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闻安然来到病房,就看到闻喜已经将画板撑了起来,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很直,画板上撑了一张纯白的油画布。 她抬起手,按在纸张的一处角上,白细的指间中,卡着一根蘸着颜料的画笔。 而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入神,周身的气质柔和美好。 可女孩的脸上很快难掩失望之色,用力将上面的画布扯了下来,揉作一团。 “不行。” 她认不了色,就算之前画的再好,对色彩没有基本的辨识度,也无法去感知线条和画面,单靠想象,她根本难以下笔,画出来的东西就算她看不见,也知道是差劲儿至极。 静默了半天,她微抿着唇,头也稍稍垂下些,迟迟没有再抬笔。 直到肩膀处被人轻轻按了按,闻女士温和的声音传过来:“听到你想画画,我今天回家里把你之前画过的一些画都拿了过来,还有找来了一些关于这种情况的一些资料,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闻喜,在我知道你不愿意放弃油画还愿意再去尝试的时候,我很高兴。” 闻安然弯了弯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向她表示着安慰和鼓励。 “才刚刚开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闻喜低低应了一声,接过她递过来的那些画册。 从小到大,她专学绘画,最初便一心沉溺在油画上,这么多年来,她多多少少也画了不少,其中更有一些获了不少奖项,闻安然舍不得把它们扔掉,便都整理着做成画册。 闻喜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闻安然有时候闲了就翻翻画册,也算是解一下想她的苦。 假期里闻喜回来,还会给花店里的花卉画几张,然后摆在花店的方角里,和那些花束相得益彰,客人们进来看见,也有非常好的效果。 有的客人进来,看到那些画,几乎没有人不眼前一亮的。甚至有特别喜爱的,问这是谁画的,提出合适的价格想要买下来。 但相比于那些花卉,闻喜其实更喜欢画她的闻女士,更多时候,等到花店不忙,她就端坐在画板前,拿着画笔顶在下巴处,然后洋溢着点点笑意,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的闻女士在花店里上下整理着,然后再细细端详一会儿,找好角度,开始动笔。 关于闻安然在花店的各个方位闻喜几乎都画过,每一张闻安然几乎都爱不释手,想挂起来,可又怕荡了灰,便精心包起来,放在画册里。 闻喜摊平手掌,慢慢抚摸着放在膝盖上展开的画册,眼前一片漆黑,可手心下面却是颜料干了之后的凹凸不平,摸过去只觉满是磨砂感和硬感,她不厌其烦地摸了好几张,最后才抬起头,抱着画册对闻女士语气平静地说:“布拉姆利特在三十岁彻底失明,可他并没有倒下,以特殊颜料做底,进而开始油画创作,既然有人能做到,那这个人可以是别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她冷静说完这些话,停顿了几秒后,将那本画册还给了闻安然,抬起手在自己裹着白纱的眼处轻轻碰了碰,随后似想起什么,唇角一松,浅浅地笑了笑:“我会做到的。” “至于那个手术。” 闻喜没有再逃避那个让她和闻女士都讳莫如深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语气镇静而又淡定地继续说着:“我愿意接受手术治疗,只不过妈妈。” 她仰起头,慢慢说着:“等这一次过后,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了,我们都好好过,好好往前走,好吗?” 闻安然接过画册,见到闻喜柔软坚定的脸颊,眼里忍不住泛起晶莹的泪光,重重点了点头,带了丝哽咽。 “好,我们都往前走,往前看。” 闻喜笑了笑。 等她打算重新转过头,低头继续专注于怎么更好地去画时,想起什么,问旁边的闻女士:“法院那边的结果怎么样?赔偿款打过来了吗?” 闻安然哽了一下,眼暗了几分,随后她努力弯了弯唇角,将语气放缓下来:“打过来一部分,不过也可以把这段时间对付过去了。” 闻喜不疑有他,应了一声,紧接着沉默了下来,面色沉寂。 过会儿,她好像还想问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几分钟过去,也没问出来声来。 能问什么呢? 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就这样充当了几分钟的哑巴,闻喜咬了下唇,那些想要探寻的答案在心头上堵了又堵,最后也没能吐露出来。只一声不吭地抿着嘴巴,偏过身来,正对向画板,重新在那上面夹了一张油画布,看样子是已经没了心思再问这件事。 看到闻喜这般,闻安然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将方才因不安攥起的衣角放开了些,留下一角满是褶皱的布料。 她低着头,盯着下方的地面,是光滑的砖瓷砌成,光打在那上面,几乎可以倒映出她那憔悴无比的面容。 说起来,过几天又得去一趟法院。 闻安然怔怔地看着闻喜的背影,始终还是没能把这些全都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毕竟她的闻喜,好不容易才好起来一些啊。 可闻喜不知道,因为手术费迟迟凑不齐,所以她的手术时间只好往后延一些日子。 而在这段日子里,闻喜既然决定要在油画方面好好费一番功夫把过去学过的都捡回来后,整个人便变得忙碌了起来,平时做完一些专项训练之后,便一头扎进病房里,去研究如何更好地应用那些颜料来进行一场看不见的绘画。 可她越忙碌,越就想见到沈从越,想多闻闻他身上的味道。 但因为太过费神耗心,医生在给她换药的时候,发现她的伤口处有些发炎,就知道她这几天的睡眠不是很好,给自己的压力有些大,后来怕达不到手术条件,几乎是强行遏制她不能在这方面太过于耗力,让她多给自己留点空闲时间,出去走走散散心神。 她便干脆趁着这点空闲时间,往沈从越身边凑,自己房间没什么机会,便想着去隔壁病房蹭。 加上沈妈妈对闻喜还挺喜欢,也不抗拒她来,久而久之,闻喜也从之前小心翼翼不敢去打扰沈从越母亲的病房,变成了这间病房的常客。 平日里,闻喜对待自己还算喜欢的人或者事物,性子都会变得很欢腾,再加上想多待在沈从越身边,她嘴上就跟抹了蜜儿一样,经常逗得沈妈妈呵呵直笑,而且沈妈喜欢听她唱歌,闻喜便得了空就会给沈妈唱几首,让她心情舒快一些。 在她的带领下,沈妈妈成功变成了五月天最忠实的歌粉。 而在相处过程中,闻喜也发现,沈从越的妈妈虽然听着嘴头上总是不饶人,可心肠子特别软,几乎她每天过来,沈妈妈都能像变戏法似的,给她拿出很多她喜欢吃的水果和吃的,而且知道她喜欢吃沈从越做的饭,有时候他从家里做完带饭,便干脆让他就带成两份的。 沈从越当时就闲散地扯着椅子倚靠在上面,扯着唇淡笑了一声,对床上的沈妈说:“你就惯着她。” 沈妈轻哼一声:”怎么,小姑娘这么可爱,我不惯你惯啊?” 闻喜在一旁适时地添补了一句:“我看你就是嫉妒了。” 沈从越气笑了:“嫉妒?” 他说话时的嗓调又凉又散:“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没良心的,天天吃我做的饭,吃我洗的水果?” 被无形点刺住的某人依旧理直气壮:“我那是沾了伯母的光。”说完后,转头就对病床上的沈妈告状:“伯母,还是您能驱得动他。” 沈妈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笑的眉眼都发颤,她意有所指地瞥着在床边的沈从越,唇角勾着说:“伯母在你没来之前可也驱不动他……” 沈从越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可眼里却含着几分舒缓的笑意,黑瞳紧紧落在对面病床边的女孩白净的脸上,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又加深了一些。 想着闻喜这会儿正和沈妈聊的开心,沈从越也插不进什么话题去,便准备站起来去外面透口气。 动作很轻地关上房门,从里面透出来的只言片语,满是女孩灵动的嗓音,和他妈交谈时语气中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开心,沈从越不自觉弯了弯唇角,将房门关紧,转过身来,高挺的身子就那样顺势靠在了后面坚硬冰凉的白泥墙上,手不自觉按向了口袋里鼓起的一角,却没有心思将它拿出来。 现在想来,好像自从闻喜来这边勤快起来之后,他想抽烟的欲.望就变得越来越低了。 正敛眸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不确定带着试探性的男声。 “沈从越?” 他身子一顿,抬起头偏脸去看,却在看到来人后,一向沉黑的眼有了片刻的怔松。 离他不远的人见他神情,挑了一下眉:“怎么,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不见我,都忘了我是谁了?” 沈从越笑了一下,薄峭的唇角勾起来,他盯着面前的男人,嗓音沉着而又含着笑意。 “好久不见,队长。” 宋城高壮的身子伫在原地,听见他那一句称呼,浓眉顿时化开,爽朗地笑了起来,大步迈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拉住他的手。 两人腕臂处几乎同时用力,互相挽住对方个儿的,撞了撞肩处。 宋城松开他的手,有些意外地按了按自己的肩,看向沈从越,挑着眉梢道:“离开队里一段时间,看来也没少练啊。” 沈从越笑:“形成生活习惯了。” 宋城拿眼睨他:“我看可以随时回队里跟着出任务了。” 他这次没接上,只抿了下薄冽的唇角,深沉的眼里如夜般一片漆黑。 闻喜和沈妈聊了一会儿,就听出她语气中夹杂了几分疲惫,想着应该是累了,便没有再说,守着沈妈睡着之后。 听着屋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动静,才意识到沈从越不在屋里。 原本想着打开病房门,就直接掉个头回自己病房,结果出了病房门,还没来得及走到自己病房门口,就听到走廊拐角那边传来几道低谈声,其中有一个声音,很是熟悉。 去摸门把手的手收了回来,闻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将那只手按在了墙上,摸索了几下,然后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那边不由自主地挪了挪。 直到到了拐角处,她才停下脚步。 拐过弯,就是坐在医院休息椅上正在聊天的他们。 闻喜慢慢将身子从墙上滑下来,背抵靠在墙上,半坐在地上,什么都不说,唇角微微抿住,只安静地听他们说话。 那边的说话声并没有停止,应当是没有发现多余了一个她。 宋城靠在椅子上,翻过刚才那些有的没的一些寒暄,他现在的语气多了几分认真和严肃。 “都快四个月过去了,你还没走出来吗?” 沈从越扯唇淡笑了一声,嗓音平乏:“一条命,又不是其他什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走出来?” 宋城听到他的话,往回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烟盒来,往出抽的同时说:“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那不是你的错。” 沈从越垂下眼,看着递在自己眼前的白烟,往回推了推:“戒了。” 宋城看着被推回来的烟,笑了笑:“你说戒吧,之前五年都戒了的烟最后抽的比谁都狠,你倒是没戒,现在这会儿我看你比谁做的都好,说戒就能戒,在这些事上你总是拎得比谁都清,唯独在宋孟瑶这件事上,你就存心折腾,不让你自己好受。” 宋孟瑶? 闻喜抖了抖眉梢,将这个名字在心底里辗转了一遍。 他没说对,也没说错,只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应来,将头往后靠了靠,慢慢说道:“怎么想起来上医院?” 见他不抽,宋城便将那根多抽出来的那一根重新放了回去,掏出打火机,正欲点燃时,想起医院不能抽烟,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 “我老婆给我半夜打电话说肚子疼,着急忙慌地送上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胃溃疡,现在正在里面挂水儿呢。” 他边说着,边用指腹摩挲着烟的底部,有几根烟丝儿被勾了出来,他还有点舍不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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