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1 / 1）

长涧默认了手下胡闹。

夜里五人与一众手下吵到子时过才歇下。

林霜似第二日还要与邱景比试，早早就回房了，长涧不允许众人打扰她。

因此今夜热闹，只有两人冷冷清清。

长涧在行李中翻找，找出最后一小瓶初尘宗山脚下遇见的好酒。

身边无人，长涧翻身攀上了庭院中的亭子，躺倒下来。

一卧至天明。

最后一日先进行了白盏吟与关自在的比试，一番苦战后关自在成功胜出。

霁秋放在桌边，长涧顺手拿起来，先林霜似一步下船去。

等林霜似跟下去，才发现霁秋一直在长涧手中翁鸣，而长涧始终低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公子？”林霜似隐约觉得长涧不太对劲。

长涧握剑的手紧了紧，青绿剑鞘竟衬得他手有些苍白。

翁鸣在长涧将剑交到林霜似手中时更为剧烈，几乎快要振起来。林霜似双手去接，都差点被霁秋带得一个趔趄。

长涧说:“霁秋。”

如孩童般撒泼打滚般的哭闹终于停止，霁秋一顿，又低低翁鸣两声，终于归入沉寂。

长涧抬眸直视林霜似，一点一点松开握住剑鞘的手。

“去吧。”他说。

清风吹荷。

林霜似一步一步踏上擂台中心。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人在高呼，有人在屏息。

没有人料到最后站上夺魁擂台的人竟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

纵然林霜似并不是，可声潮涨浪已至最高，她的目的已达一半。

接下来，就是堂堂正正地打败邱景。

林霜似陈剑身前，霁秋完完全全挡住了她的视野。她缓缓拔剑出鞘，幽寒冷光反射在雪白剑身上，邱景的身形逐渐在剑外显现。

这一战，她绝不会输。

自林霜似七岁拜入悟道真人门下与邱景相识，两人间的胜负便是五五平开。邱景不曾在林霜似剑下讨得便宜，林霜似却也难在邱景剑下落得好处。

两人一静一动，一轻一重，所习之剑从不是为了将剑尖对准身边人。

因此虽则林霜似说过，她总觉自己灵动轻巧的剑式对上邱景暴戾凶狠的剑式处于劣势，实际上却是两者互为克制，彼此牵制。

悟道真人之所以分授两人不同的剑技，便是盼望两人能长久扶持，取长补短。

可十数年前他不曾告知缘由，十数年后两人也再无机会去参悟他当年的苦心。

邱景追上林霜似，重重一击斩下，气浪顿时掀飞了旋身避开的林霜似。但邱景随即紧跟而上，再度一剑袭来。

林霜似的确难以应付这等强势的攻击，连退十几步，还未站稳邱景的剑便到了眼前，只能抬剑作挡。

邱景的剑气成包裹之势，林霜似挡下一剑，却挡不住那如同海浪般涌来的威压，即便有护体灵力，在这等冲击之下，也不免受些内伤。

喉间腥甜，血味溢满口腔。

邱景太熟悉林霜似的出招路数，与这样风格的对手交手，最忌拖拉，一旦给了对手可乘之机，便会被对方一连串的剑招打断自己的节奏，难以为继。

因此邱景一上来就狠狠施力，始终压林霜似一头。

但不是只有邱景才知道该如何应对相克的对手的。

林霜似硬接一招，邱景顺势一顿，全力施压。

林霜似强咽下满口血气，剑身贴着邱景疾速滑动，以一个相当刁钻的角度脱离出邱景的攻击范围。

邱景心中惊异，未及深思，身后林霜似挽了个剑花，从防御姿态陡变进攻一方。

她的剑式让人眼花缭乱，瞬间缠上了邱景。

情势瞬间大变。

林霜似说她熟悉邱景，那的确不是唬长涧的。

她在邱景剑下脱身后，便几乎牢牢将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

霁秋如同灵蛇一般咬死了邱景蛮横霸道的剑招，几乎让邱景毫无还手之力得有些狼狈。

邱景并非没与其他同样风格的剑修交过手，正相反，他打败过很多这样的修士。

只是在同等修为中，论速度、论修为，林霜似都已经是顶尖，邱景与林霜似尚且能有来有回，又怎么会比不过其他人。

但也正因如此，面对眼前的林涧，他才会感到难以招架。

她与林霜似相似，却不是林霜似。

林涧比林霜似更成熟难缠。

可邱景到底不是什么傻瓜，他的悟性与剑道天赋都是顶级，不然不可能被悟道真人收作亲徒。

在你来我往的拉锯中，邱景如鹰般锐利的视线捕捉到了林霜似剑中莫大的缺陷。

——她的剑法看似章法十足，实则杂乱无序。

尽管已经做到了惊人的连贯，但每一次移形与出剑之间，都会有所滞涩。

而这，正是邱景的时机。

林霜似旋身换招，正要撩剑而出时，邱景终于出手，弓步下截打断了林霜似一直以来的连续出招，紧跟着向上一挑，立马横过剑身重重拍在林霜似胸口。

将林霜似击飞。

他的力道大的出奇，换了任何一人在此都不一定得撑住。

林霜似咬紧牙关，在落地的一瞬间就立刻站稳脚跟，倾身闪过邱景横来一剑后，再次乒乒乓乓交上手。

如此交替几轮，邱景再一次察觉不对。

这人的剑招凌乱分散，可每一式却都极有深浅轻重，不像是她本人胡乱出招应对。

而待他细致观察了林霜似的每一剑，邱景察觉到一个更为惊人的信息。

若将林霜似的剑式拼凑起来，那不正是。

——《灵彻心诀》。

世上没有第二本《灵彻心诀》。

同辈人中，也没有第二个修习《灵彻心诀》的人。

初尘剑宗与江阳林家遍寻林霜似不得，邱景不相信林霜似在坠崖后还能有命活到与他争夺试剑论武的第一。

但他不觉得自己看错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快速生根发芽。

邱景稍作权衡，不再保存实力，向林霜似用尽全力。

剑气如山崩，以倾颓之势压倒性袭来，铺天盖地遮蔽天日。

邱景从密密匝匝的剑气中闪身至林霜似身后，狠厉一剑刺出。林霜似反剑格挡，几下拉开距离，却很快又被邱景困在剑气牢笼间。

林霜似再怎样灵巧，也无法在方寸间施为。

霜华覆上剑身，剑气化作一道道锐利棱块，唰然与邱景坚固整体的剑气对冲，如同湍急瀑布冲击岩壁。

为林霜似争出大片空间。

邱景瞳中压抑的情绪更为深沉。

随着那道宛如山倾的剑气消弭，林霜似的攻势不减，转而捣向邱景本尊。

如不躲闪，有可能被捅成筛子。

然而随着剑气飞到眼前，邱景都不躲不闪，反而眼底迸出奇异的光，不要命似的一剑刺向林霜似，俨然要与她同归于尽一样。

崖落的瞌睡虫被这一招吓得去了大半，她猛然蹬一下腿吓醒了，连带着肩上的小貔貅也惊醒。

“啊！”她吓得几乎不敢看。

其余四人也或多或少露出惊骇神色。

长涧撑着脑袋，满脸淡然。

试剑论武不伤性命。

剑气将至时，林霜似微微皱了下眉，剑尖一偏，擦着邱景的手臂边划过。有几道剑气不受控制，刺穿邱景的肩膀，伤口汩汩往外流血。

邱景不知道痛一样，手中剑半点没收，直直擦过林霜似的脸，削断她鬓边身侧几缕长发。

林霜似的脸也被这一剑划破见了血。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

换颜术就是换颜术，即便它是长涧施下的，也极易被外力所攻破。

更何况是邱景这种，以剑气伤及人脸从而破坏换颜术的方法。

林涧那张脸流着血，诡异地在幻化出的几种不同容貌里频频闪现。

最终换颜术彻底冰消瓦解，面具之下，是一张邱景再熟悉不过的脸。

明眸皓齿，眉黛青颦，本该多情的桃花眼中却常年盛满化不尽的冰霜，

是林霜似。

看清这张脸，台下轰然炸开了锅。

林雨若几乎从船头跳了起来，被林雪如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衣领才没摔进水中。

“阿姊！”林雨若激动大喊，“大哥！那是阿姊！”

林雪如神色复杂，望着林霜似挥剑的身影，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消融，他只轻轻一笑，回应道:“嗯，是霜似，她回来了。”

方淼目瞪口呆，忍不住搓了搓眼睛。然而再度定睛望去，台上的林涧确确实实还是变成了林霜似。

她掐了一把慕一情，晕晕乎乎地问:“我没看错吧，那是林霜似吗？”

慕一情被她掐得龇牙咧嘴，连声说:“是是是！”

见到那张脸的瞬间，桑芷脑子一懵。

她近乎惊慌地站起身向四周看去，喉咙间许许多多话，却最终只模糊了双眼，被关自在担忧地拉回去坐下。

初尘剑宗的人也纷纷认出了她。

“林师姐？！”

“林师姐居然还活着！”

“她为什么要用假名参加论武？”

一连串的问题瞬间充斥在他们心间，却没人能为他们解答。

白榕抿了抿唇，交握放在身前的手不由抖动两下。

邱景本人倒并不是很惊讶的样子。

他略一捂自己的伤处，用了些灵力止血，握剑的另只手动作却根本没停，迎着钻心的疼痛继续对林霜似出招。

林霜似同样沉静如水，脸上的血淌过半张脸，滑落在衣襟上，染成一朵血色梅花。

一如半年前她躺倒溪水中，青衣上的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