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挥散了房里的下人,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让陆安把今日之事事无巨细的禀报了一遍,听完后眼神也阴沉了下来,长久的沉默着。 凌安若这一招杀鸡儆猴使得实在是狠,那顿鞭子不仅是抽在蔡文全身上,更是抽在整个黎州守备军的身上。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既然要当狗,也要想清楚当谁的狗。可是这还不够,今日的震慑不过是开胃菜,黎州州府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抢占军权,他们得趁着这股余威,在李牧出手前,彻底把守备军握在手里。 凌安若也是这般想的,她费力的半撑着身子,朝陆安吩咐道:“陆安,两日之内查清楚黎州守备军除了统领赵猛,副将蔡文全之外,其余的主将分别是谁,家世如何,以及每年负责招兵买马的又是谁。” “王爷,为什么要问招兵买马?”陆安不解的问道。 “因为李牧不会傻到每年花费大量的银子,只是给一帮大老爷们养老。”周珩替凌安若说道,“黎州也挨着漕运,装船卸货,挖沟通渠都得有人去做,这可是脏活累活,你觉得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们谁会愿意去干?” 周珩话说一半,陆安却恍然大悟了,他连忙转身要出门去办,又被凌安若给叫住了。 “顺便再查一查那个叫韩远。”凌安若想起这个与众不同的武将,沉思道,“这个人或许可以大用。” 陆安点头,领命去了。房门啪嗒一声合上,屋内除了周珩,再没有别的外人。 凌安若就没把周珩当人,此时她总算是能卸下心里的那一口气,毫无顾忌的咳出一口血来,伏在软垫上半醒半睡的熬着心口的钝痛。 周珩这会儿也没再幸灾乐祸,他比谁都要感同身受那种痛苦,那是日复一日的夜不能寐,是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的一了百了。 他长叹了口气,去门口接了药进来,坐在床边慢慢给人凉着药,然后一勺一勺喂进凌安若嘴里。 待凌安若脸上有几分人色了,他才出声劝慰道:“你好歹也悠着点,多少也爱惜几分我这身子。” 凌安若没好气的戳了一下周珩的脑门,说道:“那还不是怪你放纵黎州守备军成这副德行。” “那也不是我想的啊。”周珩有些委屈,“我倒是想管呢,你也看到了,有心无力啊。” 凌安若泄气的靠在床头,无奈道:“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副身子,真是……怪憋气的。” 周珩垂下眉眼,苦笑道:“没办法,命太好了呗。” 凌安若只当周珩这话是在嘲讽,没有多想,她感叹道:“不过我倒是理解为什么皇上敢把黎州军权放在你手里了,都是一群酒囊饭袋的废物啊。” “那倒也不止为着这点原因。”周珩眼中的低落一扫而过,再抬起头时眼里依旧闪着精明又狡诈的光,仿佛刚才的失魂落魄都只是人的错觉,他依然是那个心黑手毒,满肚子坏水的王爷。 凌安若晃过神来,接口道:“我知道,还因为人数不够。” “没错。”周珩把药碗搁在桌案上,平静的说道,“大安共有大军三十五万,你爹凌正掌管北境兵权二十万,镇东将军冯毅在阳州沿海布防十万,还有五万在西南。而黎州守备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五千人,若真要打起来,都不够塞牙缝的。” “我皇兄能继续容忍我占着黎州,也有震慑我的意思,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 凌安若点头应着,周珩所说的也正是她所担忧的,他们没有足够的兵,没有兵就随时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下,只有皇上一声令下,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付之东流。 凌安若虽有个当将军的爹,可她并不觉得她爹会因着血缘私情就和她一起行谋逆之事,倒有可能直接送她去地下见列祖列宗。而镇东将军冯毅虽然曾是她父亲的部下,也打过一两次交道,可那点情谊还不足够让他背信弃主。在群雄环伺下,他们没有能够与之对抗的筹码。 除此之外,凌安若还缺将。 她今日费了半条命才将将在守备军里立足威信,可威信并不等同于信服。她可以让这些将士们害怕她,敬畏她,却不能要求他们心甘情愿的替她卖命。古来将军要收服人心,一要靠与士兵们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二则是同甘共苦的品性,要能同疱食,同榻眠,而不是当个衣来伸手的少爷。 可这两者她哪个都做不到。 先不说如今大安四海升平,既无内忧也无外患,若是有一天真打起战来,那也是四境之军先冲上前,天塌下来也轮不着黎州守备军什么事。而至于与将同食,就周珩这个破身子,没两天就得挂。 而如今的唯一之计就是她能在军中有自己的将士,这些将士可以通过自己的人脉与威信让那些士兵们给她效命,从而逐步掌控整个军队。 只是这太难了,士兵易得,将帅难求,更别提应该没人会愿意追随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了的主子。 凌安若烦闷的吐了一口气,只觉长路漫漫,根本看不到尽头,她半开玩笑似的朝周珩说道:“算了,要不然你直接进宫扮成刺客吧,怪省事的。” 周珩也没反驳,居然还想了想,认真的一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你这主意不错,但扮成刺客多没意思,我干脆入宫为妃,直接生个皇子,等把皇位抢到手还能有个太后当当。” 凌安若听着这等惊世骇俗之言,先是一愣,随即笑骂道:“滚你丫的。” * 黎州守备军并不难查,不出两日,陆安就把守备军的底细摸了个清。 “王爷,属下已经查实,黎州守备军一共一万五千人,其中近五成的人都来自富豪乡绅,而剩下的则是一些穷苦百姓。每到征兵之年,就会分为两种途径。一种就是咱们都知道的,自己拿着户籍凭证去征兵处填单子就行了。还有一种就是让那些富贵人家花些银子,把家中不成器的子孙给送进军营里,说出去大小也是个军爷,脸上有面子。而这些人进军营后会被分往不同的去处,一个是少爷营,一个是苦力营。”陆安回禀道。 “近五成?”周珩冷哼一声,颇为不满的算了起来,“若是一人十两银子,那也有七万五千多两。这么大笔油水,李牧也好意思独吞。” 他愤愤不平的看向凌安若:“王爷,这李牧可真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呢,连口肉汤都不带着您喝。” 凌安若无语的看着周珩,觉得这人是想钱想疯了,她拍了一下周珩脑袋,“少贫,陆安,继续说。” “是。”陆安偷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姑娘觉得这油水吓人,可事实并不止如此。那些少爷们进军营后,若是想当个小官,就要继续花银子。至偏将以下,所有的大小官职都是价高者得,而且每年还得交钱,否则就会由新人顶上去。” “而主要将帅之位,除了统领赵勇是朝廷派下来的,副将蔡文全是李大人保举的,其余的一个副将和三个偏将都是由黎州世家大族占据。不过有一个特例……” “韩远。”凌安若接话道。 “没错。”陆安说道,“韩远是个孤儿,从小就在流寇地痞间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也很早就入了伍。他一开始也不是黎州守备军的人,而是阳州守备军的人,打过海盗流寇,是真的有军功在身,后来犯了点小错才被赶来黎州。” “那他可是空降啊,一来就占了一个偏将的位置,得招人恨死吧。”周珩微挑起眉说道。 陆安点点头:“是挺招人恨的,他刚来黎州不久,那些世家就使过各种绊子,可又奈于他是官派,在黎州也无过错,一直找不到机会把他踢下去。后来他们就打算用些钱财收买了他,好让他监管漕运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个韩远软硬不吃,把人打了出去。这算是把世家给惹毛了,从那以后,韩远就派去了苦力营,有什么脏活累活也是他带人去。” 周珩也不知是欣赏还是嘲讽的说道:“那还挺拧折不弯的,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图个心里自在吧。”凌安若说道,“既然看不惯,也无力改变,就只能走远点,不同流合污了。” 周珩“啧”了一声,感叹道:“以他的才能在黎州当个偏将,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凌安若把密报搁在烛火上方引燃,看着火舌舔过一信纸边角,焦黑的痕迹不断往中间扩大,意味不明的说道,“可是风水轮流转,也是时候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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