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英最不喜欢听婆婆说些“谁家鸡下了几个鸡”,“谁家狗怀上了谁家狗的种”那样的话。其实,说何秀英不喜欢农村也挺冤枉她,她从小就想着能过一下田园生活,呼吸一下清新的没有广泰厂那种机油味的空气;她喜欢爬山喜欢旅游,甚至想过能穿越无人区,去看看那里究竟是啥样?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生活在田园里的人,原来跟陶渊明有着天壤之别,就跟她以前觉得李白斗酒诗百篇是浪漫而美好的意境,后来才发现许多人喝酒后简直就跟此前判若两人,君子只是表象,痞子才是真相。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有时她好想生活在梦里,而婆婆却是打碎梦境的人。她们是生活在同一个时间而非同一个空间的人,是同一时代里两个世界的人。她再也不想去探究田园山水,因为那里有一群像婆婆那样粗鄙的人,就像大山,会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何秀英跟婆婆之间的暗战,在她结婚之前就开始了。那是何秀英和李永涛热恋时发生的事情。 那年五一,何秀英所在的铸造车间有一批活要赶,原计划一起回家去见准婆婆的计划被打乱了,李永涛操心着家里有农活要干,就先坐着长途车回了家。第三天上午,何秀英独自坐上了去李永涛家的长途汽车。 李永涛从汽车站接到何秀英后,何秀英第一次见到了身体硬朗,颧骨凸起的大脸盘准婆婆。何秀英身材曼妙,步子轻盈,那天她穿了件漂亮的柔软丝滑的露肩装。她走进院子时,准婆婆正背着一背篓秸秆要去厨房,没想她一见她,先不问她一路劳顿是不是累了,不问她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是不是饿了,居然说:“你咋穿成了这样?村里人看了会笑话。”说话间还偏着脑袋绕过她,朝院子外面看了看,生怕被外人看见。 这话说的何秀英粉脸发烫,她下意识地双手抱肩。李永涛见妈妈口无遮拦,赶紧打圆场:“妈,紫华人都是这样穿的,许多女孩还穿超短裙呢。” “城市是城市,农村是农村。啥叫入乡随俗?”妈妈把李永涛白了一眼,“咱能穿得出来,还要村里人能看得进眼。去,把倩倩的外套拿来,出门时穿上,别让村里人说长道短。” 何秀英第一次进家门,准婆婆就给了个下马威,她心里的那个委屈啊…… 准婆婆说完后便朝厨房走去,宽大的脊背上装满秸秆的背篓随着有力的步伐富有节奏地摇摇晃晃。 何秀英眼噙泪水。 李永涛赶紧压低声音,边劝边陪笑,死缠硬磨把她带到房间,从妹妹李倩茹房间给她拿了件小外套。 那时,何秀英还是个活泼开朗的大姑娘,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很快就忘了那个与准婆婆不愉快的初次见面。婆婆干活利索,不管什么事,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她不光爱干活,也爱说话,浓浓的方言里谚语一个接一个,许多话她还没听明白,婆婆倒会自个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一起吃饭时,她的热情也让何秀英无所适从,她总会一个劲地叫何秀英多吃点:“家里饭菜比不上城里的,但咱量大管饱,吃,尽管吃,菜都是自己种的,不花钱买。”何秀英实在吃不下去了,只能抱歉地放下碗筷。 “你看你长得细胳膊细腿,咋就只吃这么一点?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吃,别怕长胖,女人长胖了有力气,看上去富态。”李永涛母亲说着就把馒头硬朝何秀英手里塞。要不是李永涛解围,这位准婆婆的实诚还真让何秀英哭笑不得。 要回紫华的前一天,何秀英和李永涛正在屋里看电视,突然断了电。他们按图索骥找问题,原来是屋檐下一根弥合在一起的电线断成了两截。 李永涛关上家里的总开关准备接电,可搬来梯子才爬了一半,他就越来越紧张,死活不敢去接电。“总开关关了,没电,你怕啥?”何秀英有些不耐烦了,她扶着梯子仰着头对他说。 站在梯子上的李永涛双腿筛糠,就是不敢动手。何秀英的脖子都酸了:“算了算了,你是个胆小鬼,真没用。”过了一会,何秀英灵机一动,就让李永涛去找村里的电工。农村的电工干这点小活是不会收钱的,她还叮咛他给人家买两盒烟。 电工带着工具来了,没费多大工夫,就换了根新电线下了梯子,何秀英给他打了盆水,拿来毛巾让洗手,还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电工临走时,她就把两盒香烟拿出来塞给他。这时,李永涛母亲扛着锄头从田间回来了,电工看着李永涛母亲沾满尘土的大脸盘笑着说:“算了算了,一点小忙……” “啥小忙啊?家里没电是大事……拿着,我们感谢你都来不及呢。咋还能让你白忙活?”何秀英说着把烟塞进他手里。电工不再推辞,他笑着接过烟,看了看李永涛妈妈,点了点头离开了。 不想,这事居然惹的李永涛母亲不高兴。“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屁事还给他买烟?”她的脸色沉了下来,问李永涛,“买烟花了多钱?” “20!一盒10块。”李永涛说。 “啥?接根电线挣了咱20块?”她又看了看何秀英问,“你凭啥给他烟?” “人家给家里干了活,又不要钱,这是应该的啊!在紫华叫人上门干活都是得给钱的,人家这也是劳动。”何秀英怯怯地说。 “城里是城里,农村是农村。城里人钱多,农村人都是从土疙瘩里刨钱,哪能这么容易?这么小的事还需要叫人?要是这么大手大脚,就算家里有金山银山也会坐吃山空。”准婆婆说完,转身又去后院弄柴火,张罗着做晚饭的事,一点也没有顾及这个未来儿媳的感受。 “下里巴人!不可理喻!”何秀英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压低声音冲着她宽阔的背影小声说。很快,眼睛里就涌上了晶莹的泪花。 “英子,算了算了。我妈就这样,大不咧咧,是个粗人,说话从来都是硬生生、端戳戳的,跟铁棍一样不拐弯,可她心是好心。你别生气,别生气。”李永涛把何秀英轻轻推进房间连哄骗带安慰,说了一箩筐好听话。 第一次去李永涛家就颠覆了何秀英对未来婆婆的幻想。回紫华的路上,她的心情复杂极了,她决定这一生都不会嫁给李永涛,不给那种粗俗野蛮的老女人当儿媳。 世事往往会戏剧性地变化。后来,李永涛的真诚、执着和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跟大象一样温和的脾气,一点点改变了何秀英的决定,他们结了婚。当然也少不了何秀英父母对李永涛的认可。但何秀英和李永涛母亲之间的芥蒂和隔阂,在婚后不但没能消失反而愈来愈深,直到成了冤家,谁也不理谁,谁也不说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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