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蒋明琛对简渊有什么了解,实在算不上多。 但是从调查他这些年行事风格看来,简渊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谈判的人,连父母订下门当户对的亲事都一毁再毁,手段对内外都不留余地,逼得整个云州上下没人敢攀附。 明琛不觉得自己对上他和他身后的简家,有足够的胜算,事实上,十年前他已经输过一次。 但是他跟简渊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从来不屑于费尽心机地等待、谋夺和算计。 只要掀翻赌桌,所有筹码都失去意义。 他要他死在这里。 附近的水电早已被他切断,距离这所别墅最近的水源也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火焰从一楼的窗户升腾而起,明琛甚至有心情取出烟盒。 这荒谬的故事早该结束。 点烟时,血迹不小心蹭到脸上,从眉骨划过,慢慢滴落下来,凝结在低垂的睫毛。 视线模糊中,看见简渊跨过门栏。 他走得很慢,后背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了白色衬衣。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真的还要去拿那支掉进火场里的录音笔。 “你有病吧?”明琛斜睨他。 简渊没有理会。 明琛烦躁地“啧”了一声,扔了烟,跨步上前,用力地揪住他的领子,沸腾火焰同时点燃了怒火,明琛眼睛发红,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刀刃压在他的脖颈,稍微用力就切入皮肤。 浓烟升起,简渊咳了一声,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置身在火场,喉咙面前也没有抵着一把利刃,语气平淡,“差点忘了,蒋先生一向是个……” 明琛不想听他说下去,举起短刀。 第三刀对准的是简渊的心脏。 他握紧刀柄,力道发狠。 马上就结束了。 他有些解脱地想,他要亲手扳回十年前的错误,让一切真相和假象都埋葬在这里,而应星星可以重新获得自由,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她会为自己伤心吗? 还是生气? “……明琛……” 恍惚间,竟然听见她的声音。 “明琛!” 臆想中的声音清晰起来,仿佛近在咫尺。 明琛愕然回头。 白色楼梯上,一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走上来,看见眼前这一幕,她明亮双眼里尽是混乱和不可置信。 火焰燃烧中,微弱的电流音响起。 ——“十年。” ——“过了追诉期,你就自认无罪了么。” 她手里正拿着,一支按下开关的录音笔。 迟来的审判猝不及防降临。 明琛的脸色唰地变白,指尖颤抖着,握不稳的刀柄从手中脱落,砸到地上,发出铮地一声,仿佛是虚空中,命运无形的手决然落下法槌。 他下意识地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作势要夺下那支录音笔。 又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什么,踉跄停在楼梯面前。 那一刻,惶然的、锐利的、绝望的痛苦攫夺了所有感官,明琛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身后,已成定局的判决中,简渊闭了闭眼。 “……废物。” 他轻声说,向一直关注这边的属下做了个手势。 一时间,除了火焰卷席家具发出吞噬的动静,只有应星星手中的录音笔发出声音。 滚烫的泪水从她眼眶中涌出来。 分明周围的一切都在燃烧,但应星星却觉得全身发冷。 十年来,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火焰化为灰烬,她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人、和即将携手度过一生的人,在眼前剥去假面,露出往事的狰狞与罪恶。 喉咙发不出声音,被无可抑制的酸楚与哽咽拦住。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好像在看她的世界崩塌,漫天繁星追逐的童年、盛开的蔷薇与危险心动的青春期,一寸寸褪去色彩,她惶惑地凝视着他们,脑海逐渐空白。 杂沓纷乱的声音渐渐靠近。 窗台边搭了一架云梯,陆续有人踏进火场。 纷乱的脚步在眼前晃来晃去。 明琛被人一左一右地押着,毫无反抗,他好像已经失去了申辩和对视的力气,额头抵着地板,一言不发。 “把他带下去。” 简渊被属下搀扶起来,腹部划痕穿透衬衫,隐约可见伤口极重。 他拒绝了属下救急的包扎,挥了挥手。 “你们也出去。” 混乱嘈杂中,只言片语落进耳畔,却无法解读出其中含义,仿佛有人声音急切,有人在力劝中喊了声少爷,以及简渊平淡的回复。 然后重归寂静。 烟尘滚滚,他居高临下地站在琴房的窗户边,越过时间的空间的所有谎言的废墟,投来温和的目光。 “星星。” 他念她的名字。 眉目间依稀还是当年干净明澈、让她一见钟情的少年。 怔然望着他。 “这里面……还有明琛说的,都是真的吗?” 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绞成碎片,年少的心动、重逢的完美……全部消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火里。 她在浓烟中,下一秒就要窒息。 “……为什么……”用尽全身力气,好像也只能说出一句苍白质问,“……为什么这样做?” “抱歉,”他彬彬有礼地答道,“我那时不够成熟。” 想法不够成熟?还是手段不够成熟? 从一楼窗口窜起的火苗点燃了他身后的窗帘,他好像察觉不到热意,依旧站在原地。 “那这些年……我身边的人呢?李严呢?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 “我说过的,他们配不上你。” 脑海里闪过零星记忆碎片,在啤酒与春风交织的夜晚,他安慰失恋的自己,低头温柔的声音。那不是一句借口,也不是一句安慰。 是他的宣判。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 未尽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一张口,心脏就要跳出来般难受。 “你不该来的。”他听明白了她的问题,在混乱嘈杂中,落下一声轻叹,“星星,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想让你难过。” “你到底——你在说什么?!” 巨大的荒诞与愤怒冲上脑海,竟然凭空生出力气。 应星星拿起手边一切可以动的东西,一股脑地砸向他,“然后呢?永远活在你的谎言里?像傻子一样被你操控感情和生活?” 幼稚涂鸦用坚硬的画框装裱,边角尖锐地划过他的额头,几乎是立刻就渗出血迹。 完美童话在结局的前一幕失去控制,帷幕之后,无穷的扭曲的黑暗露出真实面目。他站在原地,注视情绪失控的她,倒映喧嚣的眼神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静,让她联想到夜色中无边的旷野。 很久以后,应星星回想起这一幕。 或许在这场谎言里迷失的不只有她,或许有那么几个甜蜜美好的瞬间,他自己也误会了,以为他们是世间最普通最合衬的一对情侣。 所以才会疏忽防范,让舞台坍塌下去。 火舌马上就要烧到楼梯。 简渊被浓烟呛到,握拳抵着唇角,忍不住咳嗽,“星星,你身后窗户有一架云梯,下面有人接应,你自己可以过去吗?” 应星星怔住,“什么?” “这场火应该灭不了,你得走了。” 她克制住自己问“那你呢”的声音,生硬地转过头。 “我很抱歉让你面对这一切。”简渊讲话的语气称得上温柔,“没有我的许可,下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你不想再见我,大可以转身离开,把我留在这里。” 火焰吞噬木具,发出噼啪的响动。 窗户边的大提琴倒下,砸在简渊面前,火星溅射,他一步也没有挪动,没有及时止血的伤口看上来很可怜又可怖,染红了半边衬衣。 应星星紧抿嘴唇,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发出哭泣或者尖叫的狼狈声音,又或者她只是想让他过来。 这场童话故事里唯一的观众在舞台的废墟前,静静注视了他几秒,转身离开。 她往窗户边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轰塌声。 不禁回头望去,窗帘燃烧到尽头,壁架倒下,地板微微震颤,沉重的木架砸到简渊的后背,他压抑着咳嗽的声音,半跪在地上。 应星星的目光凝住。 这才发现他的后背也被鲜血泅湿,伤的比看起来更重。 如果放着不管,他一定会困在火场。 简渊抬起头,眼睛被乱糟糟的额发遮住,只能看见他轻轻摇头,露出唇角的柔和笑意。好像以往所有她难过的、失意的时刻,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没事的”。 没事的,你应当把我留在这里。 十年光阴在眼前匆匆而过,谬论,罪恶,春日枯花,书架间的光线,窗台的野蔷薇,无边际的旷野,瞬间的幻影,失落的乐句,谎言的词汇,错误展翅的蝴蝶。 所有的画面在燃烧中彼此照亮。 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面前,向他伸出手。 燃烧的房子似乎也染色了天空,绚丽斜阳漂浮在丛林之上,一望无际地蔓延。 不过是匆匆一日,她的世界正在身后融化。 “简渊。” 她站在毁灭的房子面前,松开他的手。 “我救你出来,只是出于公义。”她往前走了两步,“希望你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来找我。” 简渊被人搀扶着,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熊熊火焰映着他苍白憔悴脸色,反衬出几分妖异。 不等他回复,应星星转身离开。 傍晚的风卷起炙热气流,从身侧擦肩而过,递来一声轻而决绝的命令—— “镇定剂。” 应星星错愕地解读出这三个字的含义,肩膀已经被人牢牢抓住,针尖毫不犹疑地刺入脖颈皮肤,她侧头,看见简渊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虚弱地笑了笑。 意识模糊前,最后的印象是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掠过她的头发。 “星星,”他用指尖勾勒她的侧脸轮廓,低头印下一个吻,好像情人间亲昵低语,“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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