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已是不记得颜玉央是在如何那般必死绝境将自己救下的,亦不记得他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强行带离定南王府的。她在重伤未愈,内力全失之际,将一柄未开刃的长剑插进一武将胸膛,一击之下几乎耗尽了全部元气。 此时她一身狼狈的躺在地池边美人榻上,肩头箭伤已然迸裂,疼痛难当,鲜血与冷汗将半边衣衫都湿了个透,连动动指尖的一丝气力都没有。 忽而一股大力将她猛然扯了过去,半褪的衣衫勒在颈间,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看向来人—— 颜玉央脸色冷然,眼角通红,眉宇间皆是戾气,他单手掐着她的脖颈,声音近乎凄厉的质问: “英英,你当真如此恨我?!” 恨到宁死不屈,恨到以死相逼,恨到势不两立,恨到哪怕即刻被乱刀分尸,也绝不低头向他示弱一分? 她可知道,只要她一句话,一个字,哪怕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自可不顾一切拼尽全力护她周全,然而她却偏偏选了最决然的一条路。 他眼见她闻琴舞剑,眼见她与旁人眉目传情百般挑逗,眼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般刺杀了战功彪炳的军中猛将,眼见定南王府侍卫向她一拥而上,而她含笑闭目坦然赴死,何等大义凛然,何等傲骨铮铮?又岂知彼时他肝胆欲裂,将手中酒杯捏了个粉碎! 此时此刻,他气血翻涌,一颗心剧烈跳动得几乎要破胸而出,已分不清那究竟是怒是恨,是怨是悲,还是......怕。 他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想法:他驯服不了她,他束缚不了她,他今生今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她! 阿英被他扼得快要不能呼吸,闻言只觉荒谬至极,于是她勉强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道: “你说呢?” 话音落下,颜玉央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千般愤恨,万般悲恸呼啸而至,将他从头到脚淹没,体内真气大乱,至阴至寒内功与至阳至热的毒素相互冲撞,再不可控,竟是生出了走火入魔之兆! 阿英忽觉颈间一松,而后身子凌空而起,伴随着稀里哗啦一阵声响,温水自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她被整个人摔进了水池中! 她欲起身,却被一只手制住了后颈,将她死死的按在水中探不出头。她下意识拼命挣扎,口鼻中被水呛入,极致的痛苦将她包裹。 颜玉央心中已被杀意填满,几乎失去了理智,一意只念着,杀了她!杀了她!只要就此杀了她,一切折磨,一切纠缠都自此了结,烟消云散了...... 剧烈挣扎之中,有水花淋在他眉宇间,顺着他眉峰眼窝刀削斧劈一般的侧颜缓缓流淌而下,划过唇边,有一丝铁锈般的腥意,让他一时生出了恍惚。 他忆起昔日西海湖底那仿佛漫无尽头的暗河水道中,二人是如何耳鬓厮磨,如何相拥纠缠,如何生死相依,如何在绝境之中将对方当做唯一生的希望,如何紧握着彼此双手用尽全身力气低吼着要活下去。 当初明明是她那般千方百计带他求生,如今却又不顾一切抛下他求死,他凭什么要成全她? 那谁又该来成全他?! 生死存亡之际,阿英忽感身子一轻,制住她的那股力气骤然消失了,她连滚带爬的扑到了池边,死死扒住了玉石矮阶,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咳得撕心裂肺,口鼻之中甚至渗出了缕缕血丝。 未及回过神来,便被身后之人扳过身子,压了上来,后背贴上了冰凉的石台,激得她打了个冷战。 “你——” 话未说完,便被他倾身过来,用唇将她的嘴死死堵住。 这不是什么亲吻,这是战斗,是蹂/躏,是凌/辱,他发泄一般将她的唇咬破,让她不禁吃痛的呻/吟出声。 他的舌趁机滑进她的口中,毫无章法的作乱,腥锈之气弥漫在二人口鼻间,血色湿漉浸润唇舌,说不出的残忍与淫靡。 可渐渐地,这份纠缠终究是变了味道,他的怒火渐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火热,从他身体深处迸发出来,以燎原之势将他席卷。 此时此刻,她在他怀里,在他身下,与旁人无关,只属于他。他忍不住放缓了动作,在她唇上咬痕之处反复的温柔辗转舔舐,与方才的狂暴掠夺仿佛判若两人,是安抚,亦是歉意,是后悔,亦是怜惜。 因他闭目吻得虔诚而痴迷,便未曾看到与此同时她的手悄无声息抚上了头上发髻...... 意乱情迷之际,颜玉央猝然察觉胸前一凉,他眉峰一颤,稍退开了一些。 二人静默对视,阿英面无表情的望着近在咫尺之人,而颜玉央脸上的神情逐渐悲喜莫辨,近乎扭曲。 视线下移,便只见他胸口之上赫然插着一枝莲花纹样的银簪,那簪头缀着的玉石流苏尚在轻轻摇晃着。 ...... 待颜泰乔处理好定南王府那一摊烂事,匆匆赶过来时,世子府上下已经乱做了一团。 他当即传来大管家阿不罕,质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阿不罕战战兢兢将他所知的前因后果讲过一遍,颜泰乔顿觉心口绞痛,差点没撅过去。 顺水服下身后侍从及时奉上的参丸,又坐下咳了好半天,他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给我将那贱婢带上来!”颜泰乔恨声喝道。 本以为是个卑贱玩物,谁料道玦郎还上了心,今晚竟不惜与颜珲撕破脸皮,也要当众保下那贱人,若是叫三哥知道,定是要雷霆大怒。此事还未清算,而今那贱人又胆大包天行刺,当真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不!不必带上来了!直接将她拖下去,双眼挖出,四肢砍断!” 她胆敢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必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审问之时留下双耳与舌头便也够了,颜泰乔恨恨想道。 然而命令虽下,在场众人,无论婢女小厮,还是侍从奴仆却无一动作。 “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聋了?还不快去拿人!” 见颜泰乔发怒,阿不罕上前,颇有些踌躇的回道:“十七爷,如今世子爷还未发话,我等不敢擅作主张......” “玦郎未发话,我的话便不顶用吗?你这刁奴好大的狗胆!”颜泰乔愤而将手边茶碗摔在了阿不罕身上,扭头对跟随自己的侍卫道,“去,你们去将那贱婢捉来!” “住手!” 但听一道厉声喝止,颜玉央被杜衡自内间搀扶着走了出来,他只着中衣,身披外衫,刚被大夫上药包扎好伤口,尚且脸色惨白,衣衫沾血。 “你怎么下床了?”颜泰乔皱眉,随即扭头训斥杜衡:“为何不拦着他?若玦郎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这一干奴才统统陪葬!” 杜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倒是拦得住这煞神算! 颜玉央在小厮搬来的太师椅前坐了下来,抬头看向颜泰乔,目光冰冷: “我不过来,是要任你在我府中撒泼吗?” 颜泰乔登时被气得又咳了起来,顺了好一阵子气,这才继续咬牙切齿道: “我是替你教训那贱婢!那贱种在定南王府公然行刺,定是南朝派来的奸细,你今夜强行将她带走,与颜泰康颜珲这仇便是做死了!还不趁此机会将那小娼妇严刑拷打,逼她说出幕后主使,天亮之前将尸首送去定南王府,此事还有回旋余地!” 颜玉央丝毫不为所动:“是那纥石烈调戏我的人在先,让他这般轻易毙命已是便宜了。” “可那‘你的人’方才差点要了你的命!” 颜玉央闻言心中一滞,方才插进他胸前那根银簪,倘若再向左偏上半寸,便正是他的心房之处。幸而她手上无力,簪子只扎破了皮肉,未伤及内里脏器,否则此时此刻,他能否坐在此处说话还是未知。 原来,她是当真想要他的命。 颜玉央眸色转寒,面上蒙了一层夜色霜华,冷声道: “这是我与她二人之事。” 颜泰乔深感匪夷所思,“你素来在女色上甚为自持,如今是鬼迷了心窍不成?那贱奴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是个姿色平庸的货色,这般卑劣汉女,不要说洗衣院军妓营,就是良家子,堂堂王府世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不必再说了!” 颜玉央开口打断了颜泰乔,他方才险些走火入魔,如今体内气血尚未平息,烦躁异常,根本不想再听他在这里大放厥词。 “说到底,这不过是我内院家事,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我管不得?我是你十七叔!” 颜玉央冷笑了一声:“昔日颜琤尚在人世之时,你又可曾将我做侄儿看待过?如今才来以叔父自居,未免太过可笑。” 颜泰乔一噎,自知理亏,僵硬了半天,咬牙道:“好好,你不将我看做叔父,我无可奈何,可今夜捅出这天大的篓子,你要如何向三哥交代?” “我无需向他交代,你若向他进言,我亦无话可说。” 颜玉央眉宇一片沉郁: “天色已晚,你自行离去罢,恕不远送。” 颜泰乔恨恨拂袖而去,杜衡见颜玉央脸色惨白,欲搀扶他入内休息,却被他抬手制止, “杜衡,你立刻吩咐下去,叫府中管事护卫侍从婢女所有人听令,即日起,不准任何外人擅自踏足府上内宅,尤其是靠近若梅轩,若有违者,严惩不贷!”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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