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锣密鼓的拍了一个月，终于可以松口气，这天凌霄刚准备走出片场，高传宝招了招手：“凌霄过来，我有话说。”
凌霄赶紧走过去，跟着高老板到了他的办公室。
“我先前跟你说过，阮玲玉走了以后呢，我们各个影片公司都想抓住机会推出自己的演员，重新捧一个电影皇后出来。这个东西，和选美小姐不一样，选美可以操作的空间大，电影皇后你必须有作品啊！你目前是红火的，可是作品没有特别突出的，比如金少爷，他看过林如烟的就没看过你的，这是你亲口说的。这说明你还没有红到妇孺皆知、人人知晓的地步，这样是没法当电影皇后的。”
凌霄点头：“我也知道这一点，我缺少一个好剧本，原来的角色都太单薄了，我的定位一直就是学生、少妇，总是演些失恋的单恋的或者被抛弃的角色，这样的再拍一百部也没用。”
高传宝说：“我就是为这个找你的，现在我手里有个新本子，还没叫林小姐和其余的演员知道，我私心是想让你来演。”
“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就好像中国版的《玩偶之家》，讲的对丈夫失望后从家庭脱离出去的故事。但是这个更贴合我们中国民众，你们是恩爱夫妻，但他只把你当金丝雀，你有自己的才能，不甘心每天和公婆妯娌周旋，又被生孩子养孩子累得筋疲力尽，丈夫完全是甩手掌柜只是负责开销。你就下决心自己谋生，成为了一个女商人。你丈夫来求和，但是你已经不需要男人了。怎么样？”
凌霄拍手道：“好！我要演这种摩登戏！”
自此，凌霄日夜研习剧本，在公司和家里旁若无人的念着台词，演得废寝忘食。
不几天，林如烟和高传宝的争吵声从老板办公室传出来：“你问过我吗？论起魅惑老板我是不如她，说起演戏她算什么？”
高传宝斥道：“我是老板，我没有权力决定吗？”
“是啊，谁不知道那个小赤佬是你的干女儿！谁知道是做什么的干女儿！你捧电影皇后选这种人，不光坏了公司名誉，也臭了整个行业的名誉！”
“她演戏还是可以的……”
“可以个屁！演什么都一个样！”
“这次兴许不一样……”
“为什么要让她试？你让大家投票，有本事现在出去说！”
高传宝没声音了，林如烟气冲冲摔门而出。
凌霄成为了女演员们的靶子。老板的偏袒和凌霄在上海滩的名气，早就让她们咬牙切齿。
“别得意，你就是当了我们公司的皇后，也未必成了全上海的电影皇后，把你推出去一比，看你到时候尴尬不尴尬！”
“是呀，我听说大中华为了捧小百灵，在国际饭店办酒会，社会上有头有脸的都去了！”
“长城为了捧柳莉莉，到处拉选票呢！”
“哎哟，人家可都是有震天响的角色好几个在手里呢，还这么用心宣传，我们公司就是一群窝里横，哈哈哈！”
……
一时间里外不是人，躲也躲不开，只好装聋作哑，每天众目睽睽之下默默看着剧本。
高传宝也不好再出面多说，想让事态自己平息下去，却发现愈演愈烈，只好叫凌霄回避几天不要来。
很快一家人都知道了凌霄的遭遇，凌云说：“也不怪她们不服，你拿得出手的作品的确不够多，你红了是因为你的外貌清丽，没有庸脂俗粉气，不是因为实力。”
凌霜说：“外貌也是实力好吗？我也演戏，怎么我就不火？”
凌云说：“二妹，这正好是证明你的机会，你什么都不用争辩，一定要下苦功夫豁出去，到时候人家自然闭嘴。”
凌霄反锁房门，整日自说自演，到了晚上凌霜回来，又拉着凌霜和她对词。金少爷到影片公司，守门人说：“她有几天没来了。”金少爷回到住处，想着和凌霄见面的事，喜顺将一杯热茶和一份报纸一齐拿进来放在小桌子上。
“燥热的天气，你搞这样烫的茶水，长脑子了吗？”金麟吼道。
喜顺忙将杯子拿起：“那我撤了，要不我出去买点酸梅汤来？”
金麟挥挥手，喜顺出去了。
这时，金麟发现《申报》上赫然一行大字：寻找阮玲玉接班人，电影皇后花落谁家？
他坐下来看标题下的小字：自阮玲玉辞世以来，接班人选迟迟未定，沪上佳丽云集，谁是下一位电影皇后？据悉，上海市民呼声最高的有长城公司的柳莉莉，大中华公司的小百灵，明星公司的钟凌霄，联合公司的郑云，神州公司的吴清影……
金麟还没看完，立即往钟家打电话。
艾琳到二楼喊凌霄：“二小姐，你有电话！”
凌霄问：“谁啊？”
艾琳说：“他说他是金先生。”
凌霄跑下楼，听到电话里金麟的声音，问他：“找我有什么事？”
金麟说：“你都要嫁给我了，我还不能找你吗？今天要不要约会？”
凌霄叹气道：“这阵子我忙疯了，哪有时间约会！”
“为了电影皇后的事吧？”
“对啊，也罢，我出去透透气，在哪里碰头？”
“就虹口公园吧！”
凌霄到公园门口时，金麟已经在那里等着，一见面，两人拥抱在一起。
“我们就好像谈了很多年恋爱似的。”金麟说。
“才不，谈很久就跟陌生人差不多。”
两人在公园慢慢走着，金麟说：“我看到报纸上说的关于竞选电影皇后的事，估计很多人都要铆足劲拍一部好电影了。”
凌霄说：“你不知道，那些大报小报的记者都追到我家门口了，我在房间不下楼，我妹妹有时候出去帮我应付几句。”
金麟说：“过于低调也不行，你现在需要新闻。”
凌霄说：“我这次就靠作品，不靠花边新闻。”
金麟说：“怪不得这段时间，那些明星轮番上报纸，不是时装照就是换了发型，不是父亲兄弟如何厉害，就是公司在大力培养，再不就是新作品宣传。”
凌霄笑道：“高老板只知道拿我当摇钱树，哪里舍得花这些冤枉钱？”
金麟说：“交给我去办吧！”
过了三天，洪太太拿着报纸敲凌霄的房门：“报纸上宣传你呢，说你风头最盛，新作品敬请期待。”
凌霄一看，配的照片是那天他送给金先生的，就知道是他干的。
再见面，凌霄说：“别花冤枉钱了。”
金麟说：“等你的电影出来，我要把数得上名的报纸头条都包下来！”
凌霄皱了皱眉：“也没那么多优点给你报道啊！”
金麟笑着说：“只要钱到位，不怕他们不会夸。实在不行，把咱们俩恋爱的事放出去，包管轰动。”
凌霄说：“公司里很多人不满，特别是林如烟小姐，我也有点惭愧，但我不能退让。”
金麟点头：“你就认真拍戏，别的一概不理就是了。”
开拍的日子到了，凌霄每天顶着周围刀子一样的目光工作，从清早到深夜不歇气，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每一个画面，她都要做到完全符合自己的期待，即便导演已经通过了，她自己稍觉一丝一毫不满意，就要重来。
为了不分心，他拒绝金麟的约会请求，不看新闻，像被角色附体一样，一举一动都是电影里的模样。
这天，凌霄拖着一身疲惫到家，刚好金麟的电话来了：“达令，我近期要回北平一趟，也会向我母亲说明我和你的事，你要和我见一面吗？”
凌霄轻声说：“就不见了吧，现在任何事我都不想，等我拍完你再和我谈吧。”
金麟沉默半晌：“你不怕我一去不回吗？你对我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凌霄淡淡地说：“如果你一去不回，说明你不是个终身的爱人啊。”
挂了电话，洪太太从卧室出来：“谁半夜打电话来？”
凌霄说：“你休息吧，问那么多干嘛？”
洪太太看着女儿上楼的背影：“等你成了电影皇后，岂不一个字都不和我说了？”
凌霜也没睡，她在洗漱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不时涌上一股想吐的感觉。她也察觉了一些不对劲的事情正在发生，譬如近来她体力大减，动不动就两眼发黑，瞌睡也多了，每一餐饭后，困得眼皮抬不起来。
“是不是天天帮二姐去回应记者累着了？”她找的理由无法说服自己：“我钟凌霜什么时候累到过？三姐妹里，我可是最有干劲的！
她隐隐的有些害怕。仿佛有个陷阱在前面等她，她不敢道破。
“莫非……”
她失眠了。
第二天，她决定去探探口风。
“彬彬，你跟我恋爱你家人知道吗？”
“怎么这么肉麻？”韩文彬问。
“就要问，你什么时候让你家人知道我的存在啊？”
“你不是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好吗？”
凌霜的心直往下沉：“那现在我是什么身份？”
“我的女朋友啊！”
“孟小姐呢？”
“她只是个交际花而已，她的男朋友多着呢！”
“孙梦回孙小姐呢？”
韩文彬不说话了。
“你就是玩玩我对不对？你玩够了把我一丢，和你的大家闺秀女朋友结婚是不是？那我现在算什么？”她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肩膀抽泣。
预想中，他会过来抱着她，许她一个未来，不管那承诺是否可行，起码有此刻的真心。
但他没有。
他只是长长的叹气：“你们女人啊，总是想太多！”
他伸出一只手，想将她拉起来，发现她抽泣得更厉害，整个人颤抖得如同风中的叶子。
“你要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啊，我这个人，你知道的，最怕麻烦。”
见凌霜仍旧没有抬头，他说：“要不你自己冷静冷静。”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腹中那种熟悉的作呕的感觉又涌上来，她忙弯腰到灌木丛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早上的一点银耳羹还没有消化，尽数倾出。接着，又吐出一点半消化的饭菜，再接着是一波又一波的苦水。吐到最后，什么也没有了，只是那种酸涩伴随着干呕不停翻上来。
凌霜从手拿小包拿出小镜子，在眼下扑了点粉，四顾周边，幸好夏天的正午，没什么人出来。她像丧家之犬，回到钟家洋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