扬笑了笑,他自己也似乎松了口气。 “兄弟,今天的酒钱先帮我垫了呗,等下次再聚我请客。” 我连忙使眼色,他却不由自主地笑了,他反手就是搂住我的肩膀,面朝大伙儿。 “你们说什么呢。我哥最近紧张,哥几个心里都有数。” 短短几秒钟,我的脸色瞬间煞白,心想这孙子是真行啊,我琢磨半天才想好要偷偷讲,最后还是惹得众人在酒局的最后时刻,狠狠地嘲笑我一番。 今天的聚会与往常一般,最后的最后,还是以打趣沈万一结束。其实来的路上我早有感觉,甚至心想如果今天还有人敢数落我,我就把最近没灵感的压抑情绪通过酒瓶子或者拳头使劲的朝着某人发泄出去,但每次都无奈于王攀的一句冷静。可今天的事情还真是让我没猜到,因为下了楼,有两个闲人估计也是喝多了,故意撞了撞我,那结果也就意料之中了,我直接与这二人死死地扭打在一起。 第一人民医院。 “是沈万一?对吧。” 我缓缓睁开左眼,显然剧烈的疼痛在告诉自己,右边的怕是成了小馒头。 “医生,我头晕。” 我隐隐约约从那明亮的缝里看到她胸前挂着的牌子,不禁嘴里默默念叨着“曼寒“二字。可下一秒,她就粗暴地将针扎进我的血管里。 “谁让你喊我名字了!?还曼寒,这年头还有跟护士套近乎的人啊。” 这一针当然不疼,但我这个人大概是让边然给折磨习惯了,每当有人在我昏沉时说个两三句话,我就会越来越清醒,即使八成现在还是醉酒状态。 “抱歉啊护士,我可能喝多了,别介意。” 她没有再搭理我,而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帮我包扎上药,我低下头,顿时心里十分失落。因为我简单的回忆了一下刚才与人打斗的场面,也想到了同学之间的针锋相对,甚至想到了王攀接到电话后的突然离开,我发现那都不是导致心情低落的原因,而是现在这身处于这安静又好像人心惶惶的急诊室里,他们都有家人或亲友陪伴,我只是一人坐在这儿,等待着陌生人为我治疗。 往后的一个多小时内,刘曼寒护士又来了几次,我的酒劲似乎也过去不少,也大概看清楚了她的样子,直发,左眼下的美人痣在白灯之下尤为明显,而盖过她那精致五官的则一定是身材了,即便穿着制服,在弯腰曲背的一瞬间,我也能猜到她的胸部会有多傲挺,她的腰肢会有多纤细。 “哥,别看了,这让人家瞅见不还得再扎你几针。” 躺在我左边病床上的哥们儿突然打断了我的欣赏,随着他不怀好意的视线,我赶紧捂住裆部,将一旁边的被子拿来遮掩。我冲他笑了笑,也真是够丢人的。 紧接着又一小时过去,由于不再敢看那位护士,所以我只能盯着前方的时钟,最难受的是,它没有读秒,读分针换谁估计都接受不了,实在是太难熬了。终于等到拔针的时候,刘曼寒才过来,同样的动作再施展一遍,我承认自己已经很清醒了,下面仿佛又要做乱,距离感这个东西,对男人真是不好使。 我忍不住再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听到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兴许是又有患者抬进来了,毕竟这里是急诊。可没想到仅仅拔针的功夫,王攀后面跟了好几个人,突然站在我面前。 “你们是?” 刘曼寒刚开口,他二话不说,看都没看人家一眼就直接亮出证件。我摇摇头,心想这孙子真是结婚成家的典范,是真的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没事,这我朋友,来看我的。” 我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眼色,而刘曼寒也算是识趣,听到我们认识,她就端着盘子走到其他病床。叹了口气后,我只觉得有些内疚,因为王攀此时看我的眼神及其严厉,好像在审犯人似的。 “兄弟,我错了。我没听你的,不该喝多了打人,该拘留拘留,该罚款罚款,这种小事儿就别帮我担着了,没必要。” 我苦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手臂,也对着后面两位兄弟点了点头,他们我都知道,老王的下属,不是很面生。可谁知这么大的空间里,这几个人的神色一致,没有任何人可以与我打个配合,缓冲一下尴尬的气氛。我只能重新把目光聚焦在王攀这儿,只见他沉默了一小会儿,伸出手,看上去是要摸我刚刚上好药的脸。 ”没事儿,小伤。” 我正要下意识的撇开他的手掌,他竟然直接发力,将我按倒在床上。 “铐上。” 就这样,我被两人搀扶着,在我这位算得上最好朋友的“邀请”下,缓缓从急诊室走出来。事后回想起来,那一刻我只觉得脑子好乱,也不知是不是刚才数时间的缘故,周围的病人与医护人员极为缓慢,他们的动作在我眼中越来越变的僵硬,伴随着那些怪异、慌张、甚至是嘲弄的眼神,耳边也莫名其妙的夹杂着有炉火的白噪音,可那声音本身又空洞冷清,仿若“外热内冷”,想象着一人刚刚以虚寒的内心在张望热情。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