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渊静静地听完明琛的故事,模棱两可地回复,“真是遗憾。” 遗憾他的遭遇?还是遗憾他没有死在美国? 明琛冷笑。 “我当年不该走,应该留下来,查清楚车祸的原因。”明琛说着,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俯视着他,“你敢说其中没有你动的手脚?” “这只是你的臆测。” “是啊,你也笃定这些事,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明琛扯了扯嘴角,“何况后来你还放过了我……你为什么放过我?” 简渊不答。 明琛却已经明白,“因为你不会关注那些她已经忘记的人,李严就是例子。” “拿走机票,别让自己那么难堪。” “是我难堪吗?简渊,你这种扭曲的性格,当你知道她让我查李严的时候,是不是快气疯了?可惜我那时不知道,没及时欣赏。”明琛几乎有些快意地笑出来,“到了今时今日,她还是只相信我。” 简渊神色不动,反问道,“你又是怎么回报这份信任?” 明琛蓦然止住笑意。 他说了谎。 明知道这个谎言会将她推向简渊,但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明琛不得不说这个谎。 笑意渐渐褪去,竟让针锋相对的话语也显出几分寂寥,明琛说,“你错判了我在她心中的地位。” 简渊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下颌绷紧,过了几秒才稍微放松。 “蒋先生还是跟以前一样自大。” “如果我只是随便哪个人,你又为什么三番四次逼我走?”明琛寸步不让,“我不会走的。” 谈判到此为止已经破裂。 简渊放下茶杯,“我处理过很多随便的路人,或许其中有人无辜,但你是自找的。” 明琛一怔,“你承认了。” “是我又怎么样?”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一边想着今晚给应星星做什么晚饭,一边告诉蒋明琛:“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这次是简渊先离开茶室。 推门的瞬间,光与影被门缝分隔的泾渭分明,蒋明琛在他身后开口: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活在煎熬中,你呢?” 简渊停步,走廊的暗色穿过空旷,映在他轮廓完美的侧脸。 “简渊,你是否对应叔叔有一丝愧疚?还是庆幸她终于没有依靠,任你欺骗?” 暗色斜斜地流淌过他的半身,忽明忽昧,简渊在光与影之间停顿片刻,仍然说: “我很遗憾。” 他停顿了一下, “如果当年死在盘山公路的人是你,一切都会轻松很多。” …… 路边昏黄的灯光亮起,穿透沉重的雾。 周守中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他如同简渊的影子,在暗处静静潜伏,步入每一个荒凉的、需要收场的结局。 蒋明琛看着他跟上次一样,带着检查人员鱼贯而入,轻蔑地笑了一声,径自走到门边,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 “借个火。” 茶室里兵荒马乱,他侧头对周守中吩咐。 周守中没有在意他居高临下的态度,沉默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是一个不起眼的牌子,看上去没用过几次,金属外壳有种磨砂质地。 明琛点燃黑金色的香烟。 “原来是防我。”烟雾缭绕中,明琛眯起眼睛,恍然道,“简渊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见不得人吧。” 周守中无言,像一道嵌入墙壁的黑影。 茶室很快检查完,黑衣人从里面退出来,路过明琛的时候,仪器出乎意料地发出声音。 明琛挑眉,将手中的打火机丢给他们,“你们老大的。” 几人面面相觑,周守中抬手示意他们下去。 明琛咬着烟笑起来,眉眼隐约可见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周守中想起,他曾见过这样的笑容。 那是十年前风雨欲来的某一天,他们都还不知道平静的生活将要走到尽头。 简渊在美术室失控之后,很快被家里安排了心理医生会诊,他实在是个很配合的病人,接受治疗的时候,连学校都很少去了。 周守中寸步不离地观察他,几乎以为只是发生了一场不大的意外。 于是在医生的建议下,逐渐恢复了日常生活。 那天考试结束后,周守中想起学生证落在考场,不得不折回去拿,他沿着旋转楼梯下来,一眼就看见蒋明琛从学校中庭慢悠悠地走过。 教学楼环绕着椭圆形草坪,树木花影中,蒋明琛的步伐不紧不慢,一边走,一边拆开一盒巧克力。 他撕开包装,在手中揉搓着,直到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变成皱巴巴的废纸。 那真是非常非常眼熟的包装,应星星曾经拿到简渊面前,特地问他喜不喜欢。 顺着中央庭院的弧线,蒋明琛很快与站在教学楼门前的简渊狭路相逢,那个瞬间,就算是性格稳重如周守中,也难免觉得命运有几分不可揣测的恶意。 简渊也注意到了他手里的东西。 明琛见他们都看向自己,脚步不停,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 他好像只是恰巧停在门口的垃圾桶前,随手丢掉包装,从盒子里取出巧克力咬了一口,语气含糊,“这么巧?” 他性格锐利,有一种锋芒毕露、惹人注意的天赋,但在这场对峙里,蒋明琛却收敛了性格中傲慢,难得友好地问: “你也想要吗?” “……” 明琛弯起唇角, “干嘛不说话?还是你以为真的会送给你啊?” 眼角眉梢的少年意气,轻松到几乎不屑的地步。 简渊定定地看了他手中的盒子一眼,转身离开。 天空的乌云渐渐聚拢,像是流动的浓雾,淹没了城市的天际线、远处的山川与河流,以及隐藏在青春期混乱与模糊、将至未至的雨季里,无法命名的感情,没有抵达的礼物,心血来潮的恶作剧。 所有的一切都将走到尽头。 周守中在很多年后回望,穿过凝固的故事,时间如此荒谬,交织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那个雨季里,她计划着告白,而他策划了一场谋杀。 …… 作为简渊的防线,周守中一而再失职。 他站在门口,听见葬礼后应星星锲而不舍地追问蒋明琛的下落,仍然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很执着,一直问到简渊说“蒋明琛不会回来了”。 周守中心下一凛,立刻将消息递给黎桢。 好在这次黎桢及时插手,没有造成更加难堪的下场。 黎桢是个优雅的女主人,周守中从未见过她失态,就算发生这样恶劣的事情,她也只是在餐桌上略微提了一句,像是不经意的闲聊: “蒋明琛要是再受伤,估计蒋夫人心疼的要将他接回国了。” 简渊无言。 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远在京州的黎宗政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含章公馆,不知道当晚他跟简渊说了什么,第二天,简渊被送去疗养院。 前车之鉴,心理医生和药物干预对他已经无效,因此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囚禁。 黎老爷子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什么时候你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再出去。” 周守中去疗养院探望过简渊,他住在长长的走廊尽头、需要打开三道门才能看见的房间,只能隔着透明玻璃跟来访者会面,房间里堆满了书,除此之外,只有起居室有一道窗户。 周守中到的时候,简渊正在看一张报纸,脸色与平常无异。 那已经是他被关起来的第六个月。 但是他见到周守中,仍然问: “她怎么样?” 周守中不知从何说起。她看起来还不错,慢慢走出阴霾,报考了一所普通音乐学院,似乎没有考其他学校的打算。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不再提蒋明琛,这样下去,迟早…… 简渊打断他,语气轻的像是阳光拂过微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已经不关心蒋明琛了。” “不,”简渊笑笑,“上一句。” 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 简渊在报纸的填字游戏上填满最后一个空格,点了点头。 周守中不知道简渊是什么时候让黎宗政满意,他被送去部队呆了几年,性格更加沉默寡言。出来之后,又被安排到简渊身边。 这说明,在长辈看来,简渊仍然有失控的风险。 而他失控的理由,风暴里唯一的中心,从来只有应星星。 偌大的云州,命运总是不经意捉弄人。周守中曾在红绿灯前的马路边偶遇应星星,她跟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在一起,在抓娃娃机面前说话,很开心的模样。 正要发动汽车,简渊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顺着方向望去。 周守中不寒而栗。 简渊却仿佛察觉不到凝固的空气,轻轻笑了一声,“没事,她一向贪玩。” 彼时简渊正要与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订婚,仿佛年少的荒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仅仅是两个月后,对方家庭从一起本不起眼的企业过失杀人案开始备受口诛笔伐,逐渐挖出举国皆惊的债券诈欺发行案,简渊亲自上庭担任此案法律顾问。 订婚的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黎老爷子心情当是很复杂的,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一切结束后,简渊站在俯瞰城市的窗户前,黑夜中灯火升起,他问: “她最近怎么样?” “……” 于是周守中明白,他从来不曾改变,只是手段更加温和残忍,无可指摘。 周守中没有了解过自己的雇主。 他不知道简渊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对应星星又是怎么样的感情,为什么如此伤己及人,而经年累月的谎言雪花,最终又会堆积成何种形状。 他也不知道,这样发展下去,谁会先崩溃? 然而事态从一个夜晚开始变化,那个晚上,他如同往常一样监视着雇主的风暴眼,发现她久久地停在一家大排档。 于是他告诉简渊—— 应星星在外面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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