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女人。
当下科技水平飞速发展，据统计，蓝星人的平均寿命已达到200，有很长的一个年龄阶段，外貌不会发生改变，所以温敛也看不出这个年轻女人的具体年纪。大概不会和他差太多。
身上那件陈旧的高领外套把她头部以下遮挡得严严实实，好几绺分叉打结的头发也扎在外衣领口里，不知道她自己这样舒不舒服，反正看的人不会太舒服。
可疑，而且看起来真脏啊。他在心里想。
女人显然认得他身上的白色军服隶属联邦，说自己来自切尔斯市，稀里糊涂掉进这个地方，没想到还能遇到同伴，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切尔斯市，联邦最贫穷且最落后的地界。首都的贵族们通常不会称“切尔斯”为“切尔斯”，只会叫它“贫民窟”。
这女人如果是贫民窟来的，倒也难怪了。
温敛伤得很重，冷兵器和各类枪弹的痕迹在他雪白的皮肤上交织纵横，看起来狰狞又凌虐。
如果不及时治疗，五分钟之内人体就会休克。
“…医疗机，”他张了张干裂的唇，浑身乏力，只能求助眼前的人，“在我背后的口袋里。”
女人笑起来时有股傻气，好在智力似乎没有问题。
她点头靠近他，手顺着衣服口袋伸进去，在他腰后上下摸索，那分明是翻找的动作，温敛却觉得别扭，只能一边忍痛，一边忍羞，有点后悔当初把胶囊医疗机放在了那么深的地方。
“找到了，先生。”
她往后退开，把胶囊摊在掌中给他看了一眼，然后扯开，医疗机的操纵面板弹出来，淡蓝色的光打在她脸上，给眼下和脸颊两侧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你会用吗？”温敛问，“治疗外伤的程序……”
“当然。不过我在想，我的随身物品明明消失得一干二净，为什么您的却没有？”
温敛心说我怎么知道，女人似乎也没想从他这里找到答案：“我设置好了，您看一下。”
路岐的动作比他想得要迅速，医疗机的电子荧幕上已经罗列了一排应急药品和注射物清单。他略略扫了眼，没挑出什么错误。
“你在医疗所工作过？”
路岐摇头，将医疗机里的消毒袋调出来，抓住他的手臂：“我应该是在过去记住的。您也听过切尔斯市的状况，在那个地方，不会自医的人早就死了。”
“应该？”
“实不相瞒，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在掉进这个地方的时候。”
温敛哦了声，显然对她过去不过去的事没什么兴趣，看着医疗机弹出针头，刺破皮肤，将镇静剂止痛剂以及一堆其他乱七八糟的药物灌入自己体内。
等到医疗机停止工作，拔出针头，那里便留下一个小小的血孔。
“混合急救液里有镇静剂的成分，您一会儿最好别睡过去。”
女人抓着他的手没松开，她的体温很低，捏得又很紧，这感觉就像在被她掌控一样。
“我知道了。放手。”
“那可不行。”
“你说什么？”
迎着他不满的视线，路岐冲他笑。
那笑容阳光又腼腆，不像路边让人想要驱赶的野犬，反而像贵族们喜爱的大金毛。
非要比喻，大概就是……不会让人觉得被侵略和冒犯。
“我的意思是，您马上就会很困，如果不扶着点，您会摔倒。”她提醒道，“医疗机里的急救药品已经没了。”
实际上的确如此。
痛感正在从感官里消失，淌血的伤口开始结痂，温敛眯起眼睛，眩晕感已经席卷而来。
“先生？”
女人靠了过来，揽了下他的腰，温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进人怀里的，回过神时，整个身体已经靠在她肩膀上。
本以为这女人身上会很臭，但还好，倒是一股alpha的味道浓烈得让他想吐。这还不如臭味。
“你是……alpha？”他神色紧绷，声音却软绵绵的。
“怎么？您觉得我像omega？”
这当然不是个疑问句。
“omega要都是你这样的……”
路岐道：“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如果是个omega，现在也抱不住您。”
温敛军衔不低，自然战功累累，身体体格更不必说。
他并非那种强壮的体型，乍一看反而很削痩，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力量。否则也不可能撑着一身重伤还将她一刀毙命。
路岐会觉得他此刻看起来十分好欺负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伤吧。
“不是每个omega都像你以为的那么弱小。”他道。
路岐笑道：“是我见得少了，要是冒犯了您，我很抱歉。”
“冒犯我什么？”温敛对这个话题很敏感，掀起眼皮看她，“我又不是omega。”
女人听完，轻轻弯了弯嘴角。她给人的距离感很好，礼貌得恰到好处，又不会过分拘谨导致冷场，很难想象是没有受过教育的贫民。
温敛在酒席间见过很多比她更低俗没有教养的权贵子嗣，喝点酒就能把下半身那点事全抖出来，穿得再光鲜亮丽也丑态百出。
“您在想什么？”路岐问，声音近在咫尺，陌生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已经让温敛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不是因为会忍不住情动，是会忍不住犯恶心。
“没什么。”他拧眉推开她，坐回墙边：“你要是不想我睡着，给我讲讲现在的状况。”
“可以是可以。但在那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您的名字？”路岐的手被挣开，掌心里还残留着一点他的余温，“我姓路，路岐。”
“温敛。”
“惹人怜爱的怜？”
“……收敛的敛。”他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凡是见过我杀人的，都求我最后不要把尸体搞得太惨。”
“您真幽默。”
“……”
这个广阔而安静的空间存在感其实很强，温敛之前从剧痛中苏醒时就发现了。
因为太过异常，无法被模仿，当初联邦的战神将军病危时，特意为她建造的生命站，也达不到这个精度。
在温敛的职业生涯中，更是闻所未闻。
“……我只记得自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一不留神就掉进了这里。这个空间具体有多大我不知道，但——”
路岐伸手比了个三的手势，“我待在这里的前三千天，不分昼夜，一直朝着正北方前进。我想着，这是一个迷宫，但迷宫总会有边界，只要找到边界，我总能找到出口。”
“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失败。”她说得很轻松，“三千天过去，我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原本打算放弃，但好在，我现在遇见了希望，遇见了您。”
温敛故意忽略了她话里的暧昧：“所以你在这里独自待了三千天？”
“准确地说，我只数了前三千天。”
他抬起头，路岐迎着他的视线眨眼，温敛忽然理解了这个alpha不修边幅的外表和过分奔放的头发到底从何而来，被困在这种地方，连生的希望都会舍弃，更别说有心思打理自己。
她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八成是因为跟大金毛一样脑子缺根筋。傻人有傻福。
“我本以为你跟我年纪差不多，现在看来也说不好。”
“是啊，如果您不介意，可以管我叫姐姐。”
他上下打量她，笑了，是嘲笑：“别开玩笑了。”
二人的对话有一下没一下地进行着，主要是路岐在说明，温敛感觉快睡着了就搭理她一下。
光看就知道，这个omega的戒备一点也没有消减。
到了后面没什么可再说的，连路岐也变得安静，直到温敛的伤口止住血、结了痂。他撑了下手想站起来，骨头痛得像要断开。就算想在床上休息，据路岐所说，这里也没有。
那盏照明灯，他身上的三把枪、一把袖中刀，一个已经没用的医疗机，似乎就是全部的东西。
仅凭这些，靠他目前一个半残废的身体，从这个诡异的地方找到出口？
“您看那是什么？”
身旁的路岐忽然抬高声音，温敛扭头就看见那盏倒在地上的照明灯，背面的光十分微弱，正面的光照在矮墙上却亮得不像话，矿石在中间震动个不停。
“矮墙附近，有什么东西吗？”
温敛昏迷时倚靠的这堵墙是凭空立在中央的，和两边不接壤，虽然是墙，但不是路岐一直在寻找的边界。
此刻，电子灯的光芒对矮墙滴滴滴地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路岐说了声“失礼”，抓住他的手臂，在人背上轻轻一按，把他摁进了自己怀里，这下终于看清了。
在原本温敛坐着的地面，一小块莹绿色的图案正缓缓从血水中浮现出来，它平常就和其他地板一样，只有被灯光照射时才显出不同。
“这是什么？那盏灯不是你的？”温敛对她突然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快，看见那个明显是某种机关的图案，也就没了骂人的功夫。
“……是我的。”路岐道，“也是我在这里发现的唯一一个东西。”
“你刚不是说‘没找到任何东西’？”
“抱歉，是我说错了。”
反正，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从路岐愣了一下才答话的反应来看，她在这之前也没碰到过这种事。
那机关的原理简单，单纯的光照反应，如果电子灯是钥匙，那把灯凑上去五秒，机关就会解除。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解开机关探索一下。”
“废话。”温敛道。
“但您受了伤，而且……”
“小伤，我不想说第二遍。”
他起身要走，手腕却先一步被人抓住。
路岐低着头，拇指指腹慢慢地摩挲着他冷白还带着黑血的手腕，他的皮肤很薄，隐隐可见青色的脉络。
“那您打算和我一起探索这个空间吗？”说完，她抬起眼睛看他：“和我一起，逃出去？”
她在第二句话时微微加重了语气，仿佛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目前来看，我也没得选吧。”温敛都要怀疑这个alpha是不是暗恋自己了，挣开她的手笑道，“只要你能起点作用。”
优秀的联邦军人擅长应对任何突发险境，就算要和这么一个alpha合作。
交谈间，路岐已经捡起了提灯，电子灯的光束有那么一瞬间从她额发下的双眼上掠过，在昏暗中显得很亮。
“你等等。”温敛忽然道。
“？”
路岐不解地回头和他对视，他的目光说不出是审视还是怀疑，好像现在才彻底看清她长什么样似的，他道：“我记得……你的右眼，不是瞎的？”
