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老鼠,老鼠不吃粮食,反倒是老往床上爬,那是因为病患身上的虫子就是它们的“粮食”。
那些虫子在人体内吃肉喝血,比那些发霉的粮食可口的多,也有营养的多。老鼠能准确的找到虫子在人身上的“老窝”,老鼠唾液对虫子有麻痹作用,能更容易地把它们吸出来,虫子不多得,老鼠又多,哪怕只有半条它们也不肯落下,等到虫子彻底没了,它们才会走。
张大夫不无唏嘘道:“这病开始就不缺老鼠,我们以为是太脏了,没成想,治这病的,是老鼠。”
刘大夫因为之前无法呼吸的事,咽喉胀血,哪怕身上的虫子没了,他暂时也说不了话,只是不住地点头附和。
怕有什么残余虫卵,老鼠放了一轮又一轮,到最后老鼠抓都抓不到了,众人这才相信,这病过去了。
刘大夫已经能勉强说话了,他不让出去,谨慎的紧,可老鼠已经没了半个月了,鼠疫也没见。
老鼠吃剩下的虫子,安似梦逮了几只,肢解后,压在玻璃里,做成标本。
这是齐颜养的病株,审讯所用,是须臾峰的密器,按理说是不会出现在这个小村子里的。
难道,是她不老实。
树下有人喊她,是刘艾叶。
他仰着脑袋,喊道:“哝哝姐,快下来吃饭啊!”
安似梦得走了,她得回去看看,已经告诉过他们了,大家伙说什么也要给安似梦办个饯行宴,说是连着庆功宴一块儿办了。
张大夫和刘大夫起头,举起酒杯向安似梦敬酒,她自知酒量不好,摆手拒绝,他们却以为她在推辞,不好意思,倔强的举着酒杯。
刘大夫道:“哝哝,这是大家伙的心意,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呢!”
酒宴摆在刘大夫家里,月亮很圆,屋内透着暖融融的橘黄灯光,安似梦看到她们眼里的感激和一些她从未看到过的神色,不再推脱,举起酒杯,道:“这是大家一块儿努力的结果,我们一起干一杯吧!”
众人不再坚持,随她的意将酒杯碰在一起,安似梦跟随众人一口喝下,酒刚落肚,安似梦舌头就大了。
“这酒,怎么#。”
说完,安似梦一头栽在地上,刘嫂和旁边几位姐姐嫂嫂赶忙去扶,看到她的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嗤嗤”笑了。
这是醉了啊!
安似梦躺在她刚来的时候躺的刘艾叶的床上,睡得正香,突然外面的争吵把她吵醒了。
争吵声就在刘大夫门口,天已经大亮了,人们酒气也消了大半,一个一个正围在门口看得脸红脖子粗。
安似梦“呲溜”一下从床上滑下来,浅浅理了理衣襟就往外走。
刘艾叶正站在屋门口,看安似梦出来,解气似的说道:“哝哝姐,姓梁的回来了。”
那个姓梁的?
安似梦人醒了脑子没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刘艾叶又说:“梁子秋跟着他爹也被人押回来了,姓梁的身上也钻虫子了,看见我们都好了,快被气疯了,非说我们染的。”
安似梦想起来了,她走上前,人群自动给她让了条道,露出里面的人。
梁先生被人抬着,身上盖了块布,他儿子站在旁边边哭边叫嚣。
押解他们来的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粗略看去,有四五个人,身着一致,上衣蓝紫色亚麻布外罩,橘红色内衬,下身是黑色阔腿马鞍裤,裤角还环着两三条一指宽的镶金边,像是官服,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
刘大夫明显心软了,手都放担架挑子上了,被人拉着胳膊,刘嫂在一旁捂着脸,张大夫则是拳头捏的青紫,一圈扫过,在场众人无不是面色铁青目眦欲裂。
刘大夫为了让他带自己去冕唐给他了自己能给的所有,其他人也一样,梁先生担忧是人之常情,逃跑是人之常情,但他不该得到了超出自己所能享有的优越感后轻易违背自己的诺言。
安似梦绕过他们,走到树下问道:“几位大哥,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那家的?”
那几位不耐烦地摆摆手,要不就是装听不见扭过头,只有一个看上去还像好说话的,耐着性子劝道:“妹子,看你像是能主事的,你还是快劝劝他们吧,这样我们也好交差啊!”
安似梦道:“大哥,不是我不想劝,你也得给我劝的理儿啊,你不知道,我们这病可是千辛万苦才好的,那个躺着的,我看都没看,谁知道是不是跟我们一样,要是一样,我们肯定不让几位大哥为难,要是不是劳烦几位大哥好歹告诉我们一声。”
梁子秋朝她大吼道:“你放屁,就是跟你们一样,就是你们染的!”
话音未落,张大夫一拳砸在他脸上,登时他半张脸都黑了。
说话的大哥见不是事,道:“妹子,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们是夜北易家的,他们来冕唐没几天就发病了,我们派人去看,他们非说是你们染的,上面怕出事,又让我们送回来了,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担惊受怕的唉。”
夜北易家,听说过,不过他们不在夜北好好待着,去冕唐干什么?夜北没了?
安似梦转身对梁子秋道:“你爸盖着布,我们怎么知道他什么病,你掀开看看。”
梁子秋捂着自己半张脸,不像刚才那么蛮横,蔫蔫道:“不能掀,我爸现在见不得光。”
安似梦道:“哦,那就跟我们不是一种病,你看我们都不怕光。”
说着她还指了指周围,梁子秋被打傻了,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把布掀开了。
梁先生身上也是布满黄白水晶,布条掀开后,身子扭巴的几乎控制不住,梁子秋不敢抱他爸,还是张大夫拧着他胳膊把他又抬回来担架上。
梁先生衣服好像被人划了,皱巴巴的,皮肤上又满是瘆人的虫子排泄物,头发好像为了能让他好受点,剃的一块秃一块有的,丝毫不像安似梦刚见他是那个自傲到衣服脚线都一丝不苟的梁先生。
围观的人看到气瞬间消了,拉着刘大夫的几人也松了手。
布条盖回去,梁先生还在布条下面蛄蛹,张大夫等他彻底消停了才松手。
最后,还是把他抬到那个小院子里了。
押解的几位大哥也纷纷松了口气,朝她摆摆手,道:“谢谢啦妹子,那我们先走了。”
不同于外人出行的水路陆路,冕唐稍微有些头面的家族出行都会乘坐一种叫作光逝的出行器,分为主从部,从部没有固定形体,主部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电子指令板,只要在主部上输入来回目的地,不消一刻,就能到达。
安似梦叫住他们,道:“不知几位大哥,能带上我吗?”
那位领头的道:“你去冕唐干什么?”
安似梦道:“说来好笑,我自小有门亲事,就在冕唐,现在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他却让人告诉我他心有所属了,我想着,怎么着也得问个明白不是。”
那几位大哥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道:“就算你去了,不过审,也进不去呀。”
安似梦道:“我知道,那我也得去不是,几位大哥放心,把我放到冕唐城外就行,我让我朋友去接我。”
她说的滑稽又没错处,押解的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勉强答应。
梁先生怎么办,已经不是安似梦能管的了,她拜别众人,上了路。
冕唐为什么叫冕唐,安似梦不知道,不过她猜,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朝代,叫做大唐,万邦来唐,想想就壮观,冕唐城修建的时候,主事者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吧。
现在已经实现了。
而且更严了。
那几位大哥停在冕唐城外,一个个顺顺利利地通过,安似梦跟在他们身后,心里默默祈祷,却还是在进城的前一步被拦了下来。
带着火星子的拦截网从城门左右两侧弹出,无缝衔接,要不是安似梦反应快,头都得被烧秃。
她不敢停留,忙撤出城门口,不然在原地停留三十秒后城门口上方的警报声就会天崩地裂般响起,同时还会自动把城门口影像投射到空闲纷争处理所。
丢脸事小,要是好死不死来个认识的人,那就不好了。
所以,安似梦只能认命地朝那几位却越走越远的大哥摆摆手,同时心中暗骂:这破装置,破系统,非得一年一认,十年能死啊!
安似梦没办法,她上哪儿找什么劳什子朋友,只能蹲在城门口看看能不能踩个狗屎运混过去。
可等到她后面第二十一个头发被烧秃骂骂咧咧走出来的人后,她揉了揉蹲麻的小腿肚,默默地收回自己刚才的抱怨。
“你去吗?找到那件密器就能进城,说不定还能进议梵宫呢!”
进城!
安似梦听到自己在意的字眼后耳朵不自觉地支棱起来。
那人继续说:“十六谭在四大家脚下,真有什么危险早被收了,能出什么事!”
另一人道:“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先不说大家密器从不示人,单说议梵宫那么多能人异士,轮得到你我?”
“你前怕狼后怕虎,能做成什么事,不去,那你可别后悔。”
对话就此终结,后续也不过是谩骂一片。
冕唐城自身有一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优越感,说什么事都喜欢打个马虎眼儿,就像现在。
冕唐城每隔几年就喜欢办一场人才追逐局,就是由官方放出一条寻物啊,寻人啊,治病啊之类的消息,让那些外来的,城内的籍籍无名之辈去整个第一第二你死我活,然后坐等胜利者前去报道,收入麾下。
当然,不随机。
不过安似梦看得多了,也能咂摸出点规律,比如看上去像祖坟被点了才能遇到的天大好事,比如乍一听很有道理,越琢磨越不对劲,再比如事成之后地位能上一个台阶,像想去大家学习深谈去不了的能去了。
这劳什子局只要去了,不是特别难看,都会有些小奖励,比如,进城。
像这个,肯定就是那些人闲的发慌办的什么人才追逐局。
安似梦拍拍裤腿上的泥,跟着那位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