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袁家人果然上门来要孩子了。 其实张春娥一点也不想惹这事，对她来说，孩子给别人养就养了，还能给自己家省几口吃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伶牙俐齿的柳寡妇。 可田桂娟跟她说，柳芝很喜欢袁善梅，可以利用这点从柳芝身上榨一些钱出来。 “她给帮忙盖房顶的知青吃鸡蛋，一个人一个，每天就得不少蛋了！而且还在修房子，身上没有钱怎么可能这么大手大脚！”田桂娟在婆婆耳边游说。 张春娥越听越觉得心动，是啊，如果能从那个丫头身上弄些钱来，那也算是个额外收入不是，比下地干活要轻松多了。更何况，把自家的孙女要回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柳芝有什么资格来阻止？ 于是，袁家几个女人一起浩浩荡荡地往杨兰家里走。 杨兰正坐在门口吃面疙瘩，看着这一大帮子女人，嘴里的面疙瘩没咽下去差点噎到自己。 “哟，这么多人来我家，你们这是想做什么呢？”杨兰也不傻，赶忙喊人，“柳芝、美莲、成旭，快出来一下，快点的！” 杨兰那口子在世时和这个堂哥不对付，连带着张春娥和杨兰这两妯娌之间也是明争暗斗的，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也因此，两家虽然是亲戚，但关系比一般人还不如。 张春娥毕竟不是来找茬的，笑着跟杨兰解释，“弟妹啊，我们是来找柳芝的。我家善梅丫头托她的福，照顾得很好，这回我们准备把这丫头带回家，就不麻烦柳芝了。” 杨兰对这小跟屁虫没什么感情，回自家去更好，免得柳芝老把家里的好吃的掏出去给她吃，掏了掏耳朵，又朝里面喊了声，“柳芝，找你的。” 柳芝走过去，抬眼看着杨春娥，看得她莫名有些心虚，“柳芝啊，我们家善梅这些天麻烦你了。”说着，她用这辈子最柔和的语气对袁善梅说，“善梅，跟奶奶回家吧。” 田桂娟在一旁警惕地注视着柳芝的一举一动，她在家里时已经预演过几遍，不管柳芝说什么，她都可以想出法子反驳回去，让柳芝无话可说。 哪知道柳芝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摸了摸袁善梅的头跟她说再见，全程脸上带着微笑，仿佛甩掉了个沉重的包袱那般轻松。 “善梅，回去以后要乖乖听话哦！”说这话时，柳芝朝袁善梅眨了一下眼睛。 袁善梅收到了暗号，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跟着后妈她们走了。走出几步路时，袁善梅回过头去，也朝柳芝眨了眨眼睛。 ——柳芝阿姨！我收到了！我在家里乖乖等你，你一定要早点来救我哦！ 许是心里有这股气撑着，袁善梅回到家以后没有像从前那样唯唯诺诺，如果其他孩子故意欺负她，她也不会再忍气吞声，而是到奶奶跟前告状，“奶奶，善华打我！你要是不惩罚他的话，我就出去找柳芝阿姨！” 张春娥无奈，还真是近墨者黑，这小丫头出去了几天，连人都变刁了起来，使唤她干活也是拖拖拉拉的，每回看到她都是头仰得高高的，还真有点柳寡妇的意思。 她把田桂娟叫来，劈头盖脸把田桂娟先骂了一顿，“你不是说柳芝很喜欢这丫头吗？这都几天了，我看她是一点也不着急啊！原本人家养得好好的，你非要带回来。现在好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带回来个祖宗供着！” 田桂娟也纳闷，之前柳芝去哪里都把袁善梅给带上，一副很宝贝的模样，怎么这回把她带回来连一句话都没说？难不成真是自己想错了？ 田桂娟大嫂趁机怼了她两句，“也就是你自作聪明，人家本来帮你养孩子，养到大了你再给点好处让孩子回家来，这不皆大欢喜。你倒好，非要把人接回家来，哪个冤大头会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出钱呐！” 田桂娟心里憋着火，你聪明当初我建议去领孩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马后炮谁不会啊！可这主意确实是自己出的，田桂娟也只好咽下这委屈，更是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袁善梅身上。 她把孩子叫来，还没说话就扇了她一个巴掌，“你是出去了一趟就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了是吧？你还想让那个狐狸精来给你撑腰？告诉你！以后你就在家里干活，哪里都不许出去！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哪家的孩子不听话都得挨揍！” 袁善梅的脸上火辣辣的，五个指头的巴掌印在她脸上，嘴里的皮刚好磕到了牙齿，她都闻到了自己口腔里的一股血腥味。但袁善梅没有哭，学着柳芝阿姨平时教她的那样，依旧高昂着头，眼睛直直瞪着田桂娟，“我没有不听话，是你故意欺负我！” 田桂娟的火蹭的就上来了，这个家她本来就最没有地位了，现在连这个最唯唯诺诺的继女都敢跟她咆哮，她是太没有威信了吧？ “你——现在给我去洗衣服，洗完衣服把猪给喂了，不干完不许吃饭！”田桂娟试了个心眼，聚拢手指在袁善梅身上拧了好几下，既痛又留不下证据。 看着袁善梅愤恨的脸，田桂娟一掌把她推倒在地，“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洗衣服！” 田桂娟让几个女人都别去洗衣服，全丢给了袁善梅，家里大大小小十几口人，衣服堆得比她小小的身体还高，袁善梅一边抹眼泪一边洗。 其实袁善梅从前也经常洗衣服，大冬天的把手冻得生疼，但因为知道自己再哭闹也没有人会心疼她，所以每回她都是老老实实地把衣服洗完。可是现在，袁善梅只觉得特别委屈，每时每刻都在祈祷柳芝阿姨快点出现，替她好好教训恶毒后妈。 柳芝阿姨......你在哪里呀，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田桂娟端着一碗稀饭走到袁善梅跟前，将嘴里咽不下的青豆壳吐在袁善梅边上，挖苦道，“累不累啊？” 袁善梅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继续手里的工作。 “哟，还挺傲，跟了没两天，就把狐狸精的本事全学会了是吧。” 田桂娟用脚踢了踢袁善梅的屁股，“你要是累的话，尽管跑回家去跟你的柳芝阿姨说，告诉她，我们家太穷了，大家都要下地干活。没办法只能让你在家干家务活，要是她心疼的话，每个月给我十块钱，我可以让你少干点活。” 袁善梅虽然对钱还没有很大的概念，但也知道十块钱是笔不小的数目了，她哼了一声，没有理她。 田桂娟见状，又把房间的床单、窗帘全拆了下来，一股脑丢给袁善梅，“赶紧洗，不洗完不准吃午饭！” 张春娥看不下去，“你这又是做什么？万一又闹到队长那里，你想让我们全家在村里抬不起头吗？” 田桂娟谄媚地笑笑，“妈，谁家孩子不干活，咱又没有打她不是。再说了，我就是要让这孩子受不了，她受不了了去找柳芝诉苦去。要是着柳芝来找咱们说理，咱就给她两条路，要么每个月给十块钱让这丫头少干点活，要么，就去找队长，队长也不能瞎断案不是！” 张春娥摆了摆手，“算了，我是不管了，有什么事情你自己担着吧。” 看着张春娥走开，田桂娟恨恨地咬牙，呸！个死老太婆，要钱的时候一分不能少，要担责了就说管不了，这算盘打得是真好！别高兴太早，这笔钱我可不会给你！ 到中午时，袁善梅的盆里还有不少衣服，她又累又饿，又因为长时间蹲着，只觉得脚也麻了、头也晕了，站起来时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袁家的媳妇每天轮流在家做家务，今天恰好轮到田桂娟，这会儿家里就剩她们俩人，田桂娟就坏心眼地时不时去看一眼，发现袁善梅偷懒就会大声制止她。 来来回回好几次，袁善梅心里极度害怕，毕竟只是个6岁的孩子，本就是老实的性子，虽然马马虎虎向柳芝学了几招，可运用上还是不够灵活，还真就一点也不敢也不敢马虎。 太阳跟烤炉似的一直盘亘在头顶，袁善梅只觉得眼睛越来越看不清楚，肚子里也是空空如也，没一会儿功夫，整个人头重脚轻，一头栽进了放着脏衣服的脸盆里，离河边只剩一点距离。 田桂娟再过来看时，还以为袁善梅正在偷懒，又往她屁股上踹了一脚，“干什么呢？不洗完别想偷懒！” 哪知道小姑娘的身体软软的，就这么顺着田桂娟的力道倒了下去。 田桂娟慌了，把她拔过来，发现袁善梅脸色白到吓人，眼睛紧紧闭着，看上去是中暑的样子，只好把她拎起来拖到房间的床上，倒了一杯凉白开灌进她嘴里，袁善梅这才恢复了一些。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田桂娟恶狠狠瞪了袁善梅一眼，那些床单不趁早洗了晚上可就没得铺了，她只好自己去把衣服给洗了。 门口忽然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田桂娟洗干净手，匆匆跑回家去查看，只见几个膀大腰圆的陌生人正准备迈入她家的门槛。 田桂娟急了，“你们是谁啊，干什么进我家！我可要喊民兵了啊！” 为首那人眼睛滴溜溜的，一看就是个滑头的人，他回头，笑得露出了整副牙齿，“大姐你好，我是袁善梅的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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