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时间以来,连闻喜自己都快要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个什么副样子。 在那一瞬间,她甚至于开始怀疑为什么闻女士会知道,是不是沈从越告诉她的。 意识到这一点,闻喜的心都开始颤了,冷意一阵一阵地往上涌,连带着她的牙关都不停地打颤。 闻女士没有给她误会的机会:“是我那天自己看到的。” 相比于闻喜的紧张僵硬,闻女士对比之下自然放松了很多,但她的面上是苦的,写满了苦意。 “那天,大概是一个半月以前吧,我很早就过来了,见你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本想着走过去悄悄给你个惊喜的。” 闻女士语气温温和和的,但不难听出里面的悲意。 “当时你就坐在床边,背对着我,拿着水果刀在那里比划,那么锋利的刀尖,你什么表情都没有地将刀面贴在手腕处,我差点就上去抢了,闻喜。” 她苦笑了一声:“可我怕,被我这么一惊你情绪上来,反倒得不所偿。” “阿喜,妈妈太害怕了,害怕到只能像个胆小鬼一样,站在你的身后,无数次在心底里祈祷你不要划下去。” 当时的闻女士,脸苍白的可比白墙,浑身如纸般,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可置信地发着抖,抬起手死死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泪珠挤满狭窄的眼眶,充满乞求地盯着坐在床边的闻喜,内心充满了晦暗的绝望,一遍遍无声地颤抖着嘴唇说“不要。” 最后当她看到闻喜终于放下那把水果刀的时候,她顿时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般,差点虚脱地倒在地上,尽管脚步有多沉重,但她还是强忍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一点声音来,慢慢撑着墙朝病房门口走去。 等好不容易出了病房,她才像如获新生一般,按着胸口大口用力呼吸着,泪水浸湿了脸颊不断流出来,哽咽着用力失声痛哭了起来。 而病房里的闻喜,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经历了一番生与死的边线挣扎,她像失了灵魂的布偶娃娃,放下手中的水果刀之后,便怔怔地望着窗户那个方位。 连窗户的位置都是护士告诉她在哪里的。 那个时候,闻女士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原来自始至终为了让她放心,无数次不可抑制地想把自己推向无边的深渊,可最后痛苦挣扎后还是将自己再次掩于风平浪静的面孔之下,然后再面对每一次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的自己,绽放出舒心柔软的甜美笑容。 可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真正阻止这样的闻喜,她不敢设想,如果她贸然上去将这一层伪装彻底的撕开,她的闻喜又该怎么生活下去。 如果这是能让自己的女儿唯一活下去的办法,那闻安然愿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如既往地继续照顾着她。 只不过,自那之后她总会时不时地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然后一脸惊慌地去看向躺在病床上睡熟了的闻喜,摸摸她温热的额头和手臂,那股子不切实感才会一点点被驱逐出去。 等好不容易将弥天的情绪压下去之后,闻安然连着吸了好几次鼻子,喝了几口水后轻咳了几声,好让自己因哭的嘶哑的嗓子恢复些正常些,然后慢慢走进病房里。 刚才的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闻喜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巴掌大的小脸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对她打着招呼:“妈你来了……” 看着她乖巧温和的笑容,闻安然鼻头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她努力扼了扼嗓子,将自己的声音变柔和平缓下来。 “对,是妈妈。闻喜,妈妈来了。“ 这个插曲好似没有将她俩的生活节奏改变,只不过,自那之后闻安然总会时不时地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然后一脸惊慌地去看向躺在病床上睡熟了的闻喜,摸摸她温热的额头和手臂,那股子不切实感才会一点点被驱逐出去。 在平常,她也开始着重闻喜的一些生活行为,才发现她那段时间经常让看护阿姨推她去天台。 她问阿姨闻喜在天台上做什么。 看护阿姨很快给出了答案:“闻喜去了天台之后,就坐在那里,有时候一连坐好几个钟头一句话也不说。” 一开始看护阿姨也担心过闻喜是不是会有一些不好的想法,所以在天台的时候,就一直神经紧绷地注意着她,生怕她有什么动作,可一连好几次,她都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风。久而久之,她便以为闻喜只是单纯地想去天台望风,没有了先前那么警惕。 她用那副乖巧安静的模样几乎快要骗过了所有担心她的人,可唯独骗不了自己,一次次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徘徊。 可她差一点,就要掉进去了。 听完闻女士的解释,闻喜嗓子干哑的厉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不是沈从越透露出来的,一直紧屏住的呼吸终于松懈了下来,心跳加速起来,因为太过紧张连带着额头都渗出了层层的密汗,可心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轻。 可很快又因为意识到厚裹着的心障终于避无可避地被她最亲密的人揭开,她的呼吸顿时又紧凑了起来,像安上了呼吸机一般,头向下低着,不断小口小口呼着气,身侧的两只手早已经悄然紧紧握成拳,想用力发声说些什么,可最后只像小儿初学音一样,颤抖着嗓调发着一个个单调的音节,呼吸大幅度紊乱着,胸脯上下起伏了起来,一直到那股子窒息感慢慢褪去,她才很快摇了摇头,压着唇,抖着声音说着一声声“对不起。” “阿喜,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对不起自己……” 闻女士眼里泛起泪花,一边说着,一边抑着心口的疼痛,抬起手上去轻轻拍着她那瘦削的脊背,感受着手心下因哽咽连带着抽搐起来的全身,她眼眶里蓄满心疼的痛色。 “我们只是生病了,会把病治好的阿喜,治好了就一切都可以恢复到之前的…..” 她将闻喜轻轻地搂在怀中,不停地低声哀说着,晶莹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闻喜的手背上。 闻喜闷声抽噎着,连着穿着白色病号服的身子也不住地一抽一抽的,将哭的泥泞不堪的小脸埋进闻女士的怀里,双手向上抬起,不自主地收缩攥紧了她的衣角,一直闭塞住的心海在这一刻终于如洪泄般汹涌而出,感受着抱着她的母亲骨瘦的身子,她哽咽了几声,手环过闻女士的脊背,摸着她因为太过瘦而明显突出来的脊椎,只感觉自己快难过死了。 她原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可她的母亲却早已经知晓,而且还一直都在迁就着她的表演,然后再忍着内心极大的痛苦,配合着陪她努力过好那每一天灰度到极致的日子。 乌龟的壳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裂缝,她第一次想要脱下自己身上的盔甲,去逃离那个一直在和自己作斗争的满是鲜血和兵戎的世界。 她想去看看,外面的彩虹。 所以,彩虹该怎么画呢? 当闻喜想要重新去握那熟悉的笔和纸时,神情一阵恍惚。 那天晚上之后,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像个废人一样坐以待毙,甘心让自己堕落,或许真的会变成正如那天方蕊说的那样,她失去了眼睛,可能什么也做不了。 那样,才会把闻女士真正地压垮。 一个盲人,大多都会出来随波逐流,去当个按摩师。 可难道有残疾缺陷的人就该被压在社会的最底层庸庸无碌吗? 闻喜不相信,也永远不会这样认为。 那天,她失眠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她让看护阿姨帮她去外面买了一些纸和颜料回来。 看护阿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里顿时升起莫大的欣喜,以为闻喜终于想要往前走了,高高兴兴地哎了一声,便让闻喜先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她立刻出去买,可刚走出去,又怕闻喜一个人在病房里待得孤单,出了病房走出去好几步,又快步折返回来,动作礼貌没有使多大劲儿地去敲了敲隔壁病房的房门。 房门应声打开,是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沈从越,穿着一件灰色半袖,面容清隽冷峻,一垂眼,就看到门口笑的有些局促温和的女人,他自然认得她,目光下意识往她后面多看了几眼,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等平静的目光收回来后,他沉淡的嗓音这才从薄唇间溢出:“闻喜怎么了?” 第一句话不是问她找她有什么事,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就问闻喜。 意识到这一点,看护阿姨不由得一愣,一时间没忍不住多看了眼前这个俊朗挺拔的男人,那双好看狭长的眼睛,就跟浸了墨水一般,黑的没边儿,神情专注地微低着头,看着她。 看护阿姨很快回过神来,神情一散,笑了笑,只不过比起之前看着沈从越的眼睛更有神了一些,像是在看什么香饽饽一样。 “也没啥事,就是我这不出去买点东西嘛?可能需要点时间,闻女士也去花店那边了,所以闻喜这边就……” 拜托的话还没完全托出,面前的男人就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行,我去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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