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凌霄的拍摄接近尾声，各大影片公司的新作纷纷搬上荧幕，明星影片公司还全然没有宣传的动静。 高传宝有他的打算，这个打算，也是一个赌。赌的，就是金先生对凌霄的这份心。 凌霄全然不知，公司里的女演员们更是不知，因此，对凌霄的那份仇恨，也就带了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凌云见二妹忙碌，母亲没心情，就自己带了三妹素日爱吃的，去上门看望。工作日韩老爷和韩太太照例不在家，凌霜听说有娘家人来，光着脚就下楼来迎，一直将大姐拉到自己的卧房。 按说，人家小夫妻的房间，不像未出阁时的闺房，是不好进去的，但凌云一心想着安慰凌霜，也就没讲究那么多。 这房间和凌霜在钟家的闺房是两种景象，钟三小姐的房间有如男孩子的卧室，简单凌乱，到韩家成了韩少奶奶，房间像个纷繁的梦中世界。桌上摆着鲜花，被单和灯罩上是花，桌椅箱柜上都雕了花，手帕上绣着花，空气里飘着的还是花的味道。沙发上的靠枕是小巧玲珑的，床边的脚垫做工考究，连桌布细看过去也是柔软光滑的。凌霜的窗帘一层是天鹅绒的厚布，已经束起来了，还有一层薄纱罩着窗子，使房里影影绰绰起来。留声机在墙角像一朵盛开的金色的花，有一套韩少爷的西装熨烫好了挂在留声机旁边，想必是他自己准备穿又临时改主意放下的。 凌云说：“这房间真是安心养胎的好地方。” 凌霜闷闷的落下泪来。 凌云见了，将她的双手握住：“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向前看了。也不算个坏局面，你最少是个名正言顺的韩家少奶奶。” “我得着名分，别的什么也没有，他整天整晚的不着家，回来就和我吵，公婆都是大忙人，除了叮嘱我努力吃，什么也不过问。” “这份自由倒是难得的，不是吗？” 姐妹俩不说话了，安慰的话说出来只会显得轻飘飘的。 “二姐的电影拍完了吗？” “据说快完了。” “我每天在房间躺着，好几份报纸都仔细看着，怎么一点宣传都没有？干爹向来精得很，不会想让我们自己掏钱吧？” “那怎么可能，我们个人的力量，花再多也是杯水车薪。凌霄应该是想完全靠实力吧。” 凌霜轻轻抚摸着已经渐渐显形的肚子：“等我生了孩子，把财政捏在手里，那时候无论是给自己还是给二姐宣传，都不需要问别人。” 送走大姐，凌霜的心随着天色一起黑了。她心里渺渺茫茫，今夜韩文彬会回来吗？他们已经多久没好好的亲热一下啊，自己又是多久没有开心笑过啊！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场景？ 她站到窗前，带着点盼望。不管她需不需要男人陪着，孩子需要有爸爸呀！ 这个家真正的三个主人都没回来，大门是紧闭的，处处都是安静的。她觉得腿很酸了，近来愈发倦怠起来。 早秋的寒意到了晚上才明显，她双手环抱，有点蜷缩着，这时房门响了。 “少奶奶该用饭了！” 凌霜突然也觉得很饿了，微微的胎动让她有了些欢喜，她走出房间，下楼梯的时候就闻到饭菜的香气。这些日子不再呕吐了，胃口越来越好，吃饭也算生活里的一点慰藉了。 她一个人对着热气腾腾的菜和汤大快朵颐，忘记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心绪。忽然听见韩太太和韩老爷的说话声，不一会儿，他们一起进来了，听说凌霜在吃饭，都到餐厅来。凌霜站起来，被韩太太一把按下：“你多吃点，不用管我们。”看儿媳妇狼吞虎咽，韩老爷也心满意足出去了。凌霜知道，他们难得一起回来，一定是应酬过了，饱着肚子呢。 吃完饭，凌霜到客厅，又吩咐阿姨给自己切水果送上去，这时韩文彬进来了。很久没有好好打量他，凌霜发现丈夫瘦了，西装有点撑不起来，眼皮也有些耷拉似的。 她叫：“彬彬！”落下泪来。 韩文彬打算上楼，凌霜拉住她的衣袖：“这阵子有胎动了，你要不摸摸看？” 韩文彬停住了，怔了会儿，将脸贴到她的腹部，左右轻轻移动着。 “没有动啊！” “哦，也许他睡着了。” “动了！他动了！不知道是脚还是手呢？还在动！”韩文彬扬起脸，脸上洋溢着少年般纯粹的笑：“我儿子力气大！”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我家几代都是独生子，错不了！”他用手轻抚她的肚子，带着紧张和幸福的神情。凌霜恨不得将这一刻停住永远不要再进，她不敢动也不敢多说什么，唯恐打破这一幕。 没想到韩文彬说：“为了孩子，你要多加小心，上下楼叫人扶着你，饭菜可以送上去嘛！”说着就搀着凌霜上楼去。 凌霜大口吃水果，韩少爷坐在旁边看，凌霜被他的目光笼罩着，装作不知道。 当晚，两人难得的柔情蜜意，无限缱绻。第二天早上，凌霜说：“我自从进了你家门，就没出去过几回，你今天别去瞎混了，带我去外面吃点好的吧，我们的宝宝是个馋虫呢！” 韩文彬将她揽在臂弯：“这有什么难。” 几个月几乎不见天日，突然走在大街上，上一个季节的燥热喧嚣褪去，习习凉风吹在脸上，顿时身心舒畅。 韩少爷说：“你要吃什么？” 凌霜说：“我现在什么都爱吃，已经过了总想吐的阶段。看看路边那些小饭馆哪个顺眼，随便选一家吧！” 韩少爷说：“那好，我在西餐厅混多了，也想吃吃这样的口味。” 两人走进一家小馆子，在靠墙的位子对坐着，闻着邻桌的菜香，都垂涎欲滴。韩少爷说孕妇可不能吃太辣太燥的东西，点了鸭肉和鸡肉，凌霜说不要紧，点了羊蝎子和酸菜鱼。等菜的时候，听见叫卖橘子的，韩少爷也去买了一堆来。两个人吃着喝着，以汤代酒干杯。 凌霜的心快乐得好像飞翔在秋日的晴空。 吃完饭，两人慢慢散步。凌霜说：“你要多陪陪我，医生说要多走动才利于生产，你妈是妇产科医生，你不会不懂吧？”韩文彬一口答应：“好好好，为了我儿子，我什么都依你！” 韩太太见儿子儿媳妇和睦起来，就提了一句：“你抽个空陪她去娘家走走，散散心。” 凌霜巴不得这句话，准备了两天，就回钟家去。 洪太太看到他们挽着手进来，倒不知怎么应对了。韩文彬抢先一步将大包小包的礼物放在桌上，笑着说：“娘，我们回来了！” 洪太太看看女儿的肚子，又看韩少爷殷勤的样子，也不好说旧事，只好马上笑着让他们坐，用心招待了一天，到天黑凌霜才走。 再过一周，凌霄的电影拍完了，她跑回家说：“娘，你要做好准备，金先生要来拜访了。” 洪太太见小女儿夫妻关系缓和，二女儿又说起这件高兴的事，拍手笑道：“我们家的时运可算转过来了！” 为了准备什么菜什么点心，母女俩又掐上了。洪太太说：“他见了那么多世面，我只有挑最贵最好的买了！” 凌霄说：“按他的出身，什么好的贵的没见过？你偏要做些家常的，买些民间寻常的才好。” 洪太太一听有道理，就照办了。 重阳这天下午，为了做陪客，凌霜老早就拉着韩文彬到了。两人叽叽喳喳的，对今天的聚会怀着雀跃的心情。凌霜最近丰腴多了，脸上气色鲜润极了，穿着粉红绣大花朵的宽松家常裙子，已经有了要当母亲的慈祥。洪太太不愿喧宾夺主，她的旗袍上是小碎花，但她也唯恐被女婿们看低，旗袍的料子是上乘的。 她们面对面坐着，说个不停，话题在姐妹三人身上轮流换。 凌霜说：“大姐呢？忙什么去了？不和我们吃团圆饭吗？” 洪太太说：“昨天跟她说你们小两口要来，金先生也要来，她说她尽量赶回来。到底赶不赶得上晚饭谁知道呢！” 洪太太叫艾琳去买来些蟹粉小笼包给凌霜这个总是饿了的孕妇过渡一下，又放起时下流行的唱片，温了些鸡汤给凌霜。 三个人正热闹，凌云默不作声进来了，到了他们面前，他们才发现。 “说什么这么投入？” “大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了？”凌霜想站起来，凌云示意她坐下：“我带了一个惊喜回来！” 她到门边招招手，一个戴着眼镜的英俊青年提着礼物走了进来，对着洪太太喊：“伯母好！”又对凌霜夫妇打招呼：“妹妹妹夫好！” 洪太太站起来迎了过来，一时说不出话来，又是嗔凌云不早打招呼，又是红了脸派人去再买吃食来。半晌方才进屋来问青年：“你就是陆楚桥吗？” 陆楚桥也红了脸：“我就是，我是凌云的男朋友，趁重阳节特意来拜访您。” 不知怎的，这个惊喜却把大家的话头打断了，都有点不好意思，心中却更加热烈起来。 在这热腾腾的气氛中，大家互相交谈着，等着最后那一对。 到太阳坠到西边，空气里渐渐氤氲起凉意，汽车声在院外响起，大家都站了起来。 果然，是凌霄和金麟并排着走进来。 看到大家都站着，带着些恭敬的样子，金麟倒有些怯怯的，先对着洪太太叫了声：“伯母好！”又看着其余几个人，估摸着怀孕的是凌霜，点头道：“妹妹好！”对凌云笑道：“姐姐好！”另两位，他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三个男人站着互相致意。 洪太太在这个时刻，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这是多么美满的时刻啊！三个女婿，个个都好，怎么叫人不喜极而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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