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市里最大也是年代最久远的教堂。
小冰最喜欢的就是教堂里的那片草地，小时候她会爬到树上，然后看着妈妈到处找她，她会很开心，因为四处寻找她时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一样正常。
她爸爸每年都会向教堂提供捐赠和资助，为了让妈妈能在这里有个寄托。
小冰远远地就看到妈妈站在树下，她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妈！”苏毅先喊了起来。
石楠原本放空的眼睛，在看到四年未见的女儿时，慢慢有了光亮，可是当她见到同行其中的苏振锋时，神情变得冷漠和生硬。
小冰当然也发现了，因为妈妈抱她的时候，已经没有温度。
妈妈总说小冰是她唯一的依靠和寄托，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但小冰时常在妈妈那里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有时候妈妈看她的眼里是有光的，有时候是黑漆漆的，而只要爸爸一出现，即使妈妈眼里充满了恨意，但那也是妈妈最有神采的时候。
所以，比起她，妈妈更爱爸爸，能时时刻刻感受到爸爸的存在。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原谅呢，二十一年来折磨自己，折磨爸爸，也让她和哥哥成了有父母的孤儿。
“小冰，你瘦了。”妈妈眼里盈满热泪。
“哥哥也这么说。”小冰笑：“爸爸也这么说。”
石楠的眼泪还没掉下来，就收了回去，忽视苏振锋的存在，尤其是苏振锋咳嗽的时候，石楠抚摸小冰的手很冷很冷。
小冰知道妈妈的心思在爸爸身上，她将自己的热手放在妈妈的冷手上，她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冻僵了，明明现在是夏天。
“妈，现在小冰回来了，咱们回家去住吧。”苏毅说。
石楠有些为难地低下头。
小冰知道，妈妈在家的每一天都是煎熬，苏思瑶的存在时时刻刻在剜妈妈的心。
“我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不想回去，”石楠有些痛苦：“小冰，你不会怪妈妈吧？”
苏小冰摇头，她从来没恨过家里的任何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我想你了。”
石楠的眼泪终是掉了下来，她紧紧搂住女儿：“对不起，对不起”
苏振锋不敢离得太近，眼眶也红了，神情也有些迷惘，一次的错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重到他快承受不起了。
苏毅终于没忍住脾气，红着眼对苏振锋大吼：“爸，这都是你的错！要是你没和那个贱女人上床，现在咱们一家很幸福！贱女人叫蒋瑶，生的女儿叫苏思瑶，你真的在思念她吗！你为什么要伤害妈妈！”
苏毅的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插在石楠的心上，她浑身发抖，小冰抚摸她的背。
苏振锋很想为自己辩解，可是辩解还有什么意义，这二十一年来，他早就没有脾气了，面对妻子儿子女儿，他只有愧疚，只有退让。
小冰突然开口：“爸爸，今晚我想留在这里过夜。”
“好，明天爸爸让人开车来接你。”苏振锋松了口气。
苏毅也不再说话。
有小冰在，他们也能放心些，尤其是在刚刚一番刺激之后，石楠的情绪不太稳定。
晚饭是在附近的餐厅吃的，大家都没有心思用餐。
小冰想讲述自己在伦敦的事，可是脑海中浮现出吴哲，朱迪，温医生。
到头来，伦敦的四年，她什么也没能留住，反而伦敦也成了她心里的一个伤口，不能提，还没结疤，还在流血。
小冰神色黯然，也沉默了下来，机械地切着牛排。
阿寒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好想见他。
小冰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谁也没看见，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心里的声音谁也听不见。
天已经完全黑了。
哥哥今天也不想回家，叫了车回自己的公寓。
“爸，路上注意安全。”小冰说。
苏振锋笑了下，眼睛看向石楠，然后目光又回到小冰身上：“今晚好好照顾妈妈。”
“恩。”
教堂有一栋比较新的住宅楼。
石楠就住在里面一套公寓里，左邻右舍都是教堂里资格比较老的修女，和她关系挺好，经常开导她。
小冰冲完澡出来，石楠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发。
“热吗？”石楠问。
“空调的温度很低，有点冷。”小冰吹干头发。
石楠起身去铺被子，“被子晒得很暖，过来吧。”
小冰爬进去，依偎在妈妈怀里。
石楠靠在床头，抚摸着小冰的头发，“你不在的这四年，妈每天都在想你。”
“想我什么呢？”
石楠轻笑：“你小时候总是把我的书偷偷藏起来。”
小冰也跟着笑了，把书藏起来，和爬上树让妈妈寻找，都是为了引起妈妈的注意。
她相信妈妈是爱她的，尽管这份爱的次数很少，妈妈大部分时候总是忽略她的。
“妈，这四年你都没见过阿寒吗？”
石楠的神情瞬间变了，“不要提高寒！我恨那个高寒！”
小冰直起身：“妈”
石楠恶狠狠地说：“他宁愿保护私生女，也不正眼瞧你这个正牌大小姐！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女儿冷漠！凭什么保护小三的女儿！我好恨！”
“妈”
“我好恨！”石楠吼了一声，咬牙：“我曾经把爱情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却换来你爸爸的背叛！不原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苏小冰将手贴上石楠的脸颊：“妈，你抱抱我好吗？”
石楠紧紧搂住苏小冰，眼泪夺眶而出：“小冰，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妈妈抱着她，如同抱着救命稻草。
而这个怀抱，如此冰冷。
小冰已经习惯了妈妈只在她面前神经质的发泄，习惯了妈妈的疯言疯语，习惯了妈妈总是像要勒断她一样抱着她，无论她怎么喊疼妈妈也不松手。
小时候她会害怕，害怕不像人的妈妈，害怕突然歇斯底里的妈妈。
她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家里总是冷冰冰的。
哥哥永远都在仇恨苏思瑶，恨她的小三妈妈破了原本幸福的家，哥哥是尝过一家三口的幸福，而她一天的幸福也没有过。
爸爸不愿面对，用公事逃避一切。
小小的小冰心里空落落的，冷风不断灌进小小的心脏，她好寂寞，好孤独。
可是她看过更孤独的背影，阿寒的背影。
少年静静地坐在秋千上，仰望着星空。
六岁的小冰，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坐下。
这次，他没有冷漠地叫她走开，两人就这样一起静静的被美丽的苍穹治愈孤独的灵魂。
“那里有嫦娥吗？”小冰天真地问。
“可能。”阿寒盯着月亮，不冷不热地回答。
六岁的小冰，因为阿寒两个字的回应，欣喜万分，只想用尽全力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
“如果对着仙子许愿会成真吗？”
“不知道，也许会。”
小冰开心地跳下秋千，小小的手掌合了起来，闭上眼睛，低垂着头，虔诚地祈求着：“请嫦娥仙子一定要保佑阿寒活得比小冰久。”
“为什么要让我活得比你久？”高寒那双少年老成的眸子由星空转向小冰。
小冰呆了一会儿，说：“因为阿寒不在了我会怕，可是如果我死了，阿寒一定不会怕！”
高寒重新将目光转向夜空，没有说话。
星空之夜的美好仿佛只是一个梦。
因为第二天，阿寒又像往常那般漠视她的存在，依旧会在哥哥欺负苏思瑶的时候挺身而出，杵在那里被哥哥揍，不还手，也不吭声。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拦着，不让哥哥打阿寒。
在教堂的这晚，小冰又做了四年来反反复复做过的梦。
梦里漆黑一片，她很害怕，很孤单。
她不断地寻找，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四周只有萤火在陪伴她，微弱的可怜的小小的萤火似乎越来越少了。
她伸出手，用力地去抓，像溺水的人在拼命的挣扎，她在呼救，可是没有人听见。
她以这样的姿势醒来时，身上全是冷汗，妈妈已经不在身旁。
早上司机来接她，妈妈目送她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