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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四十二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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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异常的沉默。

等到了医院,沈从越把她送到了病房门口,两人的手这才分开。

“进去吧。”

沈从越低头,对微抿着唇的闻喜语气平缓地说完这一句,便转过身,打算回病房。

“沈从越。”

他刚迈出一步,闻喜就没有控制住自己,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从越停下步伐,高挺削瘦的身子立在那里,没有出声。

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身,身后的闻喜就朝他快步走了过来,然后一头栽在了他宽阔的背上,头顶柔软的黑发被压住,抵住他坚硬的脊背时,闻喜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白色的短袖下,是他发着热的身躯。

她就着这个姿势,语气平和地对前面一动不动地沈从越说。

“你和我都知道,人这一辈子从出生就已经预见了自己最后的结局。”

“可如果一个人从小生活的家庭很和睦,父母开朗,而自己也顺顺利利结束学业最后步入社会找到工作,然后去重复着接下来看似枯燥无味的一天又一天,可能在这中间偶尔有点小磕小绊,不过身体却很健康,会有一些小毛病来搅乱按部就班的生活,但从来都没有遭遇过什么天灾人祸,那么他可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将这一遭走下来。”

“这些虽然听起来好像是很多人正常的生活,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能这样过下来的人,才是只占百分之零点零一的那一点幸运儿。而剩下的那一大部分,还在遭受着生活的艰难,对于他们,我们或许救不了这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可我们有时候仅仅需要拉他们一把,就已经够了。”

沈从越垂下头来,盯着地上洁白的瓷砖,敛着神色,一双漆黑的眼像是被冻结了般,片刻也不曾转动。

就在身后的女孩说完后又停顿了好久 ,感觉差不多了,直起身子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倏地转过了身,抬起手笼住了她的脖颈,稍稍一用力,就将她按过了自己这边来,想用力地环过她的腰间时,还是带了几分克制的小心翼翼,像对待珍宝般,将力度放缓了下来,把两侧的手臂慢慢回拢。

然后把瘦小的女孩抱了个满怀。

这个怀抱没有夹杂着其他任何复杂的情感,更像是一个在寒夜里受冻走了很久的行人渴望温暧般,将她紧紧拥进了怀里。

“闻喜,我会去的。”

男人沉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调很慢,像是冬日里为即将到来的初春而低奏的序章。

她没问。

可他对她说了最后的选择。

闻喜一怔,随后白净的小脸上,慢慢展露出几分干净明媚的笑意。

她用力点了点头,语气柔软而又笃定。

“我知道。”

而她正打算想说明天能不能跟着他一起去的时候,沈从越却已经把她放开,抬起手在她头上揉了几下,语气温和地说让她回去吧,别让闻女士等急了。

闻喜抿了抿唇,应了一声“好”后便转过身慢通通地去摸门把手去开门,却在听见背后的关门声时,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温静的脸上神情内敛,过了两三分钟,她才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第二天,沈从越一改穿平日里穿的那些闲散衣服,穿了一身纯黑的正装,将整个人映得英俊挺拔,可周身的气质很是肃穆。

他没有过多耽搁,很早的时候就过来给沈妈送完早饭后,便准备去法院。

沈妈看到他的神色严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对他说了一声,今天医生过来检查,说她的状态很不错,应该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沈从越听到她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垂眼低应了一声。

出了病房走的时候,他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病房门,薄峭的唇角抿了下。

现在这么早,她应该还在休息吧。

可在病房里,闻喜其实早就醒过来了。

她躺在病床上,一直辗转反侧,后来干脆从床上起来,安静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到了画架前。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抬起一只白净的手,坐在画板前,轻轻摸索着上面新挂上的一张洁白的画布,一言不发,脑海里则一直回放昨天在遇见何君淑后,她说的每一句话,几乎每一个字都让她的心酸涩得厉害,像是被注入了水银一般。

闻喜拿过放在旁边的调色盘,开始调制颜色,拿起画笔的时候,面对纯白的画布,她拿着笔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再没有任何犹豫地将笔落在了上面。

而这边的沈从越,坐在旁听席,冷峻的眉眼紧紧绷住,听着庭审,放在腿上的大掌早已死死紧握住。

李润明做过的事情,并非滴水不漏,真正能够瞒天过海,大多都是因为他的威胁和身份,很多女孩和家庭都选择了忍气吞声,如今见他终于像个丧家之犬似的被手铐牢牢锁在那里,自然也没有了任何顾忌,将他做的那些窝遭事全都抖落了出来。

可何君淑没有想到,那天家里发生的火灾居然和李润明还有关系。

那天早上起来之后,她去宋孟瑶的房间后,看到杯子里没有了水,便拿热水壶接了水放在她房间里,提醒宋孟瑶等水热了自己倒一杯喝,她先出去买菜。

宋孟瑶坐在桌子前不知在想什么,听到何君淑的话,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飞快打手势问她要多久回来。

“应该一个小时左右吧,你不是喜欢吃葡萄吗,妈妈再去给你买一些葡萄回来。”

宋孟瑶很快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急切地看着她:“我现在不想吃葡萄,妈妈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何君淑看到她有些不太对劲儿的神情,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宋孟瑶说没事,她努力弯了弯唇,眼里露出几分轻松的笑,拉了拉何君淑的胳膊,说她就是饿了,想让她早点回来做饭而已。

等目送着她出了家门,宋孟瑶眼里温和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恐慌和害怕。

李润明威胁她不允许让何君淑换了家门锁,不然就把她的照片贴到楼下,还有她妈工作的地方。

宋孟瑶不想再因为她,她的妈妈到处受人指点,只能一次一次地忍气吞声,但她又不想白白受那个人渣欺负,便只能在自己熟悉的家里面到处躲。

看到房门像之前那样不停地转动,宋孟瑶眼里升起莫大的恐慌,她知道,李润明又来了,她拦不住李润明的。

没有犹豫,她转身打开了自己家的窗户,像之前一样,朝着窗户外面的小道爬上去,因为着急,鞋都踩掉了一只。

宋孟瑶想,只要像之前那样站在那条小缝上,躲上一段时间就好了。而且妈妈答应了,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她忘了屋子里,还有正在一直热着水的电热壶,因为没有及时关掉,里面的水一直都在沸腾,直到烧干,等李润明破门而入的时候,电水壶也随之发出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火光猛的像只蛇迅速窜过周围的床单剧烈燃起,因为靠近床边,易燃物有很多,几乎是眨眼的几个瞬间,大片的火就接连着在屋内燃了起来,空气也变得高温膨胀了起来。

而在水壶爆炸的时候,李润明正在屋内到处搜寻宋孟瑶的踪迹,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也波及到了他,胳膊突如其来地被炸伤,李润明猛的惨叫了一声,看着愈烧愈大的火灾,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摇摇晃晃地从她家飞快跑了出来,回到家中就拉着他妈往外面跑,惊慌地喊着“着火了着火了。”

他一心只顾着逃跑,甚至于都没有去打报警电话。

何君淑原本打算很快回家的,可刚买完菜,就接到了领导打过来的一通电话,说昨天交上来的材料有问题,需要她现在来重新弄一下,不然这个月的工资就扣她一半,何君淑心下着急,想着一个小时左右应该没多大关系,便想着先去解决这件事情。

可没想到,刚结束工作,有人就给她打电话,告诉家里着火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躲在外面的宋孟瑶听不见发生的所有动静,因为害怕她把肩膀都缩了起来,头紧紧埋进里面。

她一直都在等,等李润明离开。

直到鼻间传来浓烈的烟燎味儿,她慌忙地抬起头去看,就见从窗户中不断冒出黑烟。

家里好像着火了。

可宋孟瑶说不出声音,她发不了任何求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屋内的火越来越大,屋内火势太大,她被迫困在这里,卡在上面的腿越来越酸。

而在她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沈从越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一样,穿着橙红色的消防服,从窗口翻出半边身子,死死抓住她的手,声音冷硬执着地对她说,别怕。

宋孟瑶也想活下去的。

可她不知道,像这样的日子还要往后继续重复多久,她不知道会不会还会遇见第二个李润明,那些夜夜都会惊醒的噩梦将会一直缠绕她至死。

她真的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李润明说她有病,她现在不想否认了,她好像真的生病了,生了一场再也治不好的病。

可是,她真的很感谢,很感谢沈从越。

在人生最后这个至暗的时刻,至少让她知道,也有一束光刺破黑暗,照在了她残破的身躯上。

她是长在淤泥里被人硬生生折断碾碎的百合,是常青树埋在地底下探向最深最脏的根蔓,是拼命想要往光亮和温暖处钻的丑陋的蛆蚊。

飞速往上变梭的景物中,宋孟瑶的眼神逐渐变得溃散。

依稀间,她想起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女孩笑脸盈盈地挽着自己妈妈的臂膀,然后比划着对自己的妈妈说自己以后要赚好多钱给的模样。

然后,门铃响了。

医院里。

闻喜终于放下了笔,无言地对着方才刚刚完成的油画,长久的寂静,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轻轻出声对后面一直在等着的闻女士说了一声。

“妈妈,你可不可以,送我去一个地方?”

闻安然在看到闻喜在作画之后没有出声打扰。

她已经很久没在闻喜身上看见这种压抑的沉静了。

等结束后,听着她忽然提出这个要求,闻安然不由自主看向她身后的那幅画,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安静的病房里,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动,浅色的光线透过玻璃映射进来,照在立起来的画板上,上面的颜料还没有完全干掉,颜色很是鲜艳。

整张画布上面几乎都是橙红色的焰火,铺天盖地的的灼热仿佛迎面而来,让人没理由地就感受到心头一重,窒息感紧接而来,火海已成绝处死牢,一片死寂,可就在这一片火海的正中央,却有一只正在振翅欲飞的蝴蝶,直直地冲向前方,好像下一秒就要用它那看似柔软的翅膀划破薄纸蛮冲出来,通白如雪的蝶翼在漫天嚣焰的辉映下,很是漂亮,透露出灼灼不息的生机。

这是生与死的交恶。

整堂庭审,没有花太长时间,因为证据确凿,李润明对这些罪行都供认不讳,可何君淑却整整哭的晕厥了两次。

判决结果当庭锤下,李润明被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庭审结束的时候,庭内哀嚎哭声一片。

李润明被押走的时候,抬起了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先前的温润从容早已不见,他看见了哭的撕心裂肺的张梅,脚步停留了一瞬,却还是被硬生生地拖走。

过了好长时间,沈从越才从座位上起身,抬着腿,慢慢从法院里面走了出来。

已经将近正午,一出外面,刺眼的阳光就迎面落了下来,直逼着他忍不住眯起了一双眼,直到这一刻,他这感觉到自己回归到了人世间的温度之中,高瘦挺拔的身子坠入一片阴影之中。

眼里的光圈由小变大,再不断缩小,等他再次睁眼时,忽然就看见了站在台阶最下面,立在阳光下,正抬头正对向这边的闻喜,穿着黑色的短款上衣,下面搭了一个白色的长款纱裙。

她看不见,不敢往前走,只能站在原地等他。

他往下走,距离她还有一个台阶的时候停了下来,低下头,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开口问了她一句,没有任何吃惊和意外,嗓音平缓,还有些哑:“怎么过来的?”

闻喜:“闻女士送我过来的。”

她拧了一下攥起来的指头,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知道你待会儿出来,我就让闻女士先回去了。”

“万一我出来没看见你呢?”

他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传过来,让闻喜怔了下,随后脸上浮现出几丝浅浅的笑意,摇了摇头,仰面对向他,嗓音柔和坚定。

“不会的。”

“沈从越,我相信,你会看见我的。”

他站得笔直,一身黑色西装被他硬生生穿出了军装的肃穆感,英俊的脸上一片平静,纯黑无边的瞳仁像曜石一般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过了几秒钟,他掀了掀唇,低头无声笑了一下,抬起手,掌心落在她头顶随意地揉了揉,嗓音散漫平缓。

“那可不一定,你这么低,万一真错过呢?”

“沈从越!”

闻喜被气了一下,直接抬起手抱住了头顶上他那只正在为非作歹的手,让他别再乱动,然后说了一句:“不许再揉我的头发!”

沈从越挑了一下眉,看向被她牢牢抓住的那只手:“所以你就抱着我的手,不撒开吗?”

闻喜听到,身子僵了一瞬,随后猛的放开了他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上去是在整理刚才被他揉乱的地方。

“走吧。”

耳旁忽然传来声音。

闻喜愣住,没有让他牵着自己走:“回医院?”

“不然呢?”

闻喜嘴一扁,立刻拒绝:“我不要。”

沈从越抱住肩,看着她:“那想去哪儿?”

闻喜犹豫了几下,过了会儿,她才慢慢开口:“我……我渴了,而且我还饿!”

好不容易从医院出来,她才不要就这么回去。

沈从越盯着她小心翼翼又带了点期盼的模样,冷淡的眉眼含上了几分笑意。

“行,那就吃完饭再回医院。”

听到不用那么早回医院,她顿时露出几分甜笑,手像条泥鳅似的,就钻进了他的手心,然后往前晃了晃,语调轻松欢快道:“那就走吧。”

沈从越眉骨动了下,看向被她熟练拉住的手,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闻喜不想打出租车,所以沈从越就只能牵着她步行在街上,问她想吃什么,闻喜点着下巴,思来想去了好长时间,最后才慢悠悠对他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沈从越偏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直言开口问道:“想了这么久,都没想出来,是在拖延时间?”

闻喜立刻反驳:“我才不是呢。”

她将眉毛拧在一块,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人有时候在面对最简单的问题反而越难抉择,反正我不知道吃什么。”

她干脆摆平姿态,说那就不吃了,她现在只想喝水。

沈从越垂眼盯了她一会儿,然后点了下头,淡声应了句行,让她坐在路边的休息椅上稍微等一会儿,不要乱走,他去附近的便利店买。

看着闻喜本本分分坐在长椅上,他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转身离开。

闻喜将腿并在一起,手撑住搭在膝盖上,无聊地等着,就在这时,旁边有一个妈妈拉着小孩坐了下来。

妈妈对那个小孩说,在这里坐一会儿,让他拿着手里刚买的冰激淋先吃,她去上个卫生间。

冰激凌?

闻喜竖起了耳朵。

等那个妈妈离开之后,她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对旁边的小孩说:“小朋友,你的冰激凌在哪里买的啊?”

“就在这里。”

她一怔,随后脸上绽放出比刚才还要灿烂的笑容:“那可以告诉姐姐,是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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