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岐的右眼是瞎过一次。
但是，只发生在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遇见温敛的那天。
“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她平静地问。
电子灯的光芒微弱，在漆黑中照亮她的脸，那两只被额发遮掩的瞳仁里，清楚地映着温敛的身影。
“我不知道。”
他也后知后觉问了个没过脑子的问题。只是莫名的有一种她是独眼的印象，这就像一种本能，比如：他本能的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女alpha。
尽管她教养不错，谈吐得体。
“算了，没瞎就没瞎，走……”话没说完，路岐道：“那您想摸一摸吗？”
他皱眉：“摸什么？”
“我的右眼。看看它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温敛讨厌被人碰，反过来的话，不算排斥。但把手放到人脸上摸眼睛的动作，已经超越了触碰的范畴，像是一种“掌控”。
他不懂她是愚蠢还是天真：“你不怕？”
“怕什么？”
“让你的右眼真的再也看不见。”
“那是我的荣幸，先生。毕竟如果我瞎了，联邦律法会让您对我的后半生负责。”
“这里可没有联邦，”他嗤了声，“也没有法律。”
路岐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意有所指地道：“您说得也对，所以干什么都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她的语气让温敛有些不快，像暗处有什么东西在窥视自己，他却看不见那是什么。
如果不是这么个地点、这么个状况，按温敛的脾气，也许早就一枪崩了路岐这个可疑人物了。
趁地上的血还没凝固，路岐弯腰，让蓝色的电子灯与莹绿色的图纹轻轻相撞，和预想中一样，二者产生感应，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随后，一面40寸大小的光幕浮现在二人眼前，上面的文字依旧十分简洁：
[模拟练习场景：北因特区]
[模拟时间：一小时]
“北因……”路岐对这个地名有印象，“北因不就是联邦的首都，聚集了最多豪门贵族的超级巨都吗？虽然与我这等贫民无缘，但您应该很熟悉。”
组成了联邦的城市大大小小一百来座，人民水平、科技发展都参差不齐，有切尔斯这样遍布拾荒者的超级贫困生，就有北因那样，军人开飞船、贵族开飞车、普通公民也能开个四轮能源车的繁华首都。
温敛出身优越，自然生在北因、长在北因。
“但为什么是北因？”
他望着光幕，文字后面的背景正循环播放着北因特区白天的祥和街景，如果没有那行“模拟练习场景”，真实得简直就像穿过那道光，他们就能逃出去。
“这只是我的猜测……”路岐道，“这个空间或许受某人操控，或许自身就存在自我意识，总之，它在给我们提供离开这里的线索。”
但这个线索跟联邦的首都又有什么关系？
[即将进入模拟场景。]
光幕上的文字在这时突然发生变化。
[倒计时……5、4、3、2……]
——1。
砰。
就像舞台突然灭了顶灯，拍戏一半喊cut，一切戛然而止。
接着，路岐就听见了声音，很多的声音。
飞车引擎发动、天气预报的全城广播、监控机器人转动、喝着咖啡说笑的人群、马路上滴答滴答响的红绿灯信号……明知道是假的，但的确真实到难以置信。
“……7月32日。”旁边的温敛念了一个日期，路岐抬头就被北因特区的大太阳刺痛了双眼，一座高楼大厦的顶端，光幕时钟高高悬挂在上面。
7月32日。25：61：61。
像一盆兜头冷水，这种不真实感一下子打破了刚才感觉到的所有真实感。
就算启用蓝星现在最先进的技术，恐怕也没法把场景模拟得这么相似。
所以路岐就更想知道，把她困在这里的是什么，“它”想让她干什么，而这个omega又代表着什么。
他们待在这里的时间限制是一个小时，时间紧迫，结束之前，最好能找到点线索。
好在这里是咖啡馆的正门口，人流量的中心。
服务员机器人正在玻璃后面忙碌地穿梭，里头的客人却不知为何冲这边纷纷投来目光，稀奇惊讶错愕，表情很夸张。
她起初以为他们是在诧异一个拾荒者来到了首都，后来发现，好像是自己身边的人有问题。
温敛站在那里，军服本来就七零八落，刚才一通治疗，上衣跟被撕扯开的布条没什么区别，白的还染成了红的，不细看，很难发现军服是军服。
尤其被太阳光一照，红的地方更红的，白的更白，加上他长得好、身材好，露得还不少，活脱脱像刚被玩完扔出来的。
这要是切尔斯市，这omega估计已经被人拖进小巷了。
“他们都在看您。”路岐靠近他一步低声说。
温敛看着大楼上的时钟，冷不防被人凑近讲话，温热的吐息全洒在他耳垂上，他觉得太近了伸手要推她，然后就和咖啡馆里的一众好奇目光对上视线。
“您真要我走？我还能帮您挡挡。”路岐贴心地说。
他这才后知后觉，那些人在看什么。
推她的手瞬间变为抓握，又顿住，没把她再往自己跟前扯，也没松开，只是满脸嫌恶地解释道：“这些都是模拟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在意？我只是觉得恶心。”
“那您可以放我走吗？”
路岐说完就被他瞪了一眼，她本来是想走的，衣服被他抓得太紧，往旁一瞥，看见温敛抿着唇，耳朵尖竟然有些微微发红。
明明被她干得再有感觉都不会因为害羞而脸红耳朵红，基本都是气的或者被动情动，现在不过是被人看了看……
“您在害羞吗？”她问。
“没有。”
“但我看您……”
“我说了没有。”
她不讲话了，温敛凶完人后自己耳朵更红，撇过脸去，羞耻心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
“去没人的地方。”
尽管这是命令的口吻，但在这种情况下，又有点像平日里不拿正眼看你的美人在私底下偷偷揪你的衣角求你帮忙。
不过对路岐而言，揪她衣角没用，得给她才行。
“那走过去？还是，需要我抱着您？”路岐道，“抱的话，大概十秒就能离开商业街吧。”
她冲他伸出手，可被她抱和被人看，温敛哪一个都不太想选。
就像在逼迫他赶紧做决定，偌大的商业街在这时，遥遥响起一串警笛声。
不说他衣服有没有好好穿，就这个浑身是血的样子，路人报警也不奇怪。
要是他们在这里被联邦警察绊住，那浪费的就不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这么简单。
也许就会彻底失去机会。
“你抱我。”温敛不耐烦地吸了口气，抓住她的手，垂眸时像在跟情人撒娇，语气又非常不满，“快点抱。不是十秒就能离开商业街？”
他不知道他这副样子，落在一个功能正常并且还在日日提升的alpha眼里，跟欲情故纵的勾引没有任何区别。
路岐躬身揽住他的腰和腿弯，垂头时，似乎是用力过猛，唇印在温敛的耳朵上，又在他下巴尖上有意无意地顿了下，这才把人打横抱起来。
街景正飞速往后倒退。
咔嚓。
路岐赶路时，听见耳边传来利落的金属音，不看不知道，这omega居然当场掏出了一把爆能枪，上膛连半秒都没用到，枪口跨过她肩头，对准了还什么都没有出现的大道尽头，一双眼睛锋利幽冷，像一只正在狩猎的豹。
“您……这么嚣张？”她失笑道。
“以防你是在跟我吹牛，两手准备而已。”他口吻懒懒的，不知道刚才耳朵红得要炸开的是谁，“等协警车出现的瞬间我就毙了他们。”
看来之前被睡的时候，他确实是受了伤才导致反应慢，没开得出抵在她脑门上那一枪。
真危险啊。
路岐往自己身下瞥了眼，在温敛看不见的角度，咋了咋舌头。
完了，好像又要勃了。
不过到最后，温敛也没开出那一枪，因为在协警追上他们之前，路岐先说：“到了，先生。”
他们进了一栋营业大楼。
这里应该已经不在商业街的范围，所以听不到警笛声了。
内部装潢很亮堂，但人流稀少，与外头那些张灯结彩的店铺相比，显得冷清。
“欢迎光……哎哟哟，枪械禁止，枪械禁止！危险！危险！”
温敛正握着枪就和迎出来的看店机器人打了个照面，它瑟瑟发抖，脸上蹦出一个抱头蹲防的哭哭表情。
在它头顶，一行字幕正从店铺的招牌上慢慢滚过：“24小时营业私人浴室！星脑、冷饮、甜点无限供应中！”
“还有空位吧，让这位先生清理一下。”路岐说。
如果不是实在惨得没法看，温敛其实没闲工夫洗澡。
他在战场和飞船机甲里奔波惯了，跟那种踩了脚水坑都要回家换鞋的贵族子弟不一样。
“也行。等我五分钟。”
“五分钟怎么够，”路岐比了个手势，“二十分钟后，我来接您。”
她好像还要去什么地方，说完就转身跑开，跑到一半又回头道：“洗的时候记得避开伤口。不过，您是军人，应该比我懂吧。”
温敛没理她，把枪一收，跟着机器人进了店。
军用医疗机技术在当下已经非常发达，广告词主打的就是“包治外伤，十分钟立刻见效，无效退款。内伤看命。”所以脱了衣服进去淋浴时，疼痛顶多让温敛因为热水溅到结痂而皱了下眉。
烘干机旁边有一面大镜子，他检查了身体的伤口没有化脓淤血，检查到自己大腿内侧时，脑子里突然“叮”地响起一阵长长的耳鸣，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见。
只是感觉，曾经有人掐过自己的这里，然后还……还什么？
“…我不会脑子坏了吧。”
他挑挑眉，不再去想。
穿了浴袍出来，机器人过来端上一杯冰美式和时下最火爆的漫画《变态科学家大战猴子》
可惜温敛心情很差，喝了口咖啡杯子就往下磕，吓得它在一旁边抖边哭。
好在这时，门外来了另一个客人。
机器人赶紧滚着两个轮子前去接客。客人是个声音绵软的女性，听着有点耳熟，温敛往外一瞥，正好和女性四目相对。
她戴着一顶很大的黑色帽子，看也没看温敛，绕过他径自走向深处，温敛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怎么还没回来，这不就有状况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路岐下一分钟就回来了。
明显是跑过来的，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也不坐下，伸手递到他眼前：“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随便挑了两套。”
她说的随便看起来不太随便。
衣服，一套黑的，一套白的，裤子衣服颜色搭配得很好。不用摸都看得出来做工上乘，虽说这栋大楼里也没有便宜货。
“所以你是去挑衣服了？”温敛看她穿的还是原来的那件。
“嗯，给您挑的。”
“你哪儿来的钱？”
“我还以为……模拟世界不需要付钱。”路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所以这衣服还是赃物。
“您总不能还穿原来那身，就当这账算我头上，选件喜欢的吧。”
她好像没想过，他们只是被迫一起搭个伙的关系，换做是温敛，对方穿什么衣服，洗澡会不会碰到伤口，是死是活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这alpha不仅蠢，还很多管闲事。
他单手撑着下颌，看路岐接过机器人的杯子喝水，转过头对自己露出个笑。
两眼弯弯，是那种连瞳孔都看不见的笑法，显得友好又憨厚，果然像他姑母家养的金毛犬。
“白的吧。”他随意撇开视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放轻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