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坐在木墩上, 和阿宝儿站起来差不多高。 她给阿宝儿把脉,眉心渐渐合拢,中浮上忧色, “脉象平和,不像身患疾病……” 可细细瞧,看似平常的脉象下,居然丝丝缕缕地藏着阴邪之气。 江采霜不自觉松开手, 余娘忧心女儿, 扶着阿宝儿的肩膀, 忙不迭问:“阿宝儿怎么样了?还能治吗?” “能治,不过我要再看看他人家的孩, 才能有法。” 余娘里盈上泪光,她赶忙抬手抹去, 江采霜看到她双手枯黑干燥,手背遍布深深浅浅的沟壑和伤疤,双长久劳作的手。联想到余娘常帮酒楼处理鱼鲜, 手背上的伤口也就不足为奇了。 “您真大善人,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要能治好阿宝儿,娘往后愿给你们当牛做马, 伺候你们辈。”余娘激动得语无伦次, 说间还要屈膝下跪。 “不必如此, 治病救人本就我该做的, ”江采霜忙将她扶起, 随口问, “阿宝儿的爹呢?” 余娘垂着头,颇为紧张, “她爹、她爹把我们赶出来了。” 江采霜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正要说些来补救,堂屋却又传来老人“嗬嗬”的声音,像在费力地呼唤。 “贵人先坐,我去看看我爹。”余娘听这声音,便绷起精,赶忙起身进屋。 阿宝儿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差点被门槛绊倒,江采霜伸手扶了她把,招来阿宝儿望过来的。 ,让江采霜愣在原地。 直到母女俩的身影都消失在堂屋内间,江采霜迟钝地眨了眨,慢慢回过。 “怎么了?”燕安谨关心问。 “方才、方才我怎么突然觉得,阿宝儿好像不傻呢?” 不仅不傻,看过来的,夹杂着陌生的抵触和敌,让她觉得心惊。 “可能我看错了吧。”江采霜很快便释怀,“我们要不要再去他人家里看看?我刚才在阿宝儿身体里发现了阴邪之气,像有人种在他们身体里的。” “阴邪之气?” 江采霜点点头,“没错,类似巫术和诅咒,不知为何出现在个小孩身体里。” 而且昨听陈县令说,这片地界痴傻的孩童还不少,到底谁大费周章地,特将诅咒种在了这里呢? 她得找到这种诅咒的源头,才好帮这些孩治疗。 二人离开余家,从东屋门前过,正好看到余及失魂落魄地坐在屋里,旁边桌上摆着碗凉透的汤面。汤面碗底,压着摞摞的碎纸,被人勉力拼在起,可早已没办法再读下去。 他总算安静了下来,不吭不响地坐在发呆。 江采霜后来又打听了几家家中有小孩的,给他们的孩也把了脉。 这些痴傻的孩童,都被自己家大人放弃了,无人管教,只能在大街上乱捡东西吃。有时候家里大人想起来,就给他们喂口饭,想不起来,便放任自己孩在街上流浪。 江采霜在个大坑的坡上,看到了几个脏兮兮的孩,正趴在棵老树下刨东西。 “下面宝贝,肯定宝贝!” “我看到块布了,下面包着什么?快打开看看。” 刨着刨着,居然扯出件靛蓝色的物件来。 索性闲来无事,江采霜便上前去,近了瞧,发现他们刨出来的张包袱皮。包袱皮被埋在厚厚的腐叶下面,刚被挖出来就有股直冲脑门的腥臭味,引来数只蝇虫乱哄哄地飞舞。 “好臭,臭死啦!”这些孩还以为什么宝贝,没想到挖出块臭烘烘的包袱皮。 当下几个孩便丢了这东西,从坑底爬上来,跑得老远。 江采霜手掌在鼻前面扇了扇,还觉得股腥味散不去,连忙捂着鼻后退。 坑底积水几乎干涸,但坡上本就倾斜,泥土块湿润松动,再加上厚厚的枯枝碎叶,湿滑难。 江采霜这么后退,脚下踩了块碎泥,身当即便向后仰去,手臂无识地在半空挥舞。 在她身后,燕安谨及时将她扶住,嗓音低沉含笑,“长慢点儿。” 听出他声音里的促狭之,江采霜面上发烧,也觉得不好思起来。 她好奇心强,看到什么新鲜的事都想去探究番,须得事事查明才行,不然便直搁在心里。 今便被这好奇心害得,差点出了大丑。 “我们先上去吧,这坑底看着污糟得很。”江采霜嫌弃地皱起眉。 坑下面种着许多树,住在附近的人,把家里的剩菜剩饭都倒到这里。不远处,还有几只野狗在坑底刨食。 燕安谨的视线落在树下被刨出来的包袱皮上,低声:“长不觉得,块包袱皮有些熟?” “哪里熟?”江采霜听这也顾不得脏了,探头看向张包袱皮。 盯着看了几息,她恍然大悟,“这不天余娘带的包袱皮吗?” 只包袱皮挂满了泥土,遮盖了原本的颜色,所以她开始才没看出来。 仔细瞧,便回想起来,这张旧包袱皮,正他们初到客栈的时候,余娘身上背的个。 “包袱里面装的什么?怎么埋在这里?”江采霜正要上前,将包袱皮捡起来细看,却被燕安谨拉住。 “先不要碰。”燕安谨拉住她的衣袖。 “为什么?” “里面的东西可能有毒。”燕安谨语声沉沉。 江采霜听地不再上前,“我回去通知官府的人,让他们来处理。” “嗯。” 江采霜跑上大坡,在干净的地方用力跺了跺脚,把脚边沾的脏泥都给弄掉,随后拔腿跑向县衙,带来几个利落的官兵,还特嘱咐他们带上刨土的工具和手套。 “就在这儿,棵树下面有个包袱,刚才几个小孩刚挖出来的,”江采霜指着棵老槐树,“你们小心些,包袱里的东西可能有毒,被划破了手。” “!”众人齐声应和,跑下山坡去挖包袱了。 江采霜转头,瞧见燕安谨同她起站在山坡上,头疼地望着脚底的泥。 她忽而想起,这只狐狸平时颇爱干净,见不得身上有半点脏污。 这下不仅乌靴底踩了脏泥,连边缘也被泥所污。 江采霜忍不住笑,肩膀都在抖动。 燕安谨挑眉,“长笑什么?” “你既然么怕脏,为什么还跟我下来?” 燕安谨抬起,桃花眸直愣愣地看着她。 江采霜被他看得不自在,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燕安谨缓缓摇头,本正地说,“在下只怕长先找到线索。” “为什么?我找到线索不好吗?” 燕安谨煞有介事地说:“长岂非,再也不需要在下了?” 江采霜瞪大了睛,“你怕我超过你?” “这……”燕安谨故作头疼,“听起来的确让在下发愁。” “你好小气!”江采霜气得脸颊鼓起,像跟好朋友斗气似的,作势欲踹他脚。 这下燕安谨脸色微变,连忙侧身躲避。 江采霜仿佛看到只洁白的狐狸,害怕至极地躲避即将到来的泥点,紧张得浑身的毛都炸了。 她再次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打闹间,下边官兵已将东西挖了出来,带上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包袱皮被平铺在土地上。 瞧见官兵来这里挖东西,路过的村民都停了下来,群人围在坑边上,你言我语地看热闹。 “好大的腥味,包袱里空的,除了泥以外,就只有些碎的脏东西沾在上面。”班头禀报。 他们不确定些沾在包袱皮上的脏东西,究竟什么。 江采霜捏着鼻靠近,见包袱内侧挂着些黏糊糊的碎东西,像血肉模糊的碎肉,但已看不出原来什么了。 “这里面包的什么啊?”她疑惑。 “鱼的脏器,”燕安谨并未靠近,远远地瞥了,“或许还有河豚内脏。” 所以他才说,这包袱里的东西可能有毒。 江采霜霎时明白,天余娘背着包袱的东西出去,要把这些内脏处理了。 毕竟不能总埋在酒楼后院,免得味蔓延出来,坏了客人们的胃口。 “可天我看她带了包袱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只剩下张空包袱皮。”江采霜拧眉。 河豚内脏可有毒的。 再加上,余孝生的儿余福保刚被河豚毒死。 难……他们吃的河豚内脏? 可余孝生常帮着渔船打渔,不应该不知河豚内脏有毒,怎么给孩吃河豚内脏呢? 江采霜想不通这个问题。 不过下还有件事需要注,“你们派几个人,去找刚才在这附近挖包袱的几个小孩,看看他们有没有被树枝鱼刺之类的刮破手,被毒到了。” 班头拍脑门,“我们怎么没想到。好!我们几个这就去。” 将包袱带回县衙,开封府请来的吴仵作验丰富,稍检查便说:“包袱里装的的确鱼内脏,我只能看出有鲤鱼,有没有河豚暂且看不出来。” 毕竟在地下埋得时间太长,即便用银针将这些碎肉碎骨挑出来,摆在桌案上细细检查,也很难分辨。 江采霜想了想,“有没有河豚内脏,派人去酒楼问声就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招呼个官兵去住过的家客栈打问,没多久,官兵便带着个人回来。 人正客栈店小二。 店小二认出了燕安谨江采霜二人,没想到天看着就出身不凡的位客官,居然官府的人。 小二忐忑不安,不明白官府的人把他叫过来做什么。 “官爷,可小的做错了什么?” 江采霜招手让他过来,“你过来认认,这不天余娘带的个包袱。” 店小二不明就里,心怀惴惴地上前,瞟了,便:“,娘提的个包袱。” “当时这包袱里面装的什么?” 店小二回想番,“装的就些鱼鳞鱼内脏,些东西不好处理,就让她装回去埋了。” “这里面有没有河豚内脏?” “河豚……”店小二回忆天晚上的食客都点了什么菜,“我想起来了,有河豚,还客官您桌上的。河豚内脏也让娘并处理了。” 店小二后,江采霜抿着唇角,陷入沉思。 燕安谨风示,房中他人识趣地退下,只剩他们二人。 他来到她身后,温声问:“在想什么?” 江采霜闻声,并未回头,紧张地捏着手指骨节,“我担心我们吃的条河豚,内脏害死了余家福保。” 福保所食用的河豚来源不明,包袱里的河豚内脏又不翼而飞。 江采霜没办法不将这件事联系在起。 她心中忍不住想,如果他们没有点份河豚,余福保不就不有事了。 “虽然这并非我们的本,但我心中还觉得不舒服。”江采霜手上捏得用力,将骨节都捏得发白。 燕安谨思虑片刻,轻声:“长觉得,我们的因,造成了今的果?” “不全我们的因,但……”江采霜先摇头,想了想,又小幅度地微微点头,“跟我们也有点关系。” 身后陷入沉默。 燕安谨再度开口时,说的却另件事,“从前在下办过桩案,说来诡奇至极,长可想听听?” 江采霜徐徐回过,看向他。 “你说吧。” “从前在清河县,有方姓商户,生兴隆,家财万贯。但他有个怪癖,最见不得人吃鹅。” 江采霜讶异,“为什么?” “因他幼时去结了冰的湖面上凿鱼,却因冰面不结实,不慎掉进了冰湖里。思恍惚间,记得只鹅将他从水中救起。从以后,商户便将鹅视为仙。见到路边有卖鹅的,便将买回家,妥当地养在院。” “商户不仅自己不吃鹅,还不许身边所有人吃鹅。连他自己的亲生儿,也需逢过节,焚香沐浴,亲自供养上百只鹅。” “竟还有这般稀奇的事。”江采霜感叹。 “商户膝下只有这,可这个儿却在某染了疫病而死。商户苦无人继承家业,便写书信给自己的远方亲戚,让他带着妻儿来投奔。” 江采霜渐渐将这个故事听了进去,追问:“然后呢?” “亲戚带着家人找上门,可还没过天,这位方姓商户便暴毙而亡,连仵作都查不出死因。亲戚拿出商户写给他的信,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万贯家私。” “亲戚刚到,这个商户就死了?只巧合吗?”江采霜敏锐地问。 燕安谨面带浅笑,“说巧合,实也有联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何?” “位外乡亲戚在酒楼做厨的,最做鹅馔。他到了清河县,为了感激富户以家产相赠,便亲自下厨做了桌鹅宴。富户开怀畅饮,连吃了好几盘肉。等到宴结束,他在院里看到被拔下来的鹅毛,才惊闻自己吃的鹅肉,当即便气血攻心而亡。” “还有这样杀人的方式?”江采霜目瞪口呆,“这个亲戚故的吗?” “亲戚住在外乡,怎知他吃不得鹅?即便知,也不想到用这种法来害人。” 谁又能想到,这人吃了鹅肉便被气死了? 江采霜点头赞同,“说的也。万没将富户气死,还惹怒了他,这不反倒让自己错失了金山银海吗?” “故事还没完。” “后面还有什么?” “亲戚继承家产后,闲谈间听人提起,方姓富户幼时被鹅所救,最见不得人吃鹅。听到这个消息,亲戚忙问这什么时候的事,又问富户掉进哪条河中。富户将自己这段奇闻宣扬遍了全城,许多人都能答上来这个问题。听完答案,亲戚却怔然失笑,只因当初救下富户的,根本不什么鹅,而他。当时他随父母回乡祭祖,顺手救下人。” 江采霜没想到后面还有段,不解:“这个亲戚救的富户?他为什么以为鹅救的他?” “亲戚抱着鹅路过河边,听见落水声,就将人救上来扛在背上。鹅跑着跟在他身后,叫个不停。所以,富户耳边直听见鹅叫,便以为鹅救了他。” 听到这里,江采霜忍俊不禁,又气又好笑地握起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下,“你作甚编个故事来逗我?这世上哪有这么蠢的人?” “这可不在下编故事,”燕安谨薄唇弯起弧度,眸底笑晕染,“这桩案的卷宗还封存在悬镜司。长若不信,回去以后可以让人将卷宗取出来验看。” “你真的不骗我?”江采霜扬起脑袋,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瞧。 “当真。”燕安谨低头迎着她的视线,双桃花瓣似的睛多情又深邃,仿佛能将人溺毙在中。 江采霜跟他对视的瞬间,便觉得热直蹿耳根。 她连忙开视线,不满地嘀咕,“你讲故事就讲故事,乱勾引人。” 燕安谨起先愣了瞬,随即被她的不讲理给气笑了,“在下何时勾引长了?” “你……”江采霜娇嗔地瞪向他,想控诉他方才的罪状,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难让她说,他方才的多么深情脉脉,说她方才心跳乱了拍?她才不说。 末了,江采霜耍赖般来了句:“反正你就有。” 燕安谨不说了,只顾专注地望着她,唇畔笑不断加深。 从开始的无声浅笑,到后来角眉梢都透着笑,胸腔震颤,低沉的笑声满愉悦。 “你笑什么?”江采霜嗔。 燕安谨轻咳了声,故作正,“在下只想到了愉快的事。” 虽如此,可他直勾勾的,也不眨地看她,分明就在笑她。 江采霜暗恼自己定力差,轻易就被这只狐狸精动摇了心,还反被嘲笑。 她默念了遍清心咒,定了定,“你同我讲这个故事做什么?” “长怎么想?” 江采霜思考了儿,猜测:“你要同我说,这个亲戚并无害人之,所以也不该自责?” “非也,”燕安谨收了笑,正色,“长师从清风真人,据在下所知,清风真人不仅修,同时也颇有佛悟。” 不然清风真人手中,也不有佛门圣物。 江采霜略带惊诧,“这你都知。” 燕安谨抽丝剥茧地分析:“佛门讲究‘因缘果报’,这个故事中的富商和亲戚,不正体现了这点吗?” 江采霜似懂非懂地点头,“的确。这件事就像富商用万贯家财,报答了当初亲戚的救命之恩。” “在下想说的,这世间的许多事都有定数,非人力所能更改。长无需对此事太过深究挂念。”燕安谨低声开解。 他的这番,江采霜在脑海中过了许多遍,隐隐觉得似乎要抓住什么,可却又隔了层薄纱,将她阻隔在外。 许多事都自有定数…… 这里供奉着鱼精爹娘的骸骨,他们追随鱼精来此。在他们抵达这里当晚,他们吃的条河豚的内脏似乎被拿去害人…… 这些都命中注定么? 燕安谨不愿她想得太深,及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听闻这附近有家酒楼最擅长做鹅馔,长可要前去尝尝?” 江采霜眨了眨,“好啊。” 方才直提到鹅,她也确实有些馋了。 正要出门,燕安谨脚步顿,“在下能否先去更衣?” 江采霜抿出抹了然的笑,双手轻推他的后背,“你快去。” 她都不嫌弃鞋底的污泥,他倒直惦记着。 江采霜等燕安谨换衣服,干脆坐在了门槛上。 正巧,她对面就将落未落的斜阳,乌金西坠,晕染了大片穹顶。放望去,漫天霞光迤逦,白云都被镶上了赤金的边。 若这世上的人和事,都冥冥之中自有天,就如同升落般,无从更改。 她也不必再庸人自扰,胡思乱想么多了。 等燕安谨换完衣服来,江采霜站起身,和他并肩而立,忽然发现他比自己高出许多。 他们的影叠在起,他的影也要比她长截。 夕阳的光洒落在燕安谨身侧,勾勒出他劲瘦修长的身形,腰间玉带翩然而落,还挂了只素色的香袋。 江采霜笑他:“臭美。” 燕安谨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解下自己腰间的香袋,牵来她的手,将香袋放到她手心。 江采霜手心沉甸甸的,“给我做什么?” “打开看看。” “什么啊……”江采霜嘀咕着,打开了香袋。 里面却不如她所想的样,装着香料,而装了许多白花花的银。 怪不得这么沉。 燕安谨长眸含笑,嗓音低磁地轻声问:“这次,银可带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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