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临分开前, 宋允萧单独找到燕安谨,塞给他一本册子,“这裴玄乌留下的, 也当初那个匣子里的东西。” 只不过他对这东西的心情很复杂,先前把这本手札扔到了角落, 最近才找出来。 “什么?” “看了就知了。”宋允萧难三缄其口,没有多说。 燕安谨便将手札收下了。 回到王府, 江采霜想找一本妖怪手记,偶然间在书桌上看到了裴玄乌的手札。 好奇地翻开,本来只想看一两页,后来却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 “长?” 直到身旁传来燕安谨的提醒, 江采霜才揉揉眼睛, 回过神来。 转头看他,余光注意到窗外的一片红霞, 视线被吸引过去。 外面金乌西坠, 漫天霞光旖旎,院中枝叶扶苏, 草木在地上映出婆娑阴影。 “居然看了这么久。”江采霜甚至没有坐下, 倚着桌案,站在地上看了一下午的书。 “该用膳了。”燕安谨提醒,“长在看什么书?看这样入迷。” 江采霜合上书页递给他,“也不知,没写名字, 在桌子上找到的。” 这一本残破粗糙的手札,里面的纸张早已泛黄, 甚至有些地方生出了青绿的霉点。 可在这样一本破破烂烂的手记中,江采霜却看到了无数令心酸唏嘘的民生疾苦。 每一桩事件都那样真实, 浸满了无能力的痛苦和不,仿佛被圈禁起来的野兽,一遍遍撞向遮蔽天日的高墙。 刚翻开第一页,便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 “这谁写的书?”江采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应该朝中哪位大臣写的,亦或出自一位愤嫉俗的书生之手。 可燕安谨的回答却出乎了的意料。 “裴玄乌。” 江采霜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居然会裴玄乌所写。 书的前半部分,的确令齿冷的民生疾苦,而在书的后半部分,却描绘出一幅天下大同的美好画卷。 间再无皇权家,地主豪强。再无贫富之分,阶层之。 再也不会有因吃不上饭而忍饥挨饿,再也不会有因看不起病而被病痛活活拖死。 不士农工商,不男,老孩子,都能安居乐业,尽享太平。 读书知礼,互相谦让。甚至能够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显然一场太过圆满的梦,就连江采霜都不由心生向往。 若真有那么一日就好了。 江采霜有些出神,怔然地喃喃:“这就裴玄乌所梦想的天下大同吗?” “嗯。”燕安谨也看过这本手札,自然知后半本书写的什么。 “可他什么一定要搭上这么多的性命,来实现他的抱负?” 燕安谨推测,“或许因,裴玄乌觉,只有凭借超脱凡俗的仙的力量,才能真正扭转不,实现平等。” “可这样会死更多……” 光献祭阵法都要残害多少无辜百姓,用这么多鲜血浇灌出来的仙,当真能够心存仁慈悲悯吗? 更何况,江采霜前日才知,裴玄乌要的不只万民生灵的性命,有百年的龙脉国运。 何阵眼偏偏建在龙渊山下,正因那里埋藏着龙脉。 就连垂垂老矣的皇帝,也裴玄乌的阵法中,需要献祭的一环。 不过…… 江采霜转念一想,“有圣天教的教训在前,也不怪裴玄乌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那些都最老实憨厚的农民,饱尝欺辱,最明白受压迫何等感受的底层百姓。 可一旦他们手里有了武器,聚集在一起,同样会向更弱者挥刀。 不管谁占据了上位,最终都屈居最弱势的受罪。 如此说来,的劣根性如此。 就算再来一百个圣天教,圣地教,圣子教,也一样。 若没有仙之力相助,的确很难实现裴玄乌那个“天下大同”的梦。 江采霜忽然想起一个,“李均去哪儿了?” 他弟弟李桂死在阵眼血池里,那李均呢? 当初裴玄乌派李均看守燕安谨,命李均偷偷给他下引魂丹。 可李均被燕安谨所说动,最终没有动手。 “林越说,李均剃发出家,决意去物外寻求超脱。” “当时圣天教每到一个村落,便大肆烧杀抢掠,这件事李均授意的吗?” 燕安谨摇头,“他明令禁止欺压百姓。可圣天教内部早已分化,那么多堂主,总有不服教令的。” 在外看来,李均李桂只两个目不识丁的农民。 堂主也穷苦家的农民,他们自然会想,都一样的出身,凭什么自己要屈居李家兄弟之下? 所以圣天教内部彼此分化,常常各自政,甚至了抢占地盘不择手段。 两谈完圣天教,江采霜便把这本手札放回了桌上。 “走吧,们去吃饭。” 走在青石廊下,江采霜深吸了口气,忽而问:“想不想成仙?” 燕安谨将微凉的手裹进手心,嗓音轻缓,“长何这样问?” “除夕那日,站在阵法的乾门,脚下就七十二大阵。那么多灵气一齐涌向,只要愿意,将这些灵气尽数吸收,不有机会飞升成仙吗?” 裴玄乌的计划,先跟燕安谨换魂,再借由他的身体登临仙门。 虽说换魂没成功,但当时阵法已经启动。 如果燕安谨有想法,完全可以借由裴玄乌的阵法,快速提升自己的修,说不定真能叩响仙音。 可燕安谨的选择却,一丁点灵力都没吸收。 了不吸收这些力量,他甚至没有调用自身灵力来防护,被混乱的灵力风暴割遍体鳞伤。 若阵法关闭再慢一点,说不定他身上的狐狸毛都被灵气刃割秃了。 燕安谨低眸浅笑,直言:“不想成仙。” “什么?” “长认,成仙有什么好处?” 江采霜掰着手指头细数,“成了仙,也许就有移山填海的能力,可以与天地齐寿,可以心想事成。” 燕安谨不所动,江采霜心下诧异,继续:“这些都不心动?从前在家古籍里看到过,说不定等真成了仙,能掌控轮回,到时候凡的生死都掌握在手里。” 越说下去,燕安谨眼底笑意就越深。 两个都停住脚步,面对面站着。 江采霜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弭,“笑什么?” 廊下悬着大红的灯笼,光晕昏黄。 燕安谨站在灯笼下,身影颀长高大,眉眼温和,像书里所写的陌上子。 只他一笑,桃花眼底就多了分温柔多情。 燕安谨忽然将两只手各自攥住,抵在后腰,顺势将按进怀里。 “干嘛?”江采霜含羞带恼地瞪他。 燕安谨低下头,与额头相抵,嗓音低磁含笑,“长忘了一件事。” “什么?” “若成了仙,的夫怎么办?” 江采霜脸颊温度更烫,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抿了抿唇,语声迟疑,“那自然……” 在他的灼灼目光下,江采霜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快速说完后半句:“只能改嫁——” 话音未落,湿软的唇瓣便覆了上来。 燕安谨没给反应的时间,直接撬开唇齿,舌尖温柔地顶入。 “唔……” 江采霜两只手腕被他的手掌攥着,一左一右在身后,身躯被迫迎向他的胸膛。 男气息温烫,姿态强势,进攻却不急不缓。 他一向温柔,有耐心,即使在此刻。 江采霜难以招架,手臂轻轻挣脱了他的钳制,手心抵在他胸口。 像下了一场湿/漉漉的春雨,水汽连绵不绝,空气里有馥郁的花香,有让迷恋的温柔。 许久,江采霜只觉舌根都微微发麻了,两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燕安谨气息微喘,嗓音轻柔,却透着坚决和认真,“不会让长难。” 那些沾染了邪气的力量,他一旦吸入体内,便会惹上业障。 小长修之,的使命便消除恶业,到时候,只会让进退两难。 所以燕安谨宁可受伤,也不愿意吸收一丝带有邪气的灵力。 “……知的。”江采霜自然明白他的心意,胸臆间荡起一片热流。 两个靠了一会儿,燕安谨又要俯身。 江采霜手掌微微用力,细声细气:“没吃饭呢。” “长饿不饿?”燕安谨细碎的吻,落在眉心。 他修长的手指拨开鬓角的发丝,捧住的脸,眼神专注。 像随时都会再次吻下来。 江采霜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有浓沉的欲色。 莫名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江采霜羞赧地开视线,实话实说:“中午吃饱,这会儿……倒不饿。” 燕安谨愉悦地轻笑了下,气息抚过的面颊。 随即,密集的亲吻再次落下。 回寝间这一路上,江采霜都不记,他们耳鬓厮磨了多久。 的后背抵着床栏,手臂圈在燕安谨颈间。 细密的吻在耳后流连,热气顺着耳廓钻入,带来一阵麻酥。 宛如轻羽拂扫的痒意,从耳后顺着颈侧,一直蔓延到锁骨末端。 江采霜身子都酥了半边,乎站都站不稳,幸好有他的手掌在后背撑着。 可他掌心滚烫,隔着松散的衣衫,像烙在身上。 “……”江采霜下意识呢喃出声。 “嗯?”燕安谨抬起头,桃花眸好似笼着一层水雾,迷离又多情,唇瓣红格外艳丽。 他等着下一句话,没有动作。 江采霜盯着他嫣红的唇,说不出口。 犹豫半天,嗓音细若蚊喃地了句:“忘了……狐狸。” 不什么小狗。 “好。”燕安谨眸中漾起笑,温声应下。 他再次低头,大掌在后腰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江采霜身躯轻轻一颤,咬着下唇,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后来燕安谨扯下一只胳膊,放了下去。 江采霜一个激灵,睁开眼,湿濛的杏眼看向他,带着些退缩之意。 “长怕什么?”燕安谨很有耐心地引导。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面前,声音低柔,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攻击性。 江采霜舔了舔唇,“怕……” 剩下的话无如何都说不出口。 在喉咙里斟酌了半天,才小声说:“很凶……” 看上去温柔无害的狐狸精,怎么会这么凶呢? 说,狐狸都这样表里不一的? 江采霜不懂。 燕安谨握住的手,嗓音透着低低的哑,轻声安抚:“在下什么时候让长受过委屈?” 江采霜眼底漾起粼粼波光。 他平日的温柔和耐心,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渐渐地打消了心底的顾虑。 江采霜深吸口气,脸颊发烫地趴在他肩上,咬了一下。 哼唧了一声,默许了。 江采霜陷进柔软厚实的锦衾,被面的刺绣蹭着的背,微微皱眉。 燕安谨轻松将捞起,被子翻了个面,变成里面朝上。 “这样呢?” 江采霜捏着被子角,红着脸点头,“好多了。” 这的耐性和磨程度,超乎江采霜的想象。 有的时候,太有耐心了也不好。 江采霜脚尖在被子上蹭了两下,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以眼神询问。 燕安谨单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被握住。 对上疑惑的眼神,燕安谨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长要不要与结契?” 江采霜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时,才明白他的“险恶用心”。 怪不磨磨蹭蹭半天,原来惦记着这件事呢。 江采霜气胸口上下起伏,恨不扑上去咬他两口,“!早不说晚不说。” “换其他时候说,担心长不同意。” 燕安谨额头渗出细汗,这一次,他并不游刃有余。 江采霜抓着他的手腕,泄恨地挠了两下,“先告诉,同心契到底什么?” 迟疑片刻,燕安谨才:“同生共死。” 如今裴玄乌已除,往后他再也不会有上次那样的性命之忧了。 唯一担心的,便小长的寿数。 江采霜瞳孔收缩。 “不疯了?” 狐妖好不容易修炼出百年的寿命,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分一半? “长若不答应结契,们今日……” 燕安谨长长叹了口气,作势要起来穿衣。 江采霜简直被气到了极点,哭也不笑也不,“如果不结契,难要……” 守身如玉一辈子么。 燕安谨一脸无奈,叹:“可长,这们狐族的规矩。” 若平时也就罢了,江采霜怎么都能冷静下来好好考虑。 可今日,这撩/拨半天…… 联想到先前他的每一步,都像明晃晃的勾引,就了引跳入圈套。 到了这一刻,江采霜才终于明白,何话本子里都说狐狸精难缠。 眼前这只狐狸精,当真有勾魂牵梦萦,难以抗拒的本事。 江采霜身上热厉害,频繁地咽口水,没能缓解喉咙里的干渴。 最终认了命,咬牙答应,“结!” 燕安谨如愿以偿,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长忍着点儿疼。” 燕安谨捞起一只手,咬破食指,将染血的指尖点在自己眉心。 不知他念了什么咒语,很快,江采霜就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多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坐起身,发现自己左手手腕间,浮现出一只盘卧的小狐狸。 瞧着倒可爱又漂亮,像赤色的雕青。 而在燕安谨手上同样的位置,也现出一柄小巧的桃木剑。 “这就同心契吗……” 契约一成,江采霜立刻有所感应。 好似站在一条望不到边的长路,原本路的尽头被青雾笼罩,如今雾气后退了一大截。 路也就延长了好长一截。 若在燕安谨那边看,应当原本绵延的长路,骤然缩短了一半。 江采霜看着手腕上的小狐狸,心里酸酸胀胀的。 不过的情绪没持续太久,便被迫中断。 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缠了上来,俊颜在面前放大。 江采霜一下就看到,某只狐狸精眼里明晃晃的笑意。 不被骗了? 可不及细想,便被他拉入一场声势浩大的夏雨。 夏季的雨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落下来,驱散了所有炎热干燥,润泽万物。 和风细雨变成疾风骤雨的瞬间,江采霜发觉,自己又落入了一场幻境。 不同的,从前只意识被拉进来,身体停在原处,就像做了一场梦。 而这一次的幻境,连带身体一起,彻底沉浸在这里。 石桥下藏着一叶小舟,长满湿苔和绿藤的桥身,它挡住了外面的狂风暴雨。可小船无助地在水面上摇曳晃荡,漾开一圈圈的波纹。 小船被满池盛放的青莲围在中央,江采霜躺在湿漉的船板上,一伸手就能够到。 着滂沱的雨声,一截白嫩的手臂垂在水中,上上下下地晃悠。 翌日,江采霜终于睡醒。 床上已经没有了燕安谨的身影。 他一向起早,在江采霜打着哈欠漱洗的时候,燕安谨早已穿戴整齐,衣冠楚楚。 除了那次在临仙阁的山洞,江采霜乎没过燕安谨狼狈的样子。 每一次,他都干净一尘不染,好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江采霜坐在铜镜前面梳头,燕安谨自然地接过手中的梳子,替绾发。 起初不太熟练,次数多了,也就心应手了。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宛如玉葱,在乌云般的青丝中穿梭,颇具美感。 江采霜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颊红润,杏眸盈波,一点不像被狐狸精吸了精气,反倒神采奕然很。 从铜镜里看到燕安谨温和专注的眉眼,有衣襟口隐隐露出的红痕。 耳根微微发热,想起昨夜的荒唐。 除了结契咬破手指那一下,燕安谨没让受半点疼,反倒让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感受。 甚至于……有些上瘾。 若不自己体力不支,希望那场夏雨永远不会停下。 “长可满意?” 燕安谨低磁轻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采霜咽了咽口水,小声:“……满意。” 话说出口,愣了一下,抬起头,隔着铜镜对上燕安谨笑吟吟的眼。 的发髻已经绾好了,刚才燕安谨问的,应该对这个发髻否满意。 可却神思飘出去老远,想到了其他事情。 江采霜脸颊瞬间涨红,不自在地补充了句:“说的头发,不要误会。” 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什么? “误会什么?”燕安谨挑眉问。 臭狐狸又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 以他的眼力和那颗玲珑心,难会看不出来方才在想什么? 昨日也,不动声色地盯着的反应,把喜欢的方式全试了出来,能不合心意吗? 江采霜站起身,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催促:“快去吃饭,都饿死了。” “好。” 燕安谨笑着牵起的手。 路上的小狐狸到他们,纷纷打招呼,都觉族长更好看了。明明跟以前的长相没什么变化,什么看起来就好看了许多呢? 小狐狸们没学认字,不然他们就会知,这叫容光焕发。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夕。 江采霜和燕安谨一起去了趟白露庙,那里的虚阳观留着,只如今门可罗雀,再也不复从前的盛况。 先前幸好及时中断阵法,没有连累更多丧命。 死去的百姓,基本上都住在白露庙附近,当时也从这里求的转运符。 江采霜这次过来,就了炼度枉死之的怨气,助他们早日往生。 在空荡荡的虚阳观内布下祭坛,江采霜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等一切完成,起身,上了炷香。 刚把降真香插/进香炉的一瞬间,忽然有所感应,遥遥看向天边。 “怎么了?”燕安谨注意到的异常。 江采霜神色难掩激动,抓住他的衣袖,指向天边的方向,“师父,师父在那边!” 燕安谨顺着的手指看过去,“那……悬镜司的方向。” “们快去!” “嗯。” 二离开虚阳观,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悬镜司。 顺着江采霜所感受到的那丝若有似无的牵引,他们来到了关押裴玄乌的秘密之处。 才刚转过拐角,就看到暗室前面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正拎着酒葫芦咂咂喝酒。 这一次,那老头没让胡子头发挡住脸,江采霜一眼就认了出来,“师父!” 只走到近前,却忽然钉住脚步,不敢再往前了。 燕安谨看清风真的脸,就明白了江采霜何会这个反应。 他从前曾过清风真一面,那时的他鹤发童颜,根本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哪像现在这样,脸上沟壑纵横,遍布沧桑的皱纹? 即便苍老,也不该老这么快才对。 只有一可能——受裴玄乌所连累,才以这么快的速度衰老下去。 江采霜喉间哽咽,有说不上来的酸涩滋味。 离开青城山的时候,师父很年轻。 怎么才不到一年,师父就变成这副垂垂老矣的模样了? 都怪那个裴玄乌。 清风真脸上挂着慈祥和蔼的笑,拄着拐杖在地上戳了两下,“呆徒儿,傻站着干什么?赶快让他们让开,师父要去里面一个呐。” 江采霜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看向燕安谨。 燕安谨安抚地冲微微颔首,而后看向守卫,淡声命令,“打开门。” “!” 守卫都狐族的自己。 原本这老头突然找到这里,点名姓地说要裴玄乌,已经让他们很惊讶了。 毕竟连皇帝都不知,裴玄乌被藏在此处的暗牢中。 紧接着,老头又嚷嚷说自己他们族长夫的师父,让他们赶紧放他进去。 他们看这老头派头大,拿不定主意,只派去王府传信。结果传信的没回来,族长和白露长就出现在这里。 没想到这老头看着其貌不扬的,真白露长的师父。 个狐妖用秘法打开了入口,清风真和江采霜,燕安谨,前前后后地走了进去。 里面向下的楼梯,地方算宽阔,下了楼梯往前走,右侧便关押裴玄乌的暗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了开在地面上方三寸的小窗以外,整个房间没有半点光亮。 而这小窗也装着玄铁栅栏,不时能看外面的悬镜司使来回踱步,看守很严密,裴玄乌插翅难飞。 更何况,如今的裴玄乌已强弩之末,被锁链缚住四肢,就更不可能逃脱了。 他们一进来,就有守卫跑过来点燃火把盆,照亮了四周。 响动,裴玄乌抬头看了过来,眼神晦暗地望着牢笼外的清风真,眼眶竟隐隐泛起了赤色。 清风真笑呵呵地开口:“老了的样子,跟咱们的师父很像吧。” 毕竟亲生父子俩,长能不像吗。 裴玄乌心绪起伏,过脸,没有说话。 “躲了这么些年,可算让给找着了。”清风真拄着拐杖,直接就地坐下,与他面对着面,“知师父的死跟没关系,跑什么啊。” 裴玄乌蓦地转回头,嗓音嘶哑难,“,知?” “当然知。师父死就死在他话太多,心太善,看不凡受苦,早早地泄露了太多天机。看,遭到反噬了吧?可他早不反噬晚不反噬,偏偏在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暴卒。” 他师父算了天命,却算不到自己死期突至。 天骤然降下天罚,凡又如何能与之抗衡? 裴玄乌垂下眼帘,回忆起当年的事。 师父上一刻笑着向他传授术,下一刻却忽然倒下。 他连忙上去查看,偏在这时,被路过的师兄看。 师兄一向看他不顺眼,当即就误会了,恼恨至极,“就知这个毒心肝的小畜生,既能弑父,也会害死们师父!孽,要偿命!” 裴玄乌当时年少,没过面,害怕极了,仓皇之间选择了逃离。 这一逃,就二十年。 清风真仰脖灌了一大口烈酒,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第一次到的时候,师父就算出,将来罪孽缠身,不往生。可他看年幼,瘦只剩一把骨头,跪在雪地里苦苦哀求,到底心生不忍,容留在身边,教向善。” “了防止将来有预言成真的那一天,师父在和身上下了共命咒。若哪日祸间,实在无计可施,也有最后一条退路。” 这也就什么,他和裴玄乌的命数会连在一起。 “若当年师父没有出事,亦或那时在观内,都不会让叛逃师门。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了。”清风真说罢,又灌下一口酒。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此番唏嘘,叹不只师兄弟之间的误会,也不只死去的无辜百姓。 他叹的造化弄,叹天命不可违。 即便像他师父玉衡子那样,修到了至臻之境,却仍旧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更无法对抗命运。 当初的预言,成真了。 “师弟啊,往后咱们俩的日子都不多了。往后就跟着,用积德善来弥补犯下的罪孽吧。”说完这些话,清风真撑着地,艰难地站起来,“哎呦,地上真凉诶,这把老骨头,可不敢再坐了。” 江采霜蹙眉,赶紧扶他站稳。 清风真从袖子里取出捉妖星盘,交到手里,“霜儿,星命天机盘,师父给捡回来了,这次可再弄丢了。” “嗯。”江采霜点头。 “师父最看好的徒儿,当初师父一到,就看出心性纯直坚定,一往无前,将来必有一番作。怎么样?师父没看错吧?往后啊,师父真的要云游四方去了。”说到这里,清风真顿了顿,掩下话语中的哽咽。 “若愿意,就开观收徒,把咱们拂尘观——不对,以后白露观了,把白露观的衣钵传下去,如何?” 江采霜含泪点头,眼睫染上湿润,“知了,师父,一定会把您教给的剑术和法,传授给更多,庇护更多百姓。” 清风真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怎么哭起来了?” 江采霜咬着下唇,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您说活不长了……” 清风叹了口气,拉着走到旁边的角落里,挤眉弄眼地:“呆徒儿,这不故意说给那魔头的吗?好让他心存愧疚,从此一心向善。放心吧,师父这身子,硬朗很。” 他像从前那样,哄骗着单纯正直的傻徒弟。 可江采霜哪里看不出来,师父这会儿才在强撑。 极力露出一抹笑,却笑比哭难看,泪水跟开闸泄洪似的往外流。 江采霜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就知,师父您、您那么厉害,肯定不会、不会有事的。” 清风真活了大半辈子,竟也差点被这句话说掉泪。 他拍了拍江采霜的肩膀,“好徒儿。什么时候想师父了,就用渡机鸟给师父传个信。” “嗯。”江采霜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清风真转而看向燕安谨,语重心长:“谢谢替教导霜儿。往后,就把这丫头托付给了。” 他没说要燕安谨好好待这类的话。 看他们二身上的同心契,便足以证明燕安谨的心,不需要这些虚话来叮嘱。 燕安谨郑重地答应,“与白露长心意相通,生死相依,早已结下一生的契约。请师父放心。” 清风真心里满意不了,却故意过脸,哼了一声,“这会儿知喊师父,不喊清风老儿了?” 既然蓬熠那厮的徒弟,背地里喊他肯定没好话。 江采霜正在擦泪,闻言动作一顿,微诧看向燕安谨。 燕安谨难露出窘迫,乌睫眨动两下,拱手,诚恳:“那时年少不懂事,师父谅。” 清风真倒也没跟他计较,“裴玄乌就带走了?们放心,他跟着绝对跑不了。” 江采霜匆忙说:“就这么放他走?” “徒儿觉对他的惩罚太轻了?” 江采霜点头。 清风真解释:“他神魂受损,业障缠身,过完这一,便会消散在天地间,再无轮回转生的机会。这样的惩罚,对他而言差不多也够了。既然他早晚都要死,不如趁活着,多做点好事,帮百姓排忧解难,抓抓妖怪可以的。” 剩下的日子,不求能弥补裴玄乌犯下的滔天大错,只求能利用他剩下的本事,多帮百姓做做善事。 也算物尽其用了。 江采霜被说服,最后同意了师父的决定。 悬镜司门口,江采霜和燕安谨二并肩而立,目送师父和裴玄乌离开。 江采霜望着师父离去的方向,发呆了很久。 好在师父这次留下了追踪术法,什么时候想联系师父,直接用渡机鸟就可以了。 江采霜问:“这么说来,裴玄乌留下的那本手札里,写的他自己的经历?” 记,手札里面隐晦地写过他和师父的事。 只里面并未详细记载,当时玉衡子何而死,只记了手札主慌怕之下,选择了逃脱。 “应该。” 想起裴玄乌幼时的经历,江采霜在心底感慨,他后来写下“天下大同”的祈愿时,会怎样的心境。 裴玄乌出身贫寒,幼时遇上旱灾,整年颗粒无收。 满城闹饥荒,唯有豪强权贵们家里有吃不完的酒肉,每天扔出来的泔水剩菜,都有无数难民去争抢。 裴玄乌他们一家,甚至连剩菜都吃不上,只能靠观音土和树根充饥。 岁寒,眼看着他们就要熬不过这个冬天。 裴玄乌身上生了冻疮,靠在墙上,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父亲和母亲商量着什么,最后母亲哭着过来抱他,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母亲不了,父亲端来一碗肉,强逼着他吃。 裴玄乌忽然明白了那什么——用母亲换来的。 饥荒之年,易子而食,易妻而食,再寻常不过。 裴玄乌宁死不肯张开嘴巴,纵然没有力气挣扎,他也死死地瞪大了眼睛,无声地抗拒这碗不知谁的母亲,谁的妻子的肉。 他眼睁睁看着父亲饿急了眼,用枯瘦的手抓起碗里的肉,疯狂地往嘴里塞,塞到嘴快要被撑破了,手都没有停下。 裴玄乌想要阻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早已麻木不能动弹,连眼泪都哭不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靠着土、雪、树根、草皮,硬活了下来,撑到了朝廷放粮的那一天。 当天夜里,裴玄乌亲手杀死生父,逃出城外。 …… 天下大同。 不知等到何时,才能够真正实现。 江采霜收起飘远的思绪,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男,一字一句地问:“喊师父‘清风老儿’?” 燕安谨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心里一抖,底气不足地:“在下……只在心里喊过。” 这句话立刻让江采霜炸毛。 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好啊,臭狐狸,居然敢不尊重师父?找死!” “跑!” 燕安谨哪敢乖乖站在原地。 他在前面跑,江采霜莽劲在后面追,从悬镜司跑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站住!有一笔账没跟算!” 提起这件事,江采霜就来气。 今日元夕,府上的小狐妖可闹腾了,一大早起来就吵着要放鞭炮,滚元宵,扎花灯。 江采霜也跟着凑了回热闹。 趁这个机会,悄悄向林越打,“们狐族,不有什么特殊的规矩?” “您说……”林越正用竹篾给小狐妖扎灯架子,闻言抬起头。 江采霜斟酌着措辞,“比如说……夫妻之间必须结同心契之类的?” 结果林越想都不用想,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没有,哪有这样的规矩。” 江采霜也那时才回过味来。 话本里的坏狐妖都爱魅惑,若必须结同心契才能房,那它们狐狸精岂不毫无用武之地了? 这么浅显的谎言,居然信了。 真可恶! 都怪那只臭狐狸,没少勾引,诱这个士都心旌摇曳,不知今夕何夕了。 两个修之身强体健,穿过一条条华灯初上,火树银花的街巷,跑回了王府。 江采霜手撑着膝盖,累直喘气。 慢慢抬起头,杏眸恶狠狠瞪向他。 燕安谨心虚地站在前方不远处,想上前又不敢过去,狐狸尾巴不安地左右摆了摆。 末了,迎接他的一声咬牙切齿的宣判—— “臭绛雪!以后就睡书房!再也不要回来了!” -《男狐狸精总想坏修》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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