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潇雪说完以后就走了。 剩安常一个人坐在工作室, 默默转了个方,面对着自己的工作台。 很久以后她回,她对南潇雪这个人的看法真正有所改观, 就发生在这个瞬间。 或许南潇雪是个冷漠的人、傲慢的人, 可同时她又是个认真的人、诚挚的人。 她知道这段露水情缘发展下去不会有任何可能性,因郑重的避免了一切开始。 安常缓缓吐出一气。 就这样吧。 就这样停在这里就很好。 停在她对南潇雪傲慢的性格还带着淡淡讨厌,停在她对南潇雪的过往还一知半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安常瓷瓶收进绿锦盒, 跟小宛了声招呼,走出博物馆回家吃晚饭。 之后如约来到片场,南潇雪一般是带妆过来的, 这会儿倚在化妆凳上,一手拿着剧本在同田云欣讲话,一边由化妆师在她脸上做最后调整。 摄像机远远对着她在拿她皮肤试光, 除此之外还有好台相机对着南潇雪, 捕捉着现场照以备后期宣传时使用。 安常踱到摄影师身后, 远远对着监视器看了一眼。 镜头里南潇雪拿着剧本没任何表情, 但侧脸线条优越到堪称完美。 她是上的宠儿, 其实不需要任何装点,淡淡坐在那里便是传奇的存在。 安常心里又一次:就这样吧。 停在她尚还能南潇雪当一位偶像看待的时候。 等现场灯光布好,导演组又跟安常商量了下作精魄本的瓷瓶该如何光,调好细节后,就准备开拍了。 安常走开时导演组有人跟她开玩笑:“夺走了南仙初吻的人。” “今晚要看南仙献出她的银幕初吻咯。” 安常心里一滞:今晚又要试拍那场吻戏了? 是……南潇雪自己提出的么? 安常淡笑道:“跟南小姐,只是游戏。” 没有人再深究她昨晚何突然坐到了南潇雪身边。 也许落在旁人眼里只是一个水乡姑娘对大明星的往。 没有人知道, 她跟南潇雪之间发生的, 根本不只那个隔着扑克牌、不算吻的吻。 但那唇瓣上咬出的细小伤痕。 那房间玄关处一低头的撩拨。 都随南潇雪这番恳切郑重的话语, 停留在了“帮她入戏”的层面。 南潇雪补完妆后路过安常身边,往镜头前走。 眸色淡淡的直视前方, 再没有任何眉来眼去的交流了。 安常背影僵了僵。 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 她是真的觉得这样……很好么? 场戏后,在众人暗自交换眼神的期待,终于又将试拍穷小子与精魄的“初吻”那场戏了。 连工作人员调整布场的脚步都透着激动。 田云欣南潇雪和柯蘅叫到身边,最后交代着什么。 人群已迫不及待在镜头外聚拢,抢占前排围观的最有利地形。 安常听到有人低声议论:“今不知能不能拍成?” 她转了个身,逆着人群聚拢的朝,一个人往片场外走。 一个导演组与她相熟的工作人员:“怎么走了?” “这可是南仙的银幕初吻,千载难逢啊。” 的确难遇,毛悦这段时间一直在微信里叫她帮忙偷拍,自己对灯发誓阅后即焚、绝不外传。 安常却要对不起毛悦了。 她对工作人员笑道:“嗯,突然觉得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们宁乡的夏碰上梅雨季,又湿又热,是够难熬的。”那人道:“诶,片场备了藿香正气液,要么?” 安常:“那倒不必,再怎么也是本地人,熬得住。”她淡淡笑一下:“谢谢。” 走出片场,雨还在下着。 她沉默听着身后片场开拍前的喧哗,好似自己抛掷到了另一个世界。 忽然觉得有些情绪就像这雨。 并不似真正盛夏暴雨一般汹涌,细密到很容易让人忽视它的存在,可迷蒙烟雾般一直缭绕着,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肩头都已沾湿。 片场安静下来,田云欣沉稳声音传来:“准备,开拍!” 安常举目望着头顶的。 这里暗了,连竹编灯笼都没有,空只剩一片混沌的黑,好似吞没了一切,连雨丝的形状都瞧不清。 只有她站在这里,带着两肩的落雨,浑身发沉。 片场静了,她能听见南潇雪在窗前来回逡巡的脚步,能听见她轻轻替柯蘅拉开了木桌前的长凳。 她甚至能听见唯一一条毛巾擦过柯蘅头发的声音,雨淋得透湿的短发毛巾一擦,变得像毛茸茸的刺猬,蹭着人的后脖根。 南潇雪俯在那里,一身瓷青旗袍让她两只手臂如柔软的柳枝,轻柔去环柯蘅的肩。 安常抿了抿唇。 接下来,南潇雪该吻柯蘅了。 她提醒自己:和南潇雪的所有过往,桥头的亲吻到昨晚藏在沙发靠垫下的牵手,都了这一幕。 了帮南潇雪“入戏”。 她不愿这两人吻在一起的画面,脑过着剧本里一行行文字的描述。 剧本预设这两人要吻多久呢? 什么没听到她俩接吻的声音呢? 吻是有声音的吗? 声音能透过人群传到她耳朵里来吗? 安常觉得自己快疯了。 干嘛这样?话都已经说清楚了不是吗? 这时田云欣喊了一声:“卡。” 田云欣声音来沉稳,这会儿听着也是不辨喜怒。 安常一点也不能那一声里,分辨刚才那场戏拍得究竟怎么样,片场安静依然,好似刚才那声“卡”是安常的幻觉。 又站了会儿,终于听到片场里的人又开始走动了,低声进行着工作的交谈。 安常很好奇,但她站得越久,好像越不敢回身走进片场去面对那结果。 直到一阵脚步往她这边走来。 安常单听那轻灵的脚步,都知来的是南潇雪。 脊背一瞬收紧。 南潇雪不是说不再扰她吗? 她有些怕南潇雪叫她,又有些南潇雪叫她。何在面对南潇雪的时候,总是这般矛盾的心情。 南潇雪踱到她身边来了,安常空咽了一下喉咙。 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南潇雪并没与她说话。 手里拿着烟和火机,火石轻轻刮擦,一阵很轻微烟丝灼烧的声音传来。 像引燃了人心里的什么。 这一次,南潇雪已不需要她去帮忙找人借烟了,也没了再与她说话的必要。 站在那里,任凭烟在自己冷白指间燃着。 安常在这里,或不在这里,对她好像没任何区别了。 安常垂着眸,那明灭不定的猩红烟头里,已提前亏得了这场戏的结局。 她转身往片场里走去,听到身边人压低声音在议论:“怎么还是不行啊?南仙情绪还没酝酿到位?” “这场戏不会就一直卡在这了吧?南仙会不会放不下架子?” “这么看来,蘅姐倒好很多,放得开,入戏快,即便单说舞蹈功底她肯定比不上南仙,但那么多电影电视剧找她客串是有理由的。” 安常这才发现,一个人,担得起多大的赞誉,就要经得起多的审视。 永远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南潇雪,在职业上所面临的压力,不比她一个籍籍无名的文物修复师大得多? 安常不敢再与南潇雪一同,站在片场外的细雨里。 总怕自己一个冲动,又说出什么关心南潇雪的话。 拍到三点多,今夜就这样收工了。 那场吻戏依然悬未决,当然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什么,只是收工时,所有人窥探着南潇雪的背影。 安常回家睡觉,起床后去染坊帮了会儿忙,没回家吃晚饭,是趁这段时间又来了博物馆。 房子还是要沾人气的,安常昨一来,今哪怕薄暮时分没开灯,工作室看起来也比昨日明亮许多。 她绿锦盒抱到工作台上,没瓷瓶取出来。 没这必要,每一块釉色每一段曲线,她都在心里反反复复描摹过不知多遍。 现在让她立马复刻出一只,她也能做到分毫不差。 只是,她却不知如何做到更好。 她在修复上遇到的瓶颈,到底该如何突破? 起昨夜雨幕里,南潇雪冷白指间夹的那支烟。 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 既然不世出的才也会遭遇这般困境,她是否该心态平和些,自己的瓶颈不要看得那么大? 小宛过来远远看了眼,见她对着绿锦盒发呆,没有扰她。 她了,起身取过小狼毫和颜料。 这段时间,她看似在苏家阿婆的染坊帮忙,手指在靛蓝染缸里泡得蓝浸浸。 染布的时候,晾布的时候,裁布的时候。 她却没有一分一秒,不在这只瓷瓶到底该如何修复。 然此时她握着小狼毫,却迟迟不能按她象的笔法落下。 还是错的。 她甚至还没落笔就知道,还是错的。 收起小狼毫和颜料,她走出了博物馆。 漫无目的游走在黄昏水乡,她根本不知自己要去哪,只是满脑子着修复的事。 踱到石桥边不经意一抬眸,望见南潇雪立于桥头,一愣。 倒不曾会和南潇雪在这里偶遇。 深夜偶遇过许多回,黄昏倒是初次。 南潇雪那清寒的身姿,一旦暖黄的光线上,反会流露出一种不可抑制的寂寞,就像她身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高速公路路灯着的时候是这样,这会儿映着难得没下雨时分的夕阳,也是这样。 她的目光只在安常脸上停留一瞬,就流水一般滑走了。 “不会再扰”这句话践行得很彻底。 安常的脚步顿了下。 本绕路,又觉得在南潇雪这般态度下,反显得过刻意。 便还是朝着桥上走去。 石桥那么窄,南潇雪立在桥边眺望,她南潇雪身后路过,还能闻到南潇雪身上的清香,瓷青旗袍上一丝一缕的丝线都能看得分明。 南潇雪不说话,甚至背影也没晃动或刻意凝滞。 她真当安常不存在,安常却忽然有股冲动,背后拍一下南潇雪的肩。 但她顿住了脚步,南潇雪依然没回头。 安常垂了垂眼睫,快步前走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此时有旁人桥下看她俩,看到的定然只是一位旗袍美人立于桥上,一个平凡的水乡姑娘她身后路过。 甚至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安常那极微妙的一个停顿,那一停之间,两人的态度无限分明了。 安常有点恼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南潇雪是坚定的人,选择了舞台就不管如何重伤也站在上面,说了不扰就言出必行。 什么她总是反复纠结、举棋不定的那一个。 在邶城的时候回宁乡,回了宁乡又总思量在邶城放弃的是什么。 执着狼毫时再也不要修文物了,放下画笔又总忍不住回博物馆偷看摩挲。 安常急匆匆走着,没留神差点撞到一个人。 “安常姐。” “小宛?”安常没料到:“要去哪?” “有种宣纸没了,咱们这快递不是慢吗,还没送到呢。馆长说他家老宅有些存货,让过去取一趟。”小宛笑:“去哪儿啊?不是走了好一会儿了,还以回家吃饭去了。” “,”安常按住纷扰的心跳:“随便走走,一会儿该去剧组帮忙了。” “对了安常姐,认识颜聆歌么?” 安常猛一下怔住。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逃回宁乡,宁乡是没有人认识颜聆歌的。唯一同她过去有牵连的毛悦,也总会在聊时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个名字。 就算来宁乡看她、敲她回邶城,给她看颜聆歌的获奖照片时,也未真的提及这个名字,化作一个暧昧的人称代词——“她”。 伴着夕阳,黄昏的气显出柔和,安常吸进去却只觉得凛冽异常,反复割切着她的喉咙。 “哦。”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满是裂纹:“她是在清美的学姐。” 就只是这样么。 “认识啊!”小宛开心的说:“今看到她的新闻了,她之前不是拿了「年度最佳青年修复师」大奖吗,这段时间她获奖的作品在全国博物馆轮展,好多媒都在报道。” “等等啊找出来给看。” 安常脊背发僵,她本该开制止,可手脚蔓延开一阵凉意让她如坠冰窖,唇齿都冻住。 小宛手机递到她面前。 身畔是她熟悉的石桥与窄河。 住人或不住人的老房子灰瓦沉默。 小宛的笑容煦暖如昔。 明明都是她熟悉的日常,却硬生生小宛手里的照片割裂出一块,尖角锐利。 照片上并没有颜聆歌的笑脸,是她修复的那件作品,故宫是她全国轮展的首站。 安常第一次亲眼目睹,颜聆歌获奖的作品,是一只元代粉青釉牡丹纹小凤尾尊。 “能给看一下吗?”安常听到自己那满是裂纹的声音说。 小宛慷慨递上手机。 安常默默垂眸。 在这之前,她刻意回避去看颜聆歌的获奖作品。这会儿瞧见了,又情不自禁去吸引。 且有没有这么巧。 颜聆歌的获奖作品也是一只青釉瓷瓶,好似冥冥之与安常苦恼的作品形成对照。 耳畔响起故宫文物组授曾点评她俩的话: “真没到,清美能一下给们送来两棵好苗子,们俩的赋,真是不分上下啊。” 事实证明大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眼前颜聆歌这件作品,充满灵动的生命力,安常只窥得一张照片,也能感受那穿越千年的气韵流光。 反观她所修复的那只宋代青釉玉壶春瓶,或许笔法技巧并没与颜聆歌拉开大差距,但她的作品是“死”的。 她没有那件原本残破的文物注入灵魂,那只瓷瓶幻化不出南潇雪那样的“精魄”。 她逃避了这么久,可只有当她亲眼看到颜聆歌的获奖作品时,她才切身感受到两人现在的差距有多大。 “谢谢。”她手机递还小宛。 小宛笑道:“有一个这样的学姐,安常姐是不是很骄傲?” 安常艰难的挑了挑唇角。 她曾经是在任何层面与颜聆歌并肩的那个人。 什么现在只能躲在暗处垂头丧气。 小宛说:“得走了,馆长还在等呢。” “嗯,去忙吧。” 小宛匆匆往前走,才发现南潇雪立于桥头。 好仙啊!她在心里慨叹一句,这样的容貌是让人靠近都觉得有压力的程度。 偏偏她还得桥上过,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南潇雪招呼。 不,好像不礼貌。吧,跟南潇雪说话会让她紧张至死。 还好她发现南潇雪望着一个方出神,甚至没注意自己她身后路过。 小宛反松气,擦过她身边时,顺着她眼神望一眼。 嗯?是安常姐? 小宛这件事理解,南仙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眼神只是无意识落在安常背影。 事实上,南潇雪的确在看安常。 安常刚才不知手机上看到了什么,连肩膀都僵住。 其实她看到小宛朝她这边过来了,她有些开询:“刚才给她看了什么?” 但,既然已承诺过“不会再扰”。 她忍下这股冲动,只是继续望着安常的背影。 安常默默站了会儿,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踱到河边。 看了会儿河,眼神往石桥那边移。 倒没到南潇雪还在。 这时南潇雪的眼神早已飘走了。 好像她看夕阳、看河流、看摇摇荡荡的乌篷船、看爬满青苔的长巷。 就是没看安常。 她不看,安常反有勇气看她。 南潇雪单单只是立在夕阳里已显风姿绰约,轻轻倚靠石柱的扭胯,都流露出她对身韵律的然领悟力。 安常一直望着她。 如果自己所修复的瓷瓶,也能有这般灵气,该有多好。 夕阳照着河畔,氤氲的雾气逐渐转淡。 安常发现,自己这会儿看着南潇雪,并不止寄托了对瓷器作品的往。 在一片浓烈的失落与哀伤,她与南潇雪说说话。 她南潇雪微凉的手指和温热的掌心。 她南潇雪柔软的唇瓣和清新的吐息。 她南潇雪偶尔弯起的眼尾,牵动眼下那颗浅红的小泪痣跳跃。 说白了,她发现自己念南潇雪。 她不知南潇雪是否感受到了她的这阵目光,作一个坚决的人,南潇雪转身走了。 ****** 南潇雪转身走开是因,她怕自己再站下去,会忍不住走过去跟安常说话。 她不知安常到底看到了什么,又了些什么。 她眼尾瞥着,安常那张素来淡然、甚至透出些清冷的脸,此时在夕阳下染得毛茸茸了。 莫名像只小动物。 藏起柔软腹部,那上面带着不人知的伤。 那大概是南潇雪第一次,看一内敛的安常流露出显易见的忧伤,随夕阳下的暮霭飘散。 她很走上去,摸摸安常的头。 可“不再扰”是她自己的承诺。 她只得走开,希望今日的夕阳柔和些再柔和些。 最好像只无形的手,去摸摸安常的头。 ****** 其实两人分开没多一会儿,便又在片场见到了。 只是南潇雪是众人簇拥下的女主演,安常是手握剧本在一旁默默守候的所谓“顾”。 当南潇雪的眼神不再往她身上落,她们就真是毫无关系的两人了。 安常混在一众工作人员里模糊了面貌。 她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翻着场次表,发现昨日依然失败的那场“吻戏”没列上。 她告诉自己,她如此关注这件事,是因某种意义上,南潇雪与她面临着同样的困境——都遭遇着职业生涯最大的瓶颈。 那阻碍都源自她们的内心。 如果说南潇雪第一次吻戏失败后,大家还抱着充分的耐心,在昨晚南潇雪依然找不准状态后,开始有人悄悄议论这件事了: “南仙真的能行么?” “要是一直不行,舞剧拍这么多场景不会废了吧?” “那不可能,策划一场舞剧这么高成本呢,最多换人。” 「换人」。 那是安常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提出。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即便是南潇雪,若非自己努力,也并非然拥有站在舞台最央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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