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按住妹妹道：“娘就是故意的，回回舍不得弹她一指甲，专拿我撒气，来，我把她按着，你别装够不着！”
洪太太笑道：“我怎么舍不得，我天天恨她恨得牙痒痒呢，你们三个就她不省心！”一面说，一面伸手到被窝里，抚着凌霜的背：“趁现在你火起来了，抓紧找个好姑爷，别像你二姐似的，谈几个都是戏子。虽说现在时代不同，讲究平等，那都是说给平民的，有点家底的谁肯嫁演戏的？”
凌霄道：“你这么说，连带着我们姐妹俩也贬低了，我们也是演戏的，人家高门大户为什么找我们这样的？”
洪太太道：“男女不一样，嫁人要高嫁，娶妻可以低娶。你看你谈的那几个，除了长得好看点，有什么值得说的，那个朝鲜的更可笑，偷偷摸摸怕人知道，报纸上一提你俩的事他就跑得不见人影儿，可见这行当的男人是没担当的。”
凌霄道：“那妹妹也谈过男演员，还被人挖墙脚撬走了呢！”
凌霜忙说：“你说你自己的事，扯我干什么！”
洪太太惊讶道：“什么时候？跟谁谈？还被别人抢了？真丢人，我的女儿怎么能这么窝囊！”
凌霜撇嘴道：“得了吧，我爹不是也被人抢走了么？人家说我长得像你，性格像你，说不定命运也差不多。”
洪太太道：“那可不行，像我就完了。你们好好听我说，结婚不是随便的事，是可以改命的，不说嫁豪门，最低你们也要找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年轻，还不知道世上的利害。”
凌霜道：“上一个我瞒着，就是料定娘看不上。现在我看上一个人，谁也挑不出毛病！”
洪太太连忙问：“是谁？”
凌霜道：“只是我单方面看上他，影子都没有的事。”
“那你倒是说呀，是谁？”
“韩少爷。”
“哪个韩少爷？”
“上海能有几个韩少爷？就是韩律师家的嘛！”
洪太太喜出望外：“是他家？听说韩律师只有一个独生子呢，你要是嫁进去，生个一儿半女的，这么大的家业是稳的了。”
凌霄坐起来往后靠着，对母亲说：“韩少爷的母亲也很厉害，她是妇产医生，创建了好几所妇幼医院和学校。再往上数，韩少爷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们家想必不是轻易能进的。”
洪太太道：“瞧你没出息的样子，不试试怎么知道？”
凌霄道：“他家都是知识分子，韩少爷本人也是法国留学过的，妹妹才念几年书？”
洪太太道：“跟读书人比文化自然比不过，那就另辟蹊径嘛，你妹妹聪明伶俐，能言善道，韩少爷若是死读书的，拿下不是轻而易举？婚姻不高攀，就是一辈子的贱命。”她问凌霜：“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凌霜道：“在一个朋友的沙龙上见到的，他好像对我没什么兴趣。”
凌霄道：“既然有交集，就要抓住机会啊，不要被他那些光环唬住了，谁不是吃喝拉撒的，还能是个神？说不定他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当时人多他不好意思吧！”
凌霜点头：“就是，我定要拿下他！”她凑到母亲耳边道：“大姐已经有对象了。”
洪太太赶紧问：“谁？你们翅膀硬了，一个个的搞自由恋爱，都瞒着我！”
凌霜道：“大姐不让我说，怕你知道门第不够高，又白生气。他们谈了很久了，二姐也知道。反正也是留学回来的，家境只能说尚可，以前也是好的，在他父亲手里中落了，他去留学还是族里合伙凑的钱。”
洪太太沉吟道：“你大姐老实人，结交不了什么朋友，这也不怪她，只是这男孩家里未免太落魄，明儿我问问她。”
第二天一大早，洪太太就在大女儿房门口，将正准备出门的凌云堵住了。
“昨晚上我听到你三妹说你谈了男朋友，我一晚上没睡着，怕你糊涂，所以趁你还没出去问清楚，省得悬心。”
凌云笑着搂着母亲的肩：“我是打算抽时间告诉你的，我的确在谈恋爱，这个人呢，家境很一般，所以我怕你介意。不过他自己是很有能力的，留学回来后，他就开服装公司，现在规模不小呢，当然了，也有我的功劳。”
洪太太问：“什么服装公司？绸缎店么？还是布料厂？”
凌云道：“都不是，是时装，你知道什么叫时装吧？我们要做的是引领女性的时尚，楚桥借鉴欧洲的风格，我负责加入咱们自己的元素。这阵子我们在美术学院招来了一批人才，新出的几款大衣美极了，很快要展出了。”
洪太太听得云里雾里：“我是穿旗袍穿惯了的，你们说的时尚我也不懂，别把本钱赔光了就好。”
凌云道：“放心吧，新女性会支持我们的，我们要在服饰上解放女性，探索新时代女性的美，要自由，要个性！”
洪太太简直不认识自己的大女儿，她文文静静规规矩矩，什么时候有这样一番志向？
凌云接着说：“我要和楚桥一起大展拳脚，我绝对不做一个笼子里的金丝雀，我要和他并肩奋斗！”
洪太太问：“楚桥？就是你的对象？”
凌云道：“是的，他叫陆楚桥，人可好了，脾气特别温和，做事勤勤恳恳，就是话少了点，跟我很合拍的。什么时候叫他到我家吃个饭，你看了一定喜欢！”
洪太太道：“先别太大张旗鼓的，万一分了，还有点后路。照你说的，你们现在是打算自己干点事业，倒不是说不好，只是不如找一个稳当的阔少爷妥当，我就怕你跟了他混得饭都没有一口。”
凌云笑道：“娘，攀高枝的滋味是不好受的，人家把我值几斤几两？两个人一起打拼，多赚点就过好点，没钱就一起喝西北风，只要一家人互敬互爱就是幸福的。我绝对不嫁不爱的人，我要嫁给爱情。”
洪太太也笑了：“阔少爷就没有爱情吗？随你吧，走一步看一步，等我见过他再说。”想到昨晚的对话，洪太太又说：“你两个妹妹以前谈的都是演戏的，也不好，一直在这个圈子，认识的多半是这个圈子的男人，你先前死活不肯去，也有你的道理。那时候你义父第一眼看中你，说有把握把你捧红。”
凌云道：“一点都不可惜，我没那个天分，让二妹三妹去才适合，她们天生能吃这碗饭。现在我就想好好做实业。”
洪太太点点头：“也是，过来人的意见未必就是对的，你们谈着吧，但你要注意分寸，万万不可私定终身。你这人太实在，要学会吊着男人，不能给他真尝到甜头，懂了吗？”
凌云笑着说：“哎呀，别瞎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三妹凌霜自打和韩少爷分别后，再也没碰过面，想打听他的消息，又不好过于主动。凌霄看出妹妹的心事，决定帮她。
没几天，凌霄就拿着一张纸给凌霜：“我帮你问出来了，韩公馆的电话，韩少爷爱去的舞会，他的八字都给你搞来了。”
凌霜在二姐脸上猛亲一口：“你是我最爱最爱的姐姐！”
凌霄笑道：“别太猴急，要装矜持！”
凌霜道：“大姐和陆先生很稳定了，两个人感情又好，又有共同的事业。二姐你也谈了好几次，虽然都分手了，可你一直有很多追求者啊，你去年和今年的电影又红火，名气那么大，歌也唱一首红一首。不像我，说起来有点点名气，但永远是个绿叶。我跟你在一起，人家只会说我是凌霄的妹妹，而不说你是凌霜的姐姐。”
凌霄道：“红花有红花的苦恼，上海想杀死我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呢！别说这些无聊的东西了，你赶紧打起精神联系韩少爷去！”
电话那头，韩少爷不在家，凌霜反倒松了口气。又有点悻悻的，在沙发上歪着，歪到傍晚，料想母亲和姐姐们快回了，起身打算上楼，这时电话响了。
“喂，是钟家的大明星吧？你是姐姐还是妹妹？”电话那头是韩少爷活泼的声音。
“哦，是我，我是妹妹凌霜。”凌霜一只手抓着衣襟，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是快活的平静的。
“凌霜你好，我回来听说你来过电话，晚上百乐门有个舞会，好多名媛要来，你也来玩吧，欢迎带上你姐姐。”
“好呀，几点到合适？”
“九点吧，你也可以早点来，喝点酒吃点小点心，我是说，我应该九点才到。”
挂了电话，凌霜才心慌起来，她跑到房间，把衣服一件一件试着，都不满意。韩少爷是什么人，什么样的衣服他没见过？
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了，凌霜突然烦躁起来，蓬头垢面的，收拾起来麻烦死了，去了又怎样，他就能看上我吗？以后每一次都要这样，把人磨死了！放他鸽子算了，鬼知道他邀请了多少人，不去他也不会知道的！
这样一通牢骚下来，她竟然不慌了，手却忙活起来，匆匆洗了澡，选了之前舞会穿了几次的旧衣服，随意梳了头。凌霄还没回，单刀赴会去吧，怕什么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