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重。 应星星不知道是药效的残余,还是长久以来认知的事物突然展示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一路上,她半梦半醒,脑海里非常不安稳地掠过了许多碎片。 离开的朋友。 心动过的男孩。 梨花满树的夜晚,身体里传来的第一声音符。 …… 谎言早已累积成猛烈的暴风雪,呼啸着擦过记忆中每一个缝隙,整个世界落入尖锐的冰屑中,千疮百孔。 她睁开眼睛,发现车窗外已经是凌晨时分。 青烟一般的天色下,远处的月影和近处的树林,好像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下意识地摸口袋里找手机,到处都没找到,才后知后觉想起原来是被明琛拿走了。 空荡荡的失落感,让她骤然清醒过来。 “明琛。” 她坐直身体,看见明琛从一件森林木屋出来,手里带着面包和矿泉水。 “你醒了?”明琛打开车门,“我们在这休息一会。” 她忽然发现这附近很眼熟,来不及细想,已经被明琛带入木屋,旁边是一泓清溪,穿过树林间的暗影。 “明琛,”应星星握着矿泉水瓶,“我的手机呢?” “真的被我扔了,”明琛说,“那个变态肯定没少往你手机里放东西。”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简渊找不到的地方。” 应星星默然片刻。 明琛非常了解她,几乎立刻解读出沉默的含义,“难道你还想回去?” “不是的……”她摇头,好像也在思索,脑海里杂乱的线条像是被猫挠过,“但是……我想,至少问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有病,脑子不正常。” 应星星呆了一下,“可是你一走就十年,我也给你解释的机会了啊。” “……我跟他不一样!”明琛恼羞,“你为什么不吃?” “我不敢吃你给的东西了。” 明琛:“……” 她说的诚恳,明琛无言以对。 本质上,他对她做的事情、说过的谎言同样消耗了她的信任。 明琛拉开壁炉边上的藤椅坐下,手肘搭在膝盖上,用掌心搓了搓脸,“木木,我不能让你回去见他。”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他的声音透过指缝,有些闷,“但是很快都会解决了。” “你一个人怎么解决?” 明琛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会有办法的,你休息一会吧。” 应星星摇头,“我已经睡了很久。” 一时间只有壁炉发出燃烧的动静,烟云连贯地逸出,尼古丁烧焦的味道让她有些难受,应星星侧头,看见明琛的表情在烟雾缭绕中晦暗不明。 她站起来推开窗户,丛林之上,旭日初升。 “明琛,你查到李严的时候,为什么跟我说谎?” “我……” 明琛又点了一支烟,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在我家楼下,我看到的人是你,对吗?”清风吹拂而过,“你跟着我的那几天,又到底在想什么?” 她在几步之外的地方,静静地背对着他。 有很多细节都让明琛察觉应星星跟以前不一样了,但都没有此刻这样鲜明。仿佛一直以来他们共同面对的世界,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出现了无法弥补的巨大空洞,而她站在了裂缝的另一端。 空气安静流动着。 明琛在斟酌了很久用词后,终于放弃辩白,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他说,“我在想……如果你过得快乐,不如就算了。” 不如就算了,放手让你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他已经为你营造了一个幸福的未来。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变主意?” “……” 她问的切中要害,明琛的脸色白的吓人。 “中间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比你交给我看的档案袋里所有文件都要严重,让你无法忍受,必须带走我。”周遭一片静默,唯独她的声音很清晰,“明琛,你会告诉我实话吗?” “……” 溪流声潺潺,冲刷着砂石,渐渐反射出日光,晃人眼睛。 天亮了。 明琛仿佛被静止在角落里,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发出一个音节。 “……不。”香烟燃至手指,热意灼人,他好像感觉不到,又慢慢重复了一遍,“不。我不能说。” 应星星转头,“这就是我要回去问他的理由。” 她往外走了两步,推开门,窗外晨曦泼了进来,烫得坐在藤椅上的男人猛然一惊。 应星星的左手被人抓住,力气大的仿佛要在手腕上刻下印迹。 她挣脱不得,“蒋明琛!” 她想说她要生气了,威胁却失效了。 针尖似的凉意不由分说刺入左臂,她被禁锢在明琛的怀里,眼睛被他用另一只手遮住,只能听见溪流从不间断的流动的声音。 “睡一觉吧,木木。”落在耳边的声音很轻,像小时候明明自己不耐烦也还要哄她睡觉的语气,“等你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在藤椅上,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明琛跪在自己面前,替她摘下戴在手上的戒指。 “你会得到自由。” 他的声音低哑,“到时候,你的世界不会有那么多……没人解答的问题。” *** 周守中在城郊开发区、荒废已久的马路边找到蒋明琛的阿斯顿马丁。 车停的很随意,看上去车主只是离开一会,很快就会回来。砸碎车窗玻璃,手下从里面搜出档案袋、几支没有用完的镇定剂和一枚戒指。 最后一样东西,他犹豫着要不要拿给简渊,还是装作没有看见。 然而他的雇主已经从车上下来,目光沉静地审视了所有东西。 视线巡过戒指,手下后背浸湿了一片,仿佛能听见目光划过时发出蛇一样的低声嘶鸣。 好在简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模样,吩咐道,“都收起来吧。” 他没有对应星星摘下戒指有什么特别反应。 无形中,空气仿佛得到重新流动的允许,周守中悄悄松了口气,短促的电话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催命般响起。 那支电话只花了三秒就递到简渊手里,听筒里传来意味不明的白噪音。 然后是一段对话: ——“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你承认了。” ——“如果当年死在盘山公路的人是你,一切都会轻松很多。” 简渊神色不动,猜出这通电话的始作俑者,“蒋明琛。” “你手下可真是百密一疏,竟然没搜出我身上的录音笔。”明琛的笑意含糊不清,像是缭绕在烟雾里,“这是不是说明,连天都在帮我?” 简渊漠然道,“你想说什么?” “做个交换吧,简渊。” 简渊从小跟心理医生打交道,擅长隐藏自己到变态的地步,无论内心怎么想,表面总是波澜不惊。但自从昨天中午,收到应星星失踪的消息到追查到蒋明琛为止,周身压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压。 此刻几乎控制不住,开口讽刺,“就凭你?” 明琛不以为意,“我怎么了?论可以运用的资源权势手段,我确实不如你,但不是完全没有。不然我怎么能在你的眼皮下把人带走。” 他说的是带走,简渊眉心一跳,捕捉到蒋明琛话语里不经意泄露的信息。 “所以,我只跟你换一件事。” 简渊拒绝,“我没兴趣。” “你不想知道应星星在哪里,你的真面目她现在知道了多少。”蒋明琛毫不顾忌他话语里的森寒,冷笑,“以及……她有没有听过这份录音吗?” 马路空荡荡延伸到远处的山脊,深秋的尾声,长风没有尽头地拂过。 明琛没有催促他回答。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赌桌上,无论对面筹码如何,明琛从来都只有一张底牌。 “你不会让她听这段录音。” “没错,所以我拿来跟你交换。”蒋明琛说,“用我手里这份证据,和我对这件事永远保持沉默,作为筹码。” 简渊有一瞬间觉得荒谬,为自己的妥协。 “你要什么?” 蒋明琛语气轻松,“见面谈吧,你一个人来。” 简渊挂断电话。 周围人仿佛静止般,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唯独沿道的野花在风中摇曳。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时间才重新获得流动的许可。 “走吧,去见他一面。” 简渊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侧头吩咐,“守中,你留下。” 分明还不是最冷的季节,但刹那间,周守中感觉到有种令人战栗的冰冷,从皮肤渐渐潜入血液。 …… 蒋明琛发来地址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宅邸,白墙灰瓦,门前长满了杂草,但庭院布局依稀可见曾经别致整洁的模样。 简渊推开大门,房子里大部分家具都罩着防尘布,看起来久不住人。 沿着白色楼梯往上,二楼中间是会客厅,墙壁上挂着几幅笔触稚嫩的涂鸦和黑胶唱片,朝南的房间大门留出缝隙,简渊从客厅中间穿过去,目光扫过涂鸦画的落款。 星星&明琛。 歪歪扭扭的字体挤在一起,亲密无间。 “你没来过这里吧?” 房间里传来蒋明琛的声音。 轻轻一推,满室阳光洒落。 白色粉笔在黑板上画满了五线谱,音符在线条上跳跃。黑色钢琴斜放在窗边,钢琴头上放着一张合照,记录了年幼的明琛和应星星。架子鼓和音响堆在角落里,一架大提琴没来得及收进琴盒,立在墙边,窗纱偶尔静静拂过琴弦。 这是一间琴房。 蒋明琛倚着窗户,侧影正好嵌入窗框里。 他仿佛主人般介绍,“这是应星星的家,不过她一般还是住我那里,连宠物都养在我家。对了,你站的那个位置,就是她平常练大提琴的地方。” 简渊瞳孔一缩,没有说话。 明琛笑着,“难得来一趟,不如坐下聊聊?” “不必了。”简渊站在原地,直指主题,“录音在哪。” “不听听我的条件吗?” “没必要。” 他做了个手势,身后保镖鱼贯而入,没花费多大力气就制住了蒋明琛,毫不客气地把他按在角落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搜出手机和一支录音笔。 删掉了手机里的录音备份,训练有素的保镖内外仔细检查了个遍,录音笔竟然没有插入记忆卡。 “不是说让你一个人来,”蒋明琛被牢牢压在椅子上,腹部刚刚挨了一拳,说话时忍不住咳嗽,“她最讨厌别人进她的琴房。” 简渊颔首,吩咐道,“别弄脏地板。” 身上落下的拳头骤然收住,保镖狠狠地按住明琛。 “何况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你想要杀我,收尾起来就麻烦多了。” 简渊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接过录音笔,转了一圈,“卡呢?” “咳、咳咳——我都说了,这是场交易。”明琛低头喘着气,“你半点诚意都不拿出来,我很难继续谈下去。” “你要跟我换什么?” 明琛手肘动了动,保镖拿不准简渊的态度,顺势松开了他。 他擦了擦嘴角,手背染上血迹,双手搭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所以,现在可以安静的聊一下了?” “……” 简渊点了点头,保镖们不敢有异议,纷纷退出去。 “让他们滚远点,”明琛说,“不小心听到内幕可怎么办?难道又劳烦简大少爷亲自杀人灭口?” 保镖走的更急。 还没下楼,就听见琴房里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手下们心惊胆战地折返,看见蒋明琛原本坐的那张椅子已经摔碎在地上,他手里拿着一根凳腿,径自指着简渊。 简渊左手挡住他的突然袭击,慢慢地放下来,垂在身侧,应该是受了伤。 手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指着蒋明琛怒骂,“你竟敢动手?!” “怎么不敢?”明琛轻飘飘地打断他们,无所谓地摘下腕表,转了转脖子,“我不能白挨一顿打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手下们见他还不打算收手,正要冲回去。 “出去。”简渊安静地说。 无人敢退一步,也不敢再前进一步,“可、可是……” “不要靠近这里。” 保镖们面面相觑,可惜他们到底不是周守中,僵持了两三秒,不敢违抗简渊的命令,撤离出这座房子,尽力催眠自己无视掉琴房里的动静。 随后咔嚓一声,大门关上。 仇人见面,本就应该眼红。撕开文明的、彬彬有礼的表象,明琛松开凳腿,一拳挥向简渊的脸。简渊堪堪避开,只能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反击,抓着他的脖子,一把将他的后脑勺撞到墙上。 他们从很久以前就互相看不顺眼,两个人都用了狠劲,交锋了几个回合,彼此脸上都添了伤口,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好像要搏斗到直至有一方死在这里。 房间里静的可怕,简渊抓住了明琛的衣领,力气重的像这是他的脖子,恨不得掐断呼吸。 明琛被逼到钢琴边,已经退无可退,似乎占了下风。 啪嗒—— 放在钢琴上的相框撞倒,明琛伸手,从破碎的相框里摸出一把开过刃的短刀。 刀尖猛地扎进简渊的后背,屏着气拔出。 蒋明琛额头青筋绷起,喘了一口粗气,“你不是问我交换什么吗?” “像这样。” 第二刀很快刺进简渊的腹部,明琛锐利的眼眸死死盯着面前人。 “你设计杀我两次,我还你两刀,很公平吧?” 几丝碎发凌乱垂落,搭在眼睫,简渊难得形容狼狈,松开一直抓住衣领的手。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更加苍白,点了点头,额角渗出微微汗意。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记得交易的筹码。 “录音呢?” 明琛咬紧后槽牙,半晌后,吐出两个字,“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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